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火光一片,她們看不到迎佛骨的“盛況”,隻是隱約聽見驚呼聲、喊叫聲,還有尖叫聲夾雜其中。
外麵應是一派熱鬨景象。
也不知過了多久,月亮已高高懸掛在天上,大理寺中陡然一聲尖叫劃破夜空。
緊接著,外麵更嘈雜起來,腳步聲紛遝雜亂,似乎有什麼撞到了獄門,發出巨大的“砰”聲。
“發生什麼事了?”
她們愈發覺得外麵的聲音有些不對勁,彼此對視一眼,又都湊到牢門前。
“快!快逃!”
“外麵那些人瘋了!”
獄卒突然闖進來,滿臉驚恐,然後哆嗦著手,要打開她們的牢門,似乎是要和她們鎖在一起。
舞姬們奇怪地看著他,阿娘擰著眉,不由問道:“大人,到底發生了何事?”
那獄卒隻顧著開鎖,指尖發顫得厲害,充耳不聞。
歲歲看了看他,又朝他身後的方向望去,隻見一道黑氣湧來,她瞬間瞪大了眸子。
“是黑氣!”她抬手指著。
舞姬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清了那團黑氣,與皇甫老賊死時所見的很是相像,隻是,要更小一些。
可在那團黑氣襲來的瞬間,她們就看清了跟在那團黑氣身後的……數團黑霧。
“太、太可怕了!”
“怎麼會這麼多河妖?”
“不是河妖……”金蟬輕輕呢喃了句。
河妖隻有一個,在潏水之中。
那河妖可怖,黑霧繚繞得更巨大,而眼前這些,更像是無主的“遊魂”。
這些黑氣漫無目的地在牢房裡亂竄,突然,“啪”的一聲,牢門的鎖應聲而落。
獄卒大喜。
隻是瞬間,就見先頭的那團黑氣,身量暴增,扭動得更快,“哢嚓”一下,咬斷獄卒的頭顱。
鮮血四溢,引來身後黑氣更狂躁地暴動。
舞姬們嚇得尖叫連連,牢門“吱呀”地晃蕩兩下,一切又歸於平靜。
而這些黑氣,瞬間將獄卒啃食得乾乾淨淨。
“這、這到底是什麼啊?”
“太可怕了,我不要再在這裡了!我一定會死的、會死的……”
“我還那麼年輕,我還不想死嗚嗚嗚……”
就是得知迎佛骨之後,她們便會被定罪,舞姬們都不曾如此慌亂。
可如今死亡咫尺之間,又是這等血腥之態,她們再不可抑製地嚎啕痛哭起來。
一片嘈雜中,不知是誰說了句“是妖魔”,外麵火光乍盛,照亮了舞姬們的慘白臉色。
也正在此時,那群妖魔像是被什麼吸引,從被吞沒得隻剩一具骷髏的獄卒身上躍起,一個接一個地瘋狂向外躥去。
阿嫵望著那些黑氣,白著臉說:“不是河妖,而是……妖魔!”
舞姬們一臉怔忪,從來都隻是從誌怪裡看到的文字,竟有一天活生生地在她們麵前,且、且還不成個人樣!
“那這麼說來,皇甫大人的死……就是妖魔所為?不是什麼河妖……”
世上本無河妖,多是文人才子加以杜撰,可見了今日場景,方知世間竟有了這樣邪惡可怖的妖魔!
歲歲也不由得心裡一顫,她年歲雖小,卻是潏水畫舫裡公認膽子最大的舞姬,這一刻,也不免怕得發抖。
大理寺外靜謐了下來,似乎那些黑氣已遠遠地離開了。
舞姬們對視一眼,又看看被打開的牢門,心思都有幾分活絡。
“既然那獄卒給我們開了門,不走作甚?”
“正是,反正那個大理寺少卿想逼死我們,我們就逃出去,再也不回長安了!”
隻是,她們是賤籍,走不出長安城,似乎知道是自己異想天開,說話的姑娘歎了口氣,蔫了下來。
牢中還未靜下來半刻,外麵又開始亂哄哄吵起來,有人喊著:“快逃!快逃啊!”
“他們瘋了!都瘋了!”
隨著聲音,又有人湧進獄中,那些黑氣也緊跟著他們,再次進來了!
黑氣繚繞著那群人,遲遲未有動作。
仿佛是在挑選最合口味的獵物。
剛剛的一幕仿佛還在眾人眼前,此時又見這番情形,阿娘忍不住咬牙道:“先逃吧。”
她說:“總歸是一死,若今日僥幸不死,說不得還能求求情,讓大理寺寬免我們,皇甫大人的死,分明是與這群妖魔有關!”
