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休息一下吧。”

普蘿塔聽到這句話非常開心，畢竟找書對於她來說毫無樂趣，她不光坐了下來，甚至還躺在了地板上，但她的後背硌到了什麼東西讓她又跳了起來。

“怎麼了？”尼古拉斯查看了一下地板上的情況，原來有一個小鐵盆擺在陽光和陰影相交的地方，他拾起鐵盆，這個盆子很小，但卻異樣沉重，外表看起來非常簡陋，鏽跡斑斑、滿身劃痕，他看了一眼盆內，裡麵是黑乎乎的泥土，但吸引到他的還是盆身上密密麻麻刻著的咒符。

他把鐵盆拿起來上上下下仔細端詳了一番，這個盆上刻的咒語比之前的要更複雜更艱澀，很多咒語他已經看不懂了，盆上麵刻得最大號最清晰的主咒印也是由好幾個咒符組成的複合咒印，他在自己的腦海中搜索起來，這幾個咒符的意思大致應該是變化、強化和時間推移，但這又意味著什麼呢。

他不可能會念這種高級的法典魔法，於是他準備將鐵盆放下，但在這個時候，他看到盆沿上刻著一行字，不是咒文，而是文字。

他蹲下身辨認那行字，不由自主地念了出來，“通往知識的階梯唯有堅毅之人才能攀登。”

話音剛落，鐵盆中的泥土裡突然冒出了一顆綠芽，然後以飛一般的速度茁壯成長起來，短短幾秒鐘時間，嫩芽以直衝雲霄的氣勢已經高過了他的頭頂。

尼古拉斯嚇得趕緊丟下鐵盆，但植株瘋狂的長勢全然沒有要停止的意思，他趕緊把女孩拽到自己身邊。植物還在不停地生長，它的尖芽爬過二層樓又爬過三層樓，最後一直頂到天花板的玻璃窗前為止，新鮮的葉子飛速地抽芽、成長，巨大的枝葉伸展開來，搭在二層、三層的護欄上，就好像一艘艘小船穩穩地停泊在港口。密集的花莖從枝乾上生出，開出一朵朵淡藍色的花朵，芳香彌漫開來，眨眼間，原本含苞待放的花朵已經爛漫無忌，緊接著便凋謝了，生出一個個巨型的豆莢。

“這……原來是大豆嗎？”尼古拉斯目瞪口呆地看完了巨型植物生長的全過程，才終於想到了該說些什麼。

“我聞到了像是森林的味道。”普蘿塔在他身邊說道。

“啊，森林嗎……”尼古拉斯靠近這株大豆，它的莖乾大概和一棵大橡樹一般粗壯，他拽了一下葉子，很確信這一片葉子完全可以承受他們兩個人的體重，“我想我知道該怎麼上樓了，普蘿，你會爬樹嗎？”

普蘿塔當然不會爬樹，尼古拉斯從大豆上扯下了一根藤蔓係在她的腰上，然後等自己先爬到大豆的葉子上之後再把她拉上來，然後幫著她翻過護欄，出乎他的意料，普蘿塔雖然看不見，但卻身輕如燕地翻過了欄杆。

“這株大豆可以讓我們爬上二樓和三樓。”男孩對著普羅塔說道。

“要是樓梯就更好了。”普蘿塔有點委屈地嘀咕，她很討厭自己給彆人帶來負擔。

尼古拉斯望著周圍，“或許以後我們可以想辦法在這裡搭個梯子，那樣就會更方便。”

兩個小孩繼續在迷宮般的圖書室裡遊蕩，小孩子身上總有著無窮無儘的精力，他們著穿越過一個又一個書架，細數過一本又一本難以辨認的書名，儘管逛完了整個二層仍是一無所獲，但他們並不覺得疲憊。

他們通過大豆的根莖繼續爬上三樓，這裡的天花板是拱形玻璃的，兩邊都是往下傾斜的斜麵，陽光透過玻璃直接照射在書櫃上，很明顯這不是保存書籍的最好方式，這裡的書本比起一層和二層數量上要少了許多，而且每本書上都積滿了厚厚的灰塵，仿佛已經多年無人問津，尼古拉斯猜測這裡的書並不受族人的歡迎。

不過比起一層和二層，他覺得這裡倒更像一個正常的圖書室，三層的書架沒有緊致而精巧的排列布局，隻是簡單地一排排羅列，書架與書架之間的空隙也更大，給人感覺更加放鬆親切。

兩個人隻是簡單地巡視了一圈，很快尼古拉斯就在最角落的一個書架側麵看到了一個金屬牌子，他蒙著鼻子用袖子擦掉牌子上的灰跡，那上麵刻著一個月桂樹的圖案，在圖案下麵還有一行小字。

“由拉斐爾·索爾赫瑞爾整理編纂而成。”

“這個人是誰，我好像聽過他的名字。”

“因為我剛剛念過，還記得那張掛毯嗎，那上麵繡著每一代族長的姓名，他是索爾赫瑞爾家的第九代族長。”

