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還想喊幾聲冤枉,可見邊上廚子血肉模糊的傷口,自己身上又跟著發痛不止。她一個乾雜活伺候人的仆役,平日頂多挨得管事的打罰,和今日這刑訊比起來簡直是不值一提。
不過看了沈敬鬆臉如寒冰,實在森冷無情,姑娘也不敢再裝暈賣慘:“是···是一個男子,他裝扮成家丁的模樣誘騙我···說這草汁隻會叫人腹瀉,不會害人性命···”
說到這,想到自己受的無妄之災,姑娘麵目齜裂的哭喊道:“老祖宗,我真的沒有害人之心,我是受人哄騙被人威逼···求老祖宗饒命啊···”
“何人威逼?”沈敬鬆上前一步,阻攔了姑娘求助的目光。眸子一睞,又將沾上鮮血的刀子抵在她臉上:“你既見過凶手,為何不急於指認而撇清自己?”
小姑娘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卻對這位沈家人早有聽聞。一向知道他的手段,期期艾艾的哆嗦不停:“我···我不知道···我沒見過···饒命··”
“你身旁這廚子已經招供,他可不死。你若還要為凶手掩蓋行跡,不如你先死?”沈敬鬆嗓音淡淡,有種殺雞宰羊般的隨性感。
小姑娘下意識盯了眼廚子,廚子極快的彆開目光,心虛恐懼一目了然。小姑娘卻會錯了意,當即如釋重負的辯解道:“沈四爺,我···我和王廚是受一人所迫。沒有旁人!你既繞了他便也饒了我吧!”
廚子暗歎一聲,將頭死死埋了下去。沈敬鬆架在小姑娘臉上的刀子緩緩移開,又輕輕擱置在廚子肩胛骨上,如揮筆潑墨般閒情逸致,草草割開了廚子皮肉。
廚子痛喊一聲,老老實實跪在地上不敢有動作,隻能哭戚戚的求饒。
沈敬鬆麵色清沉,淡道:“受了剝皮割肉之苦卻還能在我麵前撒謊,你的骨頭當真硬。不如我一刀一刀的割去你的骨肉,讓你親自煲湯送於你老母吃可好?”
聲音冷又寒,像穿過大雪的凜冽寒風。所到之處生機死無。廚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沈敬鬆已將仆役的話套出。他的謊言也不過是拖延時機的無妄之爭罷了。到頭來隻會死的更慘。
廚子哆哆嗦嗦,嘴唇艱難蠕動,好不容易才發出一聲極細極弱的聲音:“我不敢說···”
唯有沈敬鬆看清了他的嘴型,眸子一閃,當即大喝一聲令人把廚子壓下去。見此情形,旁邊一人好似早有預料的跳了出來,昂著脖子插著腰攔住了幾人去向:“且慢!”
那人三十出頭的年紀,精神抖擻身材結實。長相平平,但一雙圓眼十分機靈有神。他穿著魂虛派的門服,指著廚子揚聲道:
“沈四爺,這人可是在你沈家的地盤上出的事!說難聽點,更是在你和老祖宗的眼底下沒了。你今日不當著大夥的麵的把事情都說清楚,怕是過了今夜便無人敢滯留於此。今後的江湖誰還敢信奉沈家為一流門派?你的當務之急,不該是給我們一個安心,給幾位逝去閣老一個交代嗎?”
沈敬鬆若無其事的聽他說了好一腔帶風向的話,客氣道:“閣下大名?”
男子拱手道:“在下乃魂虛派賈風長老的關門弟子,洪繭!”
沈敬鬆微不可聞的冷哼了聲,頓時明了此人是根攪屎棍,立即反嗆回去:“此事暫未下定論,洪公子便急著蓋棺定論說我沈家包庇。王廚子失血過多帶下去醫治,這不還有個證人可以審問麼?洪公子如此耐不住性子,可是此事你也牽扯其中?”
洪繭眼睛一瞪,原本就大的眼睛仿佛凸了出來。不過他隻是啞了一息,立馬不服氣的辯駁道:
“沈四爺也說了廚子在撒謊,既有慌便有實。明眼人都瞧的明白他在欲蓋彌彰,沈四爺不加緊審問廚子已是古怪,竟然還試圖冤枉洪某。難不成你沈家的仆役門人,是隨隨便便一個外人便能利用的?”
