……真是見鬼了!
對,字麵意義上的“見鬼”。
快雨目光緊緊跟隨那層曳地的慘白素紗,手心一層薄汗。
明明正處仲夏,房間內卻糾纏無數絲絲縷縷的涼意,在脊背炸開一片汗毛。
昏昧月光傾入窗欞,照見素紗裡透露的腐爛肌膚,血肉模糊,蛆蟲橫行,更如殘屍敗蛻。
救命,請問這不是鬼又能是什麼呢?!
快雨縮在床底,透過狹窄的縫隙觀察那隻鬼飄忽的步履,大氣不敢喘。
嗯……等它找不到活人自討沒趣了,應該就會離開吧?
快雨默默安慰自己,與此同時,又不禁在心底把自己罵了百八十遍——
為什麼她半夜閒得無聊非要打開電腦?為什麼非要手賤去體驗一下商店裡那款好評如潮的古風恐怖遊戲呢?
看,穿越了吧?
難怪一個差評都沒有哈哈這肯定是作者耍的鬼把戲!!
她總算知道這破遊戲的幾個標簽#沉浸式角色扮演#、#開放世界#、#劇情豐富#到底是怎麼來的了!
更可氣的是,彆人穿越開局都是各種身份、各樣金手指……偏偏她,一無所有地掉到這個鬨鬼的世界找罪受。
好想死!!
……但又不是特彆想。
腦袋裡亂七八糟的念頭惹得快雨微微走神,反應過來時,目之所及竟已無鬼怪的身影。
終於走了嗎?
那她豈不是可以……?
快雨乾咽兩下,又按捺心頭喜悅,耐心地等了半晌,確認再沒有半點兒聲響,才開始向前匍匐鑽去——
誰料,剛探到床邊,一張扭曲的笑臉猛地從上倒栽於麵前!
海草般的長發枯敗又糾纏,垂落下來觸碰小臂時,還帶著一股惡心黏膩的濕潤感。
快雨因此急停,但鼻尖還是和女鬼嚴重外凸的銅鈴眼珠幾近相貼。
雞皮疙瘩瞬間起了一身,快雨控製不住驚叫,差點嚇暈:“啊啊啊啊啊啊啊!!”
本能恐懼促使她後縮……可床底哪裡還有供她退避的地方?
女鬼青白的尖指絞住快雨的頭發,一使勁,輕易就將她拖了出來。
粗糙地板突起的木刺剮蹭皮膚,發絲頭皮又牽扯如此劇烈的猛力。
快雨疼得呲牙咧嘴,濃烈的畏懼作底料,竟一下子騰起憤怒的火苗。
可惡,長這麼大,還從沒有人這麼對待她!
渾蛋!滾啊!!
快雨咬緊牙關,趁著被女鬼揪起來的那刻,雙手迅速扣住對方的腕骨,徑自出腳蹬在她的小腿上。
卻隻是把女鬼蹬得一個踉蹌,讓她不小心鬆了手。
快雨的五官再度扭曲,倒抽涼氣。
嘶……好硬!赤手空拳的自己,頂多隻能刮掉那女鬼一點血皮吧……
大概是沒想到膽小的獵物居然會反抗,女鬼歪歪頭,被劉海遮掩的雙眼似有些不解地望著快雨,糜爛的青白嘴唇上下緊緊閉合。
趁此空檔,快雨連滾帶爬奔向門口,忙不迭大聲呼救:“救命呐!來人啊!!有鬼啊!”
極限硬碰硬後,她掂量得出自己幾斤幾兩,很快就沒有了繼續“拚搏”的勇氣。
不行不行,三十六計,走為上!!
女鬼回過神,脖頸生生旋了個180°。
那骨頭扭轉發出的脆響,像是彈出自己命不久矣的提示音。
可是人都已經到門口了,隻要出去就有希望!勝利在眼前!!
“哐當!!”
快雨推開已經破了個大洞的木門,蛛網隨之撲簌簌掉,撒落滿頭,快雨無暇在意,她緊趕慢趕,邁出死裡逃生的第一步……
下一秒,天旋地轉。
後腦勺仿佛挨了一塊石頭,砸得她眼冒金星,砸得她動彈不得。陌生的吐息同時吹拂至脖頸,冷冽的溫度刺進快雨逐漸歸於絕望的心臟裡。
真服了,這女鬼,怎麼這麼快……
要寄。
女鬼趴在快雨後背,帶著惡劣的玩弄意味支起銳利的指甲摳進她的眼窩,狠狠攪動:“嘻嘻,你的皮囊,我收下。”
“……唔!”
痛得失去意識前,快雨無奈地自嘲。
沒關係,是這樣的,她一個普通人隻需要負責當個炮灰,走走過場就可以,而女鬼親自狩獵,要考慮的事情就很多了!
……
【已為宿主自動讀檔至上一保存點。】
冷風包裹身體,氣流順袖口裙擺蔓延至四肢百骸,凍得她直哆嗦。
腦袋裡的機械音回蕩過好一會兒。快雨才不得已掀起沉重的眼皮,視線毫無焦距地遊離。
夜色如深海暗湧,月光沉浮,將樹影拉得鬼魅,枝葉沙沙晃動,攜來詭異的死寂。
這是哪兒?
她沒死嗎?
