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己及人(1 / 1)

她穿著漆黑的蕾絲落地禮裙,猶帶潮氣的長發淑女的盤起,在鬢邊簪了一朵潔白的月季。

雖然是繁複的蕾絲禮裙,但她整體看上去十分素淨,甚至到了肅穆淒清的地步。

除了那條黑漆漆的裙子,就隻有腰間的腰帶、臂彎的絲帶,以及鬢間的白月季是白色——除了這黑白二色,再無其他。

全身上下沒有半點裝飾,手鐲,項鏈,耳環,通通不見——隻有那朵白色的月季。

這是很失禮的,但孫天雅能理解。

黑白二色正是本地的喪葬習俗。

他隻注意她的人。

短短幾天,她瘦了很多,原本流暢圓潤的肩頭能夠看出清晰的骨形。手腕子細細的,顯得腕骨分外突出。她的神色也憔悴了許多,看上去病懨懨的,紅圈紅紅的,帶著潮氣,顯然剛剛又一次哭過。

孫天雅心裡不可遏製的揪了揪,上前一步,向她伸出了手。

蘇霖眉宇間飛快略過一抹嫌惡,想要後退,但又想起什麼,僵在那裡。

她盯著那隻手,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孫天雅十分耐心,並沒有因為她無聲的拒絕就善解人意的收回。

他依舊固執的伸著手,強迫她必須表態,語氣卻依舊清雅溫和,彬彬有禮:“不是說要去吃飯嗎?”

仿佛那個態度強硬不容拒絕的人不是他似的。

蘇霖遲疑了下,最終還是安靜的挽上他的胳膊,與他一起前往餐廳。

……

現在的餐廳也很落魄,之前翠宮之亂廚房也是受害區,那些精致又貴重的餐具都被拿走,剩下一些沉重常見的,在有更優選擇下被放棄。

蘇霖一路走來,看到翠宮現今的模樣,對餐廳的狀況也有了猜測。

她從小要麵子,更不想讓仇人看笑話,打算讓人擺飯到花園。

但中途又想——翠宮現在又還有什麼臉麵可丟呢?

與其假惺惺的不肯正視,不如讓他看看現在的翠宮到底有多窮。也免得這些強盜覺得沒搜刮乾淨,又尋意滋事過來下手。

她這樣想著,帶著孫天雅去了餐廳。

能看出仆人們已經儘量讓它看上去不那麼落魄了,各處都放滿了鮮花,但除了空蕩蕩的房屋,也隻是花園裡摘來的沒人要的鮮花而已。

兩人下來,仆人們很快擺飯,餐具與食物也很樸素簡單。

不過蘇霖餓了兩天,饑腸轆轆反倒吃不下太多東西,喝了一碗蔬菜粥又隨便吃點,很快就飽了。

反倒是孫天雅,看上去身形瘦削文質彬彬的,沒想到飯量還真不小。

蘇霖吃飯的時候,他沒怎麼動筷,蘇霖還以為他看不上這簡陋的飯菜,心中咒罵“活該,最好餓死!”,沒想到她吃了個差不多,對麵反倒來勁了——他猶如風卷殘雲一般,快速又不失優雅的迅速進食。

很快,桌上大半食物都進了他的肚子。

蘇霖看的目瞪口呆,端在手裡的漱口茶都忘了喝。

孫天雅拿帕子優雅的擦了擦唇角,微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見笑了。

我十三歲時,被父親丟到軍營裡一段時間,與軍士們一起同吃同住。

沒人知道我是領主家的少爺,自然也沒人謙讓我,甚至因為我長的比他們白皙俊俏舉止優雅,與大家格格不入,會受到更多排擠與針對。

從那之後,我吃飯的速度就總是很快。”

蘇霖:“……”

裡麵故事很多的樣子。

“而且在此之前我還很多不吃的東西,就算是喜歡的食材,沒有經過專地專人專法的烹飪我也很嫌棄,但從軍營出來後,這些壞毛病就全都沒了。”

“我母親就曾笑話我,說,進了一次軍營最大的收獲,就是我不挑食了。”

畢竟不吃快點很可能吃不飽,挑三揀四可能什麼也吃不到。

——能搶到就不錯了!

想起從前的那段經曆,孫天雅不由失笑。

軍營裡的大鍋飯放在以前的他眼裡狗都不吃,餓上幾頓就真香了。

十二家族聯軍共同向翡翠家族發難,不少家主都帶了家中後輩長見識,有些家族的少爺隨軍出征還挑挑剔剔跟豌豆公主小仙男一樣,真是慣的他們。

——這裡重點點名批評薔薇家族!合著拿花做名字,就真當自己是朵嬌花唄?

tui!

深藍家族的老少爺們們就從來都沒這矯情壞毛病。

上到當之無愧的世界霸主孫永浩,下到七八歲的孫天明,跟著大部隊時,說安寨就安寨,說拔營就拔營,埋鍋造飯吃口熱的是福氣,實在沒時間,涼水乾糧湊合一頓也不是不能過。

孫天雅自己還啃過野菜呢。

蘇霖一時間有些愣住。

好一會兒,很不是滋味的道:“……難為孫先生竟然舍得讓你吃那麼多苦。”

孫天雅微微一笑,和風細雨,“所以現在我是家族繼承人中最有力的人選。

我上麵還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父親最看重我,當然是有原因的。”

“我們父親是個慈愛的父親,但也不吝讓我們吃苦。我父親認為,一個人隻有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事情,才能視野開闊,明白自己想要什麼。隻有經曆許多次坎坷,才不會在未來摔跟頭時一蹶不振。

唯有心靈強大、不畏艱難與失敗的人,才能真正擔負起一份責任,承擔一個家族。

所以假如有磨練我們的條件,而我們自己又願意,我父親從來不會強硬阻攔。

畢竟,在他眼睛底下多摔幾個跟頭,總比將來他不在了,摔得頭破血流不知所措好。

這世界是如此的殘酷,即使是如今看似強大無匹的深藍家族,曆史上也曾幾度險些覆滅。但事實上,如今的我們是這世上最強大的家族。

所以未來這種東西,誰說的準呢?唯有一顆永不放棄的堅強之心,勇敢的走到最後,才能去看未來的風景。”

他溫文的笑了笑,輕輕推了推眼鏡,語氣不徐不緩,“就如我那個私生子弟弟孫天明。

聽說你也認識,現在才七八歲,放在某些貴族家庭裡,說不定還不會自己吃飯。但他請求父親帶他長見識,父親就把他帶到了混亂的戰場。

我很討厭他,這正是因為我明白,我這個弟弟將來必不平凡。他是我必須儘早驅逐的威脅。”

他笑了笑,最後開了個小玩笑,“——畢竟,並不是每個七八歲的小孩子跟著急行軍還能生龍活虎的,不僅沒有哭鬨掉隊,他還挺適應。

我相信,即使他現在就一無所有被丟出家族,也能生存的很好。”

蘇霖:“……”

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蘇霖又不是傻子,自然聽出了他話裡話外鼓勵安慰的意思,心情微妙。尤其是這個人還是孫永浩的兒子,更加難以適從。

她低下頭,神情晦暗,“……你對我說這些做什麼?”

孫天雅莞爾,“大概是因為,你現在也是一位家主了。”

他歎息道,“我知道,這次的事對你、對翡翠家族都是個極大的打擊,我也很抱歉,我沒有辦法阻止我的父親。”

他傾身上前,試探著捧住蘇霖放在桌上的手,輕輕握住,如悄悄話般低聲說,“看在半年同學的份兒上,相信我,我對你沒有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