“那這個書架上的書都是他寫的嗎？”

“嗯，這裡說的是整理編纂，也就是說書不一定是他寫的，但是由他編輯的吧。”

“編輯是什麼意思呢？”

“嗯……”尼古拉斯思考了一下要怎麼和她解釋這個詞的意思，“普蘿塔，嗯，你們家裡有櫃子嗎？”

“櫃子嗎，我爸媽房間裡有一口大衣櫃，是我爸爸自己敲的，他是個木匠嘛。”

“那櫃子裡的東西有哪些呢，平時是誰在整理的呢？”

“是我媽媽，有時候我也會去理，櫃子裡的所有東西順序都是固定的，從左到右是爸爸、媽媽、哥哥還有我的衣服，然後下麵的抽屜裡放著針線、布料還有其他工具。”

“沒錯，櫃子裡的衣服，不一定都是你媽媽親手做的吧，也有些可能是她從集市裡買來的，但是挑選這些衣服的人是她，集市裡有很多衣服，但她不會隨便買，她一定會挑選最適合你們的買回來，有時候她還會把衣服按照家裡人的身材再裁減一下，然後按照一定的規律放進櫃子裡。”

“嗯，但這和書又有什麼關係呢？”

“書的編輯也是這樣的，比如一本書裡麵有很多篇文章，這些文章不一定是他親自寫的，但都是他閱讀過以後精挑細選出來的文章，然後他再把這些文章修訂成一本書，就好像買來衣服放進到櫃子裡那樣。”

“啊，原來是這樣啊。”

尼古拉斯小心翼翼地撣去書籍上的灰塵，這個書架上的書全部都是統一的深綠色封皮，燙金的花體字書名印在書脊上，看得出來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編定的叢書。

每本書都很厚，他手指撫摸著燙金的書名逐一瀏覽過去，“‘魔法的起源’‘博瀚大陸簡史’‘雅蘭通史’‘索爾赫瑞爾家族事記’‘深淵魔物大全’‘基本魔法學’‘精編深淵魔法’……看上去就好像是教科書那樣……誒，”他的手指滑到了書架最下層，那裡是空著的，隻有一本像是筆記本一樣的薄本子，也是墨綠色的封皮，但書脊上沒有寫書名。

他抽出這本本子，在本子的封麵上有燙金的幾個大字，寫著“指導用書”，他將書本翻開，裡麵全是一片空白，仿佛無字天書，他又翻回扉頁，這本書的紙和莫妮卡大人當初給他寫字條的紙非常像，是纖薄泛黃的質地，他將手掌攤在書頁上，緩緩感觸這比他本人要年長幾百歲的紙張，驀地，他看到有螞蟻一樣的黑點從他的手掌邊緣爬了出來，它們在紙上盤旋回轉，最終凝固變成了一行行細小的文字。

尼古拉斯默默地張開了嘴，但他沒有驚訝多久，很快便被書頁上的文字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那上麵寫的是關於一個魔咒的內容，是他的家庭教師與他約好了給他講解的魔咒，但他沒等到那節課的來到就擅自離家出走了。

“為什麼這本書會正好知道……正好知道我的下一堂課本來應該上的內容？”尼古拉斯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他合上手上的本子，若有所思地盯著封麵上“指導用書”的標題。緊接著他將目光移向書架上層，他對著眼花繚亂的書名來回掃視著，然後抽出了一本名為《魔咒漫遊》的書，他簡單地查閱了一下目錄，然後將書頁翻到一個地方……“哈，果然是這樣！”他興奮地拍著手說道。

“怎麼了？”普蘿塔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是一樣的，”尼古拉斯將指導用書的冊子攤開與《魔咒漫遊》並排放在一起，“完全一模一樣，這本《指導用書》上麵的文字就是來源於這本書架上其他的書，我明白了，就好像是目錄一樣，如果你不知道該去看哪本書，就打開《指導用書》，這個書有一種魔法，可以根據讀者的實際情況給他推薦整套叢書裡最合適他去閱讀的章節內容，天哪，這可太神奇了，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厲害的魔法！”

“嗯……”普蘿塔應和著點了點頭，其實她完全沒有聽懂，這是她多年來盲人生活得出經驗，看得見的人世界裡，很多事情她永遠也不會理解，為了不讓自己傷心，也為了不讓彆人厭煩，有時候假裝自己知道了是最好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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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個咒語很有意思呢，雖然是法典魔法，但裡麵有很多深淵魔法的元素符號……這應該是法典魔法和深淵魔法還沒有徹底分離開來那個時代的書……”

頂樓上，尼古拉斯正津津有味地讀著一本月桂書架上的一本舊書，這本書的體積十分龐大，攤開來幾乎有尼古拉斯一半的身高，他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書從書堆中挪出來攤在地上，而他也順勢趴在地板上翻閱著它。

他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書本的世界裡了，普蘿塔用手緩慢地摸索著一個書櫃，用手指從最底層一點一點向上摩挲，直到指尖上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塵。