沈敬鬆臉上更冷三分,偏這洪繭一雙大眼如同擺設,突兀瞪著卻不會察言觀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攔著路。作為東道主的沈敬鬆也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為難與他。
風聲一過,身周的分子如同被凍結僵住。在場之人已有尷尬之意。在這進退兩難之時,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的慕容君禾站了起來。
他悠然自得的理順身上昂貴柔軟的衣袍,信步走了過去。
沈敬鬆雖不待見這廝,也大概猜到了七七八八,但麵上對於這位得寵的三皇子仍是客氣備至,神態拱手間都挑不出毛病:“三殿下。”
慕容君禾彎彎的眉眼疏離客氣,笑不達眼底依舊含著兩分對高低貴賤的輕視。他十分冷漠又十足明確道:
“這二人口供對不上,想必是有一人撒了謊。沈四爺心慈手軟,到底是自家人下不去狠手。隻是今日這般個風清朗月的好日子,卻被這二人掃了興致。叫我頗是坐立難安。我手下有人精通審訊,不如我就越俎代庖一回,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接下來的日子大夥兒才能安心的住下啊。”
慕容君禾直勾勾看著沈敬鬆,風華無限的貴氣姿態,顯然不是在打算和他商量。
沈敬鬆沉默一息,還是身後的老祖宗緩緩開了口:“那就有勞三殿下了。”
慕容君禾彎彎嘴角,銳利的眸子裡一閃而過刀光冷意。旋即瞥了眼他身後之人。
魏風像是慕容君禾肚子裡的蛔蟲,收到眼神後便提刀上前。他一殺過人戮過屍的護衛,從前也是在戰場上拚殺過的,一身殺氣和血眸,比尋常人要更加滲人陰森。
王廚子本來就被折磨的半死不活,對視上這人殺戮陰冷的目光後,哪裡是個蠢笨的頑死抵抗之人。哆哆嗦嗦就求饒起來。還不用魏風下手就投降了。
“三殿下···若我··若我如實招來···你能否答應小人,護小人妻兒老母一生無虞。”王廚子還真不是個腦袋空空之人,知道自己拖延不了,索性求個恩惠。
在場之人虎視眈眈,想來君子重諾,慕容君禾一定會說到做到。
慕容君禾微眯眼,居高臨下的看著毫無血色的一張胖臉,輕蔑又高傲道:“若你所言非虛,此事定不會禍及家人。若你還要負隅頑抗,想必九泉之下也不會孤單。”
王廚子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他們這樣身份的下賤人,在這些金尊玉貴眼裡就是螻蟻罷了。
是前路的棋子,是手中的殺器。他們的命隻能用價值衡量,沒有選擇的餘地。
王廚子緊咬下唇,在一番艱難的心理抵抗後,他伏跪在地上衝慕容君禾磕了一個頭,似是承了他的諾。
隨後目光緩緩往某一處移去,牢牢盯住,下了莫大的決心般沙啞道:“指使我的人···正是那名黑衣護衛。”
所有人的目光順著這戰戰兢兢地視線,一並落在了左手邊的方向。那隻有一個侍衛筆直的站著,黑衣長刀神態可怖。
意識到成了眾矢之的,阿清搭在劍柄上的手緊緊握住。接住了某個人的注視。
從始至終,慕容蓮岐都十分淡定的撐著臉頰看台上唱戲。終於等到王廚子開口指認後,他也沒有一絲意外,而是意味深長的和眾人一樣看向他的貼身侍衛。仿佛這事與他無關,這人他也並不相識。
慕容君禾挑眉一笑,生怕彆人不識一般,自信揚聲道:“這人我倒是認識,正是六弟的親衛,阿清。”
慕容蓮岐冷漠的目光慢悠悠的落在慕容君禾臉上,在場的目光實在火熱,便是他一瞬不言語皮膚都要被灼痛。幸得他從小便見識了大風大浪,便是把把刀子指向他,也不見一絲慌亂失態。
這樣的沉穩內斂,叫一邊的蘇毓琦暗暗歎好。對嘛對嘛,這才是受皇家教養和大風浪淬煉出來的皇室子弟該有的氣勢。
不過此時千夫所指,殺人的鍋就要扣下。這位泰山崩於前而不亂的六殿下要如何應對?
