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霖合上資料,站起身,若無其事嗤笑,“你說的確實沒錯,我確實在乎儀式和征兆。但如今翡翠家族危在旦夕,我要滿腦子都是玩樂,那怕才是不詳的征兆吧?
不過算了,你想跳就跳吧。反正一支舞而已,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她從書桌後走出,將手伸向孫天雅。
孫天雅握住她的指尖,卻拉著她就往外走。
蘇霖:“???”
她甩了甩胳膊,沒甩開,踉蹌的跟在他的身後,懵逼又茫然:“不是要跳舞嗎?”
孫天雅拽著她走在前方,笑容格外的燦爛,“書房那種地方,也太敷衍了!咱們去花園!”
蘇霖無奈,隻好跟他去了花園。
穿過樹籬迷宮,她便驀地愣住。
從迷宮出來,是花灌木,數不清的螢火蟲在灌木叢中飛舞,微風吹來,送來陣陣暗香,仿佛能將她心頭重壓一起帶走。
遠處的人工湖上,一盞盞花燈漂浮的波光粼粼的水麵上,燈火搖晃,金碧輝煌,恍惚間將她帶回翠宮輝煌之時華美綺麗的舊時光。
那時也如現在一般,華美的翠宮樂聲晝夜不息,夜晚蓮池裡飄蕩著各色各樣的花燈,將岸邊照的亮如白晝。
微風吹來,魚兒逐吻,都能讓花燈在水麵爭相競走,引起一陣燈火搖晃。
她不由的鼻子一酸,紅了眼眶,嘴上卻不服輸的低聲咒罵,“浪費!”
花燈不要錢嗎?!
燈油熬著好玩兒是不是?!
不知道家裡都破產了嗎?!哪個王八蛋給他點的燈?!
孫天雅無語,然而聽到她話中帶了隱隱的哽咽之感,也十分心疼,不忍再用不懷好意帶惡人模樣惹她,隻拉著她往前走,若無其事笑道,“我可是深藍家族的準繼承人,沒有正經的宴會招待已經很委屈了,好歹花點心思,幫我挽挽尊吧。
不然顯得我好廉價的樣子。
而且放心吧,知道你現在手頭緊張,東西都是我自己買來的。”
他拉著蘇霖一路跑到蓮池中央的觀景露台,才停下來,回過頭,放開她,退後兩步,儀態優雅鄭重的,再次向她伸出手,“恭喜你,成為千年家族的新主人,為未來的翡翠家族揭開新篇章。
願神明保佑你,讓你無憂無怖,無懼未來任何風雨。
蘇霖小姐,你願意陪我跳一支舞嗎?”
蘇霖怔怔看他。
也許是滿池花燈太美,連惡毒狡詐的仇人之子,也變得眉目溫柔、溫和可親起來。
蘇霖像是受了蠱惑,怔怔伸出手。
孫天雅握住了她纖細的指尖,輕笑一聲,輕輕一拽,將她拉入懷中。
……
雖然很不和時宜,人物事件也都不對,但不得不說,被孫天雅半強迫性質的拖出去賞燈跳舞之後,蘇霖頭上那幾乎快要把她壓到窒息的絕望壓力莫名輕鬆很多。
她第二天的精神難得的振作,上午大概看完了大總管他們弄好的翡翠家族全新的領地資料,對各方麵的具體情況多少有了點譜,簡單用飯後,下午她就去了傷兵營。
如今的翡翠家族已經沒有屬於自己的軍隊了,聯軍對神裔家族的打擊十分徹底。傷兵營被單獨安置在一處,還沒進去,就聞到濃鬱的藥味與血腥腐敗的味道。
若有若無的痛苦呻/吟混在一起,像是引起空間的共鳴,細微又無處不在,仿佛是從聽者自己的心中響起。
聽著聽著,好像自己也成了那正在痛苦呻/吟的一員。
蘇霖在外頭站了好一會兒,心裡像是揣了一塊大石頭一樣沉甸甸的難受。直到軍醫負責人提醒,“大人?”
