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這個城堡的地基裡埋著最初三個族長的屍骨。”
“哦,不光是最初的三個,自從那三任族長之後,索爾赫瑞爾家就形成了一種不成文的習俗,每一任族長死後都會葬在城堡內部,而不是墓園裡,”狄安娜轉向坐在寫字台前的骷髏,“莫妮卡大人比較特殊,她直接留在了圖書室裡,其他人都安葬在了城堡地下室的專用墓地裡。”
“他們的魔力都殘留在城堡裡,把這個城堡變成了活的一樣,所以你才會說他們是城堡的一部分。”
“沒錯,就是這樣,您理解得真快,這個城堡就是曆代索爾赫瑞爾祖先魔法的結晶,他們的意念至今仍殘存在城堡裡,為子孫後代提供庇佑,這座城堡看似是個無情的物件,但事實上,索爾赫瑞爾祖先們的意誌無時不刻不影響著家族中的一切,最突出的就是繼承人選拔。”
“繼承人選拔?”
“索爾赫瑞爾家曆代族長的選拔並不是完全由血緣的親疏來決定的,隻要是身上流著索爾赫瑞爾家血脈的人,我們沒有所謂的直係旁係,無論是族長的嫡子,還是某個遠房親戚家的小孩,隻要城堡認定你是最合適繼承人,就會選定你作為下一任的族長。”
“城堡自己來選?”
“沒錯,一個和索爾赫瑞爾家有親緣關係的人,隻要在這座城堡裡待滿十天以上,城堡就可以把他作為繼承人候選來考察,這個被稱作‘十日之約’,所以在之前,當家族裡的一切還正常的時候,每年夏天家族都會把有年滿十二歲的各家親屬聚集到城堡裡,由家族魔法師教授他們魔法,同時也是在履行‘十日之約’,讓家族的所有人都擁有繼承資格。事實上,從曆代的城堡挑選的繼承人來看,族長往往都是同齡人中魔法最強大的那一個,可見這是祖先們選人的標準,一般來說族長的直係子女通常不會成為下一代族長,更多則是由族長兄弟姊妹的兒女來繼承,有時候也會是某個名不見經傳的親戚的子女,家族裡有一句老話,總是侄子繼承姨媽的位子,外甥繼承舅舅的位子。”
“啊,是嗎。”尼古拉斯環視了一下周邊,寫字台後麵便是一排排鱗次櫛比的書架,每個書架上都滿滿當當地堆著層層疊疊的書籍,書架上並沒有任何標簽,看來要找什麼書都隻能靠自己探索,他突然轉移了話題,“你就這樣一直跟著我們嗎?”
“哈哈,當然不會,看來我也在這裡待得夠久了,那麼,少爺和小姐,你們慢慢逛吧,要是有什麼不明白的,隨時可以呼喚我。”黑衣女子對於他的打發波瀾不驚,接著便走出了書房。
“你讓狄安娜回去了嗎,明明她可以帶我們再逛逛的。”女孩說道。
尼古拉斯蹙著眉頭盯著女人消失的地方,“算了吧,我們並不清楚她到底有什麼意圖。”
“為什麼要這樣說呢?”
“你聽見她剛才說的話了吧,什麼‘總是侄子繼承姨媽的位子,外甥繼承舅舅的位子’,她這不就是在暗示嗎?”
“暗示?”