隨著王廚子的指認,明裡暗裡眾口鑠金。聯係先前聽聞的故事,大家夥都能肯定就是慕容蓮岐招募不成反殺人。
畢竟他在眾人眼裡一向就是個心狠手辣,行事不管不顧之人。
“阿清,你怎麼說。”慕容蓮岐沉散低斂的嗓音傳出。
見他不慌不亂反問,將自己置於旁觀者一邊。
那名叫阿清的侍衛緊張的與其對視一息,這麼些年跟隨這位主子下來,他也算了解慕容蓮岐習性幾分。頓時讀懂了他那漠視的底色。
“今日我一直伴隨在殿下身側,直至進了瓊山也未離開殿下一步。我又如何安排此事?”
想到這漏洞百出的栽贓,阿清鼻腔裡哼出一聲冷笑:“再者,我還不至買人行凶也不知遮掩吧?這豈不是等著你來誣陷於我!”
他說的言之有理,但凡有點理智的人都會想到這個錯處。不少人暗暗猜疑是王廚子在撒謊。
慕容君禾勝券在握的一笑,身子泰然未動,斜睨了王廚子一眼。
王廚子在慕容君禾的壓迫視線中,強撐著一口氣道:
“你初見我時也曾蒙麵,不過我不敢壞了規矩為你辦事···你出於威脅才掏出了六殿下的令牌並以真麵目示人!我哪敢得罪皇子啊!若不是你坦言你是何身份為誰效命,我又怎會在菜肴裡多加一物···又為何,明知事發還不肯據實相告!還不是怕你···怕你身後之人嗎!現在東窗事發我已無活路,犯得著拉你給我墊背嗎!”
王廚子句句泣血,聲淚俱下。此刻他已知自己沒有活路,慕容君禾既承諾了他不牽連家人,他也不再有所隱瞞。悲憤交加說完後當場暈死過去。
王廚子一席話如臨門一腳,直接踹碎了阿清所要辯解之言。他站在原地臉色青了又白,腦袋空空想不出措辭,緊握刀柄的手背青筋橫爆,快將牙咬碎了才憋出一句:
“···我說了,我的職責是保護殿下。今日我寸步不離!你們這是誣陷!”
真相快要坐實,但身為東道主的沈家老祖宗還沒發話。在場的客人雖然鄙夷慕容蓮岐殺人如麻又膽大妄為的舉動,卻也無人敢出聲指責。
慕容君禾東一嘴西一嘴將局勢拿捏的差不多後,非常善解人意的笑道:
“看來這事是沒法查明了。我年紀稍長,所謂長兄如父···不如這樣,今日所有吃食菜肴便由我承擔,出事的那幾位老人家我也會妥善安置,說到底都是這兩個仆役豬油蒙了眼竟才害人性命,不如將他們殺刮挫灰以儆效尤。此事,便到此為止罷?”
皇親國戚權勢滔天,這些江湖俠客如何興風作浪,在這真龍血脈的壓迫下也不得夾緊尾巴做人。慕容君禾敢開這個口,便是篤定了無人敢駁斥他。
在場之人耳觀鼻鼻觀心,一度將呼吸聲都沉到底。死寂的夜裡,鳥啼聲都猶如報喪鐘。這般詭異壓抑的氣氛,卻不是對亡者的歎息。
沈老祖宗極其沉得住氣,看著慕容君禾高傲篤定的神情。索性順坡下驢:“三殿下說的是,將這二人擊殺了當,此事確實不宜再鬨下去。”
眼見二人將此事拍定,眾人有意無意的目光都往慕容蓮岐那邊瞟去。不出所料的話,過了今夜都會謠傳慕容蓮岐的雷霆手段,往後誰還敢替他做事或得罪他?
一時之間,局勢微妙的產生了變化。原本較真的審問三兩句話便形同笑話一般,方才跳出來的洪繭也老實的絞著十指站在幕後。
什麼公道天理,什麼江湖道義,簡直可笑至極!
蘇毓琦不恥的冷哼一聲,抱臂嘀咕道:“真是好大一張臉。”此時此刻,對於這些皇子的鄙夷又更深一分。
一直沉默不語的當事人慕容蓮岐連喝三杯暖熱的奶茶,夜裡的風吹散他額前碎發。狂放不羈又蔑視的眼眸在夜裡緩緩抬起,手臂一揮,手裡的素色茶盞便碎成了渣渣。他的聲音足夠沉,也足夠冷。在這安靜的草原上足以掀起風暴:
“此事誰敢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