她才抬起似有千斤重的腳步,邁入傷兵營中。
有的沒了胳膊,有的沒了腿,有的包起血糊糊的腦袋,有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無一例外,每個人都死氣沉沉的,像是一群了無生氣的行屍走肉,麻木的隻有軀殼停留。
他們沒有了土地,沒有了家人,沒有了健康的身體,甚至沒有帶領了他們的將領,隻有一個曾經效忠的家族,一敗塗地,未來看不到一絲希望。
蘇霖看著看著,眼眶又一次紅了。
她跟著軍醫負責人,在傷兵營中走了一圈,最後,負責人將自己需要的物資清單交給她。
蘇霖帶著人走出傷兵營,士兵們默默看著她,沒有人阻攔,沒有人詢問,甚至沒有人出聲說一句話。
老領主走了,他們毫無希望,也不對她抱有任何期待。
貴族領主們的繼承人都會用心培養,即使老領主暴斃底下人也不會絕望,因為他們知道,他們還有全新的被精心教導的領主統領。
但翡翠公主是個例外。
就像“公主”的童話傳說流傳在每個小朋友的耳邊一樣,翡翠公主們的形象同樣深入人心。
她們可以美麗,可以善良,可以天真,可以單純,可以嬌縱,可以任性,可以為所欲為——但從來沒有哪個故事說柔弱的公主們多麼多麼厲害。
她們是等待被拯救的女神,是被簇擁的花朵,她們被守護的刀與盾環繞,嬌柔脆弱的連微風都能讓她們凋零。
誰能指望柔弱的“公主”扛起大梁、像個英雄一樣將所有拯救呢?
她們隻會嫁給英雄,成為榮耀最美的點綴。
當未來隻剩下天真的“小公主”,人們看不到絲毫希望。
畢竟,眾所周知,公主隻有美貌,不長腦子。
蘇霖可不知道世人眼裡的“翡翠公主”形象有多沒用,童話書裡一遍遍潛移默化洗腦出的人們印象又有多麼根深蒂固——全世界所有人都可能會看“公主童話”,唯有翡翠公主們不會。
她不理解,她隻知道沒有人相信她,沒有人對她抱有希望。
他們看著她,厭倦又麻木的眼神像已經看透了毫無希望的結局。
那眼神讓她心裡難受極了,甚至感到卑怯和害怕。
走出傷兵營,她忍不住回頭,鼓起勇氣,大聲說,“我不會放棄你們的!”
然而無人搭理。
一片冷漠。
有些人甚至閉上了眼睛,靠在牆上有氣無力的裝睡。
蘇霖:“……”
蘇霖隻覺自己像個唱什麼獨角戲的跳梁小醜,難堪極了。她攥緊了拳頭,又羞又氣,恨不得打他們一頓,掐住他們的脖子,問問他們到底什麼意思!
然而終究不能這麼做。
她唯有在心裡暗自發狠:——我一定!一定會把翡翠家族撐起來的!我發誓!
她轉身,頭也不回,怒氣衝衝走了。
這一天實地走訪了許多地方,晚上回到翠宮,蘇霖計算出了自己需要的金錢。
——不求發展,隻補救現有的缺口,就差了三十多萬的金幣。
其中醫療和安家費占了絕對的大頭。
孫天明還回來的土地幫了大忙——他隻還了土地,並沒有留下原本生存在土地上的人口,雖然這麼說很對不起原本屬於這裡的本地居民,但正是他們的離開,留下的土地為那些殘疾士兵騰出了安置的地方。
隻是有了土地也不是立刻見到收獲,為了這個過渡期,總得給一些安家費吧?
安家費給多給少都能自己做主,醫療藥品和糧食卻隻能靠進口。她算出的價格還是按照如今的市場價來的,但事實上,因為戰爭的緣故,他們本地暫時無法重新組建商隊,外地的商隊也進不來,唯一能給她提供“幫助”的,隻有孫天雅。
作為唯一的貨源,誰知道他會不會坐地起價,又會提高多少價格呢?
蘇霖覺得,隻靠孫天雅一個絕對不行,如今是迫在眉睫沒有辦法,隻要緩一緩,她必須得去尋找其他貨源。
而且,和孫天雅交易,決不能隻“借錢”“買”物資,而是借錢的同時借物資。
……不然她借了錢對方卻同時提高物資價格,豈不是虧大了?
本來一塊錢就能買到的東西他非得賣十塊,你又能走什麼辦法?那資產豈不是憑空縮水十倍?
蘇霖去做了實地調查之後,孫天雅就明白交易的日子不遠了。
兩人一起吃了飯,蘇霖全副武裝準備談判,原本以為會很困難——畢竟有點腦子的都知道,價格翻倍售賣比“好借好還”更賺錢,但沒想到隻幾個來回孫天雅就鬆口了。
她有點懵的簽了十來份援助協議,還有三十年的雙倍償還書,那一車車的物資就拉進了翡翠家族的領地裡。
這其實是因為蘇霖沒搞清楚孫天雅的立場。
她隻把孫天雅當成入侵洗劫翡翠家族的敵人,堅信他不懷好意,哪兒知道人家這回是真的來做援助的。
孫天雅率先提出“借錢”,本就是有“扶貧”插眼的意思,隻要蘇霖接受他的援助,她的領地今後就很難擺脫他或者說深藍家族的影響。
無論是為了神裔家族還是為了蘇霖個人,對他來說都算筆劃算的買賣。
畢竟,幾十上百萬金幣就算放到普通貴族身上足以傷筋動骨,但放他身上真的不算什麼,放在深藍家族更是九牛一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