“就是在說現在,你看,我外公年老體弱,他去世之後肯定是由安德烈亞舅舅來繼承族長,而安德烈亞舅舅的兒子安東尼是不會用魔法的,我之前發現他不能直視舅舅召喚出的魔物,那麼按照狄安娜的意思,再下一任族長就是我了唄。這就是他說的‘外甥繼承舅舅的位子’。”
“啊,這麼說來……”
“再進一步,現在的族長是外公,但是下一任族長是誰還是未知數,理論上我都是下一任族長的競爭者,隻要我們在這個城堡裡待滿十天以上,城堡就會把我們列進繼承人的候選名錄裡,所以安德烈亞舅舅才會不希望我們待在這裡,所以說現在的情形就是,我們得在十天內離開。”他頓了頓,“不用擔心,我已經給我老爸那邊寫信了,他應該馬上就會過來接我們的。”
“尼古拉斯不想繼承索爾赫瑞爾家嗎,明明是最古老的貴族?”普蘿塔完全不理解。
“哇,算了吧,你看看安德烈亞和安東尼的樣子,一輩子待在這個偏僻的山丘裡,腦子都被悶壞了,我才不要咧,而且你聽見她剛才說的了,每一代索爾赫瑞爾的族長都會埋進城堡裡,這樣他們的魔法意誌直至死後也會守護著家族,這是什麼意思呢,也就是說,這座城堡是一個巨大活物,那些死去的祖先們成天盯著他們的後代,想法設法讓剩下的人按照他們的意誌所活,這簡直就是地獄啊,我才不想整天被一幫已經死掉的老骨頭監視著呢,哈,說不定說這話的時候他們就看著我呢,是吧,這裡不就有一個嗎,莫妮卡大人?”
尼古拉斯原本隻是無意間看到了一旁端坐著的骷髏,才玩笑般地說出了最後的那句話,他本來隻是想著嚇一下身邊的小女孩,但萬萬沒想到最後被嚇到的是他自己。因為,就在他叫出了莫妮卡的名字之後,那個方才還正襟危坐的骷髏突然顫抖了起來,就像一個仰頭大笑的人一般,她裸露的脊椎骨哢擦哢擦地朝後扭曲,接著她的頭顱開始上下抖動,上顎骨與下顎骨哢噠哢噠地撞擊著,不存在的聲帶發不出笑聲,隻有骨骼間撞擊產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一瞬間,尼古拉斯感覺自己恍惚間看到了一個滿頭銀色卷發的老太太正坐在椅子上對著他大笑,但下一瞬間,椅子上又變回了一具空洞的骨架。
“哇,怎麼了!”普蘿塔抓住了男孩的手臂,不安地問道。
“啊……沒什麼,我大概把莫妮卡大人逗笑了吧。”尼古拉斯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但他本能地覺得那具人骨並沒有惡意。就在此刻,莫妮卡大人,或者說她殘留於世的那具骨架停下了嬉笑,纖細得隻剩骨頭的手指抬了起來,將手中的羽毛筆蘸了蘸桌子上的墨水,然後開始在手掌下鋪著的之上舞動起來。
尼古拉斯情不自禁地用手擦了擦眼睛,他沒看錯,一個骷髏正在寫字,就在他麵前,而他還剛剛拿她開了玩笑!
莫妮卡大人很快就停下了筆,然後,她收回自己的纖手,輕輕地將桌子上的紙推了出去,那張紙像一片輕盈的落葉在空氣中滑翔,然後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尼古拉斯的腳下。接著,莫妮卡大人咯咯笑著換了個姿勢,一隻手搭在桌沿,一隻手托腮,而她的頭正對著兩個小孩的方向,兩隻眼睛所在的明明是兩個空洞,但尼古拉斯總感覺像是有一雙饒有興致的眼睛正盯著他。
“好吧。”他故作鎮定地說道,俯身撿起那張紙片,這種紙很薄,色澤偏黃,不是他以前在首都四季城常見的紙張,他想著這大概是諾亞丘陵一帶的植物製成的紙張,他翻開紙,上麵用墨水寫著非常古老的花體字,字跡倒是相當清晰雋秀,但因為是難得一見的字體,他還是花了相當的時間才讀出了紙上的文字:
“‘雖然我們是整天窺視著你們的老古董,但也並不是一無是處,比如說,這個圖書室裡,我建議你不要隨意去看書架上的書,去找櫃子側麵刻著月桂圖案的書架吧,那上麵的書你會喜歡的。——已故之人莫妮卡·索爾赫瑞爾留在世間的回音謹上’”。
“這是什麼?”普蘿塔在他身後問道。
“莫妮卡大人讓我去找書架上刻著月桂圖案的書,呃,感覺就好像我們學校圖書館前台的管理員說的話那樣”,尼古拉斯像是開玩笑地說道,但此刻他的內心是緊繃著的,他自己端詳著剛剛奮筆疾書完的莫妮卡大人,他不知道他之前的玩笑話有沒有冒犯到她,讓一個死人生氣從來都不會是一件好事,當然讓活人生氣可能更不妙。他咽了一口唾沫,心裡想著,黃金時代的偉大族長應該不會計較一個比她年輕好幾百歲的後輩無意間說的玩笑話,至少她寫的字條看起來如此,但從此以往,他可能需要表現地乖巧一點。