快雨坐起身,呆愣地張望前方,又窺探身後。
向前,那林中彷徨的樹影儘頭,正閃爍溫暖火色。
向後,不見底的黑暗恍如深淵,張著血盆大口守株待兔。
快雨還記得,這裡,是她剛穿越過來時所降落的地方。
快雨暈乎乎摸向自己的眼睛。
完好無損。
深入骨髓的痛苦仿佛還在盤桓,久久不散……但已經沒有了聳人的鐵鏽味道,也沒有黏膩的液體覆蓋滿麵,一切仿若匆匆而過的幻想。
她真的沒死,傷口也全都消失不見。
而且,還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為什麼?
快雨想站立,可她腿腳發軟、精神恍惚,一時間竟忘記自己手邊沒有任何支撐,於是她甫一張開五指朝下摁去,就立即撲了個空。
“嗚哇!”她以為又要磕在堅實的土地上,結果意外被一塊實質物體托住右臂。
來不及細想,她順勢慌忙抓緊。
於是,坐姿變成了彆扭的跪姿。
“……”快雨呆滯,驚魂未定。
好歹是沒來個狗啃泥。
她側臉去看究竟是何物予以支撐。
這回,右手下出現的微亮光芒引起了快雨的注意。
咦?這玩意兒好像……屏幕?
隻見光屏上赫然印著幾個四四方方的分區,宛如遊戲的菜單欄一般,將它的功能完全展示出來——【存檔】、【讀檔】、【設置】、【回放】。
什麼東西?
快雨打量起來。
【存檔】界麵總共有八個檔位。第一個檔位右上角標著〈自動〉,畫麵也與她現在所處的環境相符,應該是係統自動存檔的地方。排除這個檔位,還剩七個空白檔位可供使用。
【讀檔】,顧名思義,若想返回某個劇情節點,可以到這裡進行回溯。
【設置】界麵……竟然摒棄了常規的音量控製,反倒換成「痛覺反饋」的大小調節。
最後是【回放】,點開居然能發現方才她與女鬼的對話互動——
額,雖說是對話互動,但其實滿屏都是她“啊啊啊”的尖叫和女鬼“桀桀桀”的怪笑……
快雨抖著手,在光屏上試探點觸。
把這幾個按鍵後的作用飛速了解一遍後,她止不住眼圈泛紅。
除了沒有登出鍵,令快雨十分難過以外,總體而言,還是讓人雀躍的。
太好了!感天動地,上天還是沒有拋棄她的!金手指這不就來了嗎!
興許、興許利用這個,把遊戲通關,她就能回家了呢?
有了底氣,快雨重新抬頭,立即踩過雜草叢生的羊腸小徑向前小跑而去。
直到撥開重重晃蕩的幽深茂影,她才心有餘悸地拍拍胸脯——
在漆黑的小樹林待了那麼一小會兒,快雨就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暗地裡凝視自己,所以出於對未知的恐懼,她腳底抹油溜了。
可眼下也並不安全。
快雨蹙眉,看向這座頗具古韻的偏僻村鎮。
青苔石板的道路儘頭,輝光極儘柔和,小客棧門前的招幌隨風搖曳。
三更夜半四下無人,古舊磚石簇擁的寂寥街巷中,隻那客棧簷下懸數盞紙燈,襯得上空亮如白晝,為迷途旅人標記出唯一的慰藉。
然而快雨明白,那根本不是安全屋。她正是在那兒遭遇的女鬼。
重來一遍,快雨果斷選擇遠離。她存了個檔後,避開客棧在街巷中穿行,想另找個地方過夜。
兜兜轉轉,能敲的門都敲了遍,要麼沒有回應,要麼被嚴詞拒絕,甚至還有人家隔著圍牆丟碎石瓦礫,就為了驅趕她。
夜深人靜,不想讓陌生人留宿也能理解……但他們的反應是不是太過激了些?
快雨吃了好多次閉門羹後,又不知不覺回到那個可以望見客棧的路口,猶疑不定。
難道今晚隻能露宿街頭嘛?
冷風呼嘯,席卷枯葉。
葉片從腳邊滾過的一刹那,快雨腦袋裡敏感的神經驟然繃緊。
她猛回頭。
……這種微妙的視線感,再度出現,和她待在樹林時的感受如出一轍。
她是獵物,被野獸盯上的獵物。
直覺告訴快雨,在外麵待久了會有危險。
可現在根本沒有好心人肯收留她,僅剩的一間客棧也是龍潭虎穴……去了就要和女鬼“掏心掏肺”!
這下真的汗流浹背……
“你在扮演石頭嗎?一動不動的。”
不知從哪兒飛來一句詢問,聲線清冽溫和,尾音勾著笑意,“彆瞎看了,我在樹上。”
被驚到的快雨仔仔細細掃描一圈,終於循著對方的指向抬頭——
一抹丹霞,綴於枝椏。
並非是有如死亡一般的暗沉光澤,而是更為絢爛的赤槿花色。背對清寂夜幕,格外耀眼。
緊接著,那朵豔麗的“枝上花”無風自動,沉穩降落,占據快雨的所有目光。
竟是個紅衣男人。
來者摘下遮擋眼睛的靉靆,興味盎然與她對視。
快雨下意識後退兩步。
等等,這個時間,這個環境,外加一個厲鬼配色的人,太不對勁了吧??
剛撞過女鬼的快雨還心有餘悸,能支撐她不立即逃跑的理由,隻有一個——
……這個人長得還挺好看。
鬼也能長得這麼好看嗎?
男人的麵容蒙著曖昧光線,恍如隔紗,卻隔不掉他與生俱來奪人心魄的能力。
他報之以明朗的笑,漆黑眸底亮起極星,神采飛揚間,竟多了幾分親切的少年意氣:“我叫五十弦,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