對於盲人來說，圖書館就像是黑夜的荒涼沙漠，比一無所有的白天更加一無所有，普蘿塔聽膩了尼古拉斯翻書和自言自語的聲音，她站起身來，抖落手上的灰塵，頭頂上的陽光變得有些灼熱了，把她的頭發烤得暖乎乎的，現在已經臨近中午。

無事可乾的時候她就會幻想，在腦海裡一遍又一遍重複過去哥哥，還有其他人給她講的故事，騎士冒險故事裡很少會有圖書館的場景，但也不是不能有。

她想象著，英勇的騎士為了擊殺惡龍，他要向整個王國最有智慧的人尋求幫助，而那位長老常年居住在圖書館裡，那個圖書館金碧輝煌（金碧輝煌是什麼樣的感覺呢？真想知道啊），但寂靜空曠，騎士一腳踏入室內，他沉重的盔甲發出巨響，在空蕩蕩的圖書館裡回蕩，善戰無比的騎士此刻卻突然感到一陣恐懼，接著，他聽到從一排排的書架深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嗯？

她回過神來，因為她確實聽到了，在一排排書架深處，傳來非常輕微的聲音。

她側耳諦聽，努力尋找那個掩蓋在翻書聲之後的微弱聲音，哢噠哢噠，像是一隻貓咪在抓撓木板。

她想上前探究一番，但又想到不久前的經曆，不應該獨自在圖書室裡瞎轉悠，可好奇心那麼強烈，世界上那麼多美好的東西，但都不是她的，唯有聲音和氣味能理解她，哢噠哢噠，像是貓咪在抓撓她的心。

“呃，尼可拉？”

“怎麼了？”男孩從書頁間抬起頭，她不知道他是否因為被打斷而不快。

“這裡有個聲音，好像是隻貓被困住了，我可以去看一下嗎？”

男孩沒有立刻回話，普蘿塔因為無法知曉他的反應而略感焦躁。

他合上書本，來到她跟前，“走吧，”他的聲音輕快，“我可不敢讓你脫離視線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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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蘿塔用手杖篤篤地敲著地，她領著尼古拉斯穿過一列列書架，最終來到三層圖書室的一個角落。

“就在那裡。”她指著前方說道。

尼古拉斯朝著牆壁走去，當他湊近之後，他發現在圖案模糊的牆紙上，有一個不顯眼的門，門的顏色和牆紙很像，所以一時看不出來。

“你聽到的是這個門後麵的聲音？”他把耳朵貼到門上，除了寂靜什麼也沒有。

“我剛剛還聽到的。”女孩也走上前來，跟他一樣俯在門上傾聽，聽著聽著，她皺起了眉頭，那個聲音消失了。

“真奇怪，明明剛才還有的。”她有點喪氣地把頭從門上移開。

“為什麼這裡會有一扇門呢？”男孩疑惑地端詳起牆麵上的門，這是一道木質的小門，樸實無華、單薄簡陋，尼古拉斯有些不理解為什麼要在三層閣樓似的地方再放置一扇門，是雜物間嗎？

這道門滿是謎題，最令人不解的地方在門和牆麵的連接處畫著一個圓形的咒印，由一個主咒印和八個輔助咒語組成，尼古拉斯分辨出了那個主咒印，是代表封鎖的咒語，也就是說這是一道封門咒。尼古拉斯湊近門縫定睛查看，他發現這道門上原本隻有一個插銷鎖，而這道鎖早已破損，也就是說這扇門現在是靠著這道咒印才維持著關閉的狀態。

“奇怪，這個門並沒有上鎖，它是被一道封門咒鎖起來的，而且這個咒語，看上去有一點粗糙，很奇怪，為什麼會是這樣……”他喃喃自語道。

“這是一道打不開的門嗎？”

“不，能打開的，隻要把咒語破壞掉，你之前聽到的是什麼聲音？”

“‘哢噠哢噠’，就像是有小動物在撓東西。”

尼古拉斯微微蹙眉，小動物的聲音，奇怪的門，一道封門咒，這些東西組合起來的答案應該是什麼呢？

他又將目光落回封門咒上，這道咒語中間的主咒印，一半在門上，一半在牆上，如此得以將這道門死死地焊住，這是一道粗糙的咒語，它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就好比日曬風吹會令畫報褪色，不是所有咒語都能承受經年累月的洗禮，他的手指輕輕拂過代表封閉的主咒印，這個咒印邊緣已經有些模糊了，這至少得是十多年前的咒語——正當他這麼想時——門上的油漆脫落了，正好是主咒印那個未知的油漆。

油漆碎片悄無聲息地掉落在地上，尼古拉斯也不由得跟著屏住了呼吸，主咒印失去了一半，無聲地消解殆儘，連同整個咒語一起。

封門咒消失了，小木門“嘎吱——”在地兩人麵前打開，像是迎接久違的客人。

“……看來隻有一個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