“那麼,既然她幫我們推薦了,那我們最好按照她的意思去找找畫著月桂圖案的書架吧。”尼古拉斯領著普蘿塔朝擺放著書櫃的地方走去,書架排列十分緊密,兩個架子之間隻有一人可以通過狹窄通道,書架上沒有編號,書本似乎也不是按照字母順序排列的,隻是隨意堆疊著,很多書本上甚至都看不到書名。
“這裡的書好奇怪,難道都沒有書名的嗎?”尼古拉斯有些疑惑,他隨手從一個書架上抽出一本書,這本書的封皮是黑色的,書脊上附著著一層厚厚的灰塵,看得出來這裡的書都是多年沒有被人翻動過了。他隨意地撣了撣書皮上的灰,結果揚起的塵埃令他和普蘿塔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一陣手忙腳亂之後,他總算翻開了書,他打開第一頁,泛黃的紙張上是一行行手寫的字。
“這是手抄本嗎,還是筆記?”尼古拉斯定睛看了看第一頁上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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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發現了獲得力量的方法,我根據前人的手稿從地牢裡召喚出了那個惡魔,米妮茲,我讓它進入我的□□,我感覺它的力量源源不斷地湧入我的體內,我的頭腦裡充滿了汪洋一般的魔咒,我的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甚至我感覺我的血管裡流的都不是血液,而是魔咒!那些我過去從來沒有看懂的咒語我也可以理解了,我甚至不需要再念咒,隻要心中所想,一切都會實現,那一天,我走在城堡背後的森林裡,那些原本對我虎視眈眈的魔物現在瞧見我都在發抖,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現在的我還有些不太適應,但我相信,隻要我多加練習,不出多久我就會成為家族裡名垂千古的魔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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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斯皺了皺眉,然後直接將書往後翻,這本書寫到一半便沒有後續了,他翻到還寫有文字的最後一頁,那一頁上的字跡變得很潦草,行與行之間還有許多水漬留下的汙跡,尼古拉斯覺得有點像是口水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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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功了,我從未感覺如此輕盈暢快,昨天阿爾弗雷德竟然膽敢跟我說不能再讓魔物附在身上了,我直接就卸掉了他的胳膊,看他一臉痛苦的傻樣可太有趣了,還有那個玻璃杯,我一直都討厭玻璃杯,我要讓他們以後都給我準備高腳杯……高腳杯,高腳杯的杯底是多麼好看……我要一邊品嘗著美酒一邊歌唱,酒杯裡流淌著的都是魔咒,我從哪裡都可以看到魔咒……我就要成為世界最好的魔法師了,隻要米妮茲一直在我身邊,可是她有點煩人,每次她一在我腦子裡說話我就會頭痛,就好像現在……但米妮茲就是最好的……他們都會變成我的手下敗將……米妮茲米妮茲米妮茲米妮茲米妮茲……”再後來的筆跡變成了難以辨認的弧線,最終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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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斯“啪”地一下合上了這本書,他感覺有點惡心,“一個瘋子魔法師寫的筆記,看來就像莫妮卡大人說的那樣,如果像個無頭蒼蠅在圖書室裡亂翻是不會有好結果的,我們還是去找刻著月桂圖案的書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