眾人都覺得有理,紛紛朝牢門外走去。
阿嫵望了眼歲歲,將歲歲的手牽在手中,跟在眾人身後。
那群黑氣隻顧著那群獄卒,她們提起裙擺,不顧發髻傾斜,貓著腰屏氣前行,並未被它們察覺。
歲歲跟著阿嫵,是最後出去的。
臨出獄門前,她忍不住回頭望了眼。
深黑的獄中,不多的燈火早被打翻,妖魔現出紅色的眼睛,凶狠畢露。
然後——
有獄卒仿佛中了邪,回首就拿利刃砍斷夥伴的手臂,夥伴“啊啊”大叫著捂著鮮血如注的手臂,一瞬便被那些黑氣蜂擁而上,啃食乾淨。
歲歲驚恐地瞪大了雙眼,死死捂住嘴巴。
很快,身後響起獄卒與犯人的驚叫聲,淒慘又無助。
舞姬們不由腿軟了下,旋即,加快了步伐,頭也不回地一路出了大理寺牢獄。
直到此時,她們才發現整個大理寺是陷入怎樣的阿鼻地獄。
鮮紅的血從上麵流至她們腳邊,官員與獄卒尖聲喊叫著,他們相互追逐,廝打一片。
每個人都仿佛著了魔般,用力地扯掉對方的胳膊、咬掉耳朵。
“我殺了你!殺了你!”
“去死吧!給我去死!”
黑氣繚繞在他們周身,他們像是受到蠱惑,手上的動作更加用力,不顧對方已吐出舌頭、翻了白眼,勢必要殺死對方。
舞姬們低低地驚呼出聲,“這、怎麼會這樣?”
“大理寺看守森嚴,都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外麵一定更加混亂。”阿娘沉吟著,一時不知該不該離開。
“走!”金蟬咬了咬牙道:“若是留在此處,麵對這些妖魔,隻怕猶如困獸之鬥。”
阿嫵亦道:“金蟬說得對,外麵便是朱雀大街,出去尚有活命之機,若繼續留在大理寺,待它們吃完了這些人,就會……”
舞姬們彼此看了一眼,臉色都微微發白,待這些人死了,那時……就該輪到她們了!
歲歲看向阿娘,阿娘想了片刻,終是點了點頭,同意了。
“走吧。”
舞姬們牽著彼此的手,一路向大理寺外離開。
這時的歲歲,並沒想到外麵是怎樣的混亂。
直到她們一行出了大理寺,踏上長安第一街——朱雀大街,她才知道,什麼叫做“血流成河”。
傳聞,百年前迎佛骨為大唐最盛最久之時,那時百姓設香案瓜果於街,彩樓之上座無虛席,而佛骨車駕有百人相送,車駕以金為尊,玉為階,甚是奢華。
今時,亦是如此。
隻是,那迎佛骨的車駕在不遠處,瑩白的佛骨被高高地承托在最上方,四周卻湧動著無數不安分的黑氣。
可即便如此,佛骨車駕前,仍擠滿了長安百姓。
“祈求佛骨佑我一世安平、步步高升!”
“求佛祖垂憐,讓我終生侍奉左右!”
“是佛骨!佛骨真的迎來了!”
他們狂叫著,胡亂地解開衣服,撕扯起袖袍,還有焚頂燒指、斷臂挖眼者不知其數。
有軍卒一刀砍下手臂,血灑滿地,另一隻手將手臂高舉過頭頂,“願佛祖佑我今生得無量功德!佑我平步青雲!佑我!”
亦有人一步一跪拜,將自己的嬰孩高高托舉,向佛骨叩拜,不顧嬰孩的哭喊,在最後一步時,將嬰孩狠狠摜落在地。
登時,血流四溢,嬰孩哭喊聲戛然而止。
百姓恍若未覺。
舞姬們死死捂住嘴,低低嗚咽出聲。
“這、這到底……發生了什麼?”
“天啊,這群人怎麼都跟瘋魔了一樣?”
“是妖魔作祟!是它們在作祟!”
歲歲看著街上團團黑氣,心底止不住地發寒,是妖魔不假,可這些妖魔……都是從哪兒來的?
歲歲猛地抬起頭,是因為佛骨!
那被金玉承托的佛骨,白如月色、晶瑩剔透,仿佛不染塵世埃塵,可它的佛光早已黯淡,再不是什麼救苦救難的佛骨。
這些黑氣分明是從它的方向,源源不斷向四下湧去的!
朱雀大街亂了,百姓也瘋了……
現如今,整條朱雀大街上,能吞人吃肉、惑人心神的妖魔——
有成千上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