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卷軸跌落到地上後,軸木向著書桌底滾去,她想伸手將畫軸從桌子底下撈出來,但是還沒來得及,一副畫就這樣在林穹音的眼前緩緩展開。
她快要觸碰到畫的手指一頓,還是將它拿了起來,清理掉它粘上的灰塵。
整個畫麵和隔在床前的屏風上的那一幅很像,可以看出是一人所畫,隻有畫上的主人公是不一樣的。
因為那把標誌性的長刀,林穹音一眼就認出來這上麵畫的是誰。
這是小時候的她。
在後山偷偷摸魚躲懶的她。
落款的紅章是季蘭亭,可是林穹音根本記不起來小時候和季蘭亭見過麵。
大概是季老宗主帶著他去拜訪師父的時候偶然看見的這個畫麵,不知道抱著什麼樣的心思被這樣畫了下來。
還是兩幅,一副的主人公是她,一副的主人公是他自己;一副掛在書房日日把玩,一副擱在床前天天看著。
林穹音最後將這幅畫卷好後,按照原來的樣子放回了原處,還將卷軸的鬆散弧度整理了一番,就裝作沒有看見。
其實結合他的言語行為,這個心思並不難猜。
就是她想不明白,這個心思究竟是怎麼起來的。
見色起意?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還是什麼其他的。
她身上是有什麼地方值得他去喜歡嗎,容貌,家世,天賦,哪一個都不是上上乘,怎麼就眼神不好看上她了呢?
林穹音不知道季蘭亭是怎麼想的,自己是什麼德行還是知道的,如果她喜歡上季蘭亭那一定是見色起意,隻是再多點就很難有了。
隻不過這見色起意,歸根結底也還是‘起意’了,她總不能白白受著他的好,裝聾作啞,那樣她也會良心難安。
更何況今日劍法裡麵的情誼也過於明顯。
……
看著林穹音整個人魂不守舍的坐在那裡,糕點被她死死的攥在手裡成了糕粉麵麵,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的手裡攥著她的死敵。
另一隻手也麼有閒著,扣住了桌角,在那裡暗暗使勁。
季蘭亭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這一幕,以為是有什麼不好的消息,但是左看右看都到處沒有靈鳥的痕跡,她的手中也沒有任何的信件,看起來就是想什麼東西入了迷,根本沒有發現自己進來了。
“穹音,飯菜好了。”季蘭亭怕驚到她,稍稍湊近了身子,溫聲細語的說。
“嗯?”她回神過來,看著季蘭亭的臉表情呆滯的回了一句,“好。”
但是屁股還是老老實實的坐在原地,沒有一點要挪窩的意思。
“去用膳啊。”季蘭亭伸出手來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其實他更想摸上她的眼角,但是不可以,隻能又喚了一聲她的名字,“穹音?”
林穹音下意識的抓住了在自己眼前作亂的手,滿手的糕粉還是包住了季蘭亭修長的手指。
“奧。”
她像是終於聽見了他在說什麼,眼珠一轉就看到季蘭亭被抹上糕粉的手指,感覺自己剛剛臟汙了一個玉把件。
整個人冷不丁的往上竄了一節,瞬間回過神來,“抱歉,抱歉。”
連忙使了個清潔術,弄乾淨了二人的手。
“穹音,這有什麼好抱歉的,弄乾淨了不就好了。”季蘭亭溫柔的注視著有些慌張的林穹音。
她抬頭捕捉到季蘭亭此時的眼神,那雙眼睛,滿眼都是她,一時有些耳根子發熱。
更加慌亂了,“不是要用膳了嗎,涼了就不好吃了。”
說完就抓著他的袖子往桌前走,“走吧,走吧。”
走的太過著急,整個行動更加手足無措起來,小腿撞到了桌子角。
修仙之人體質強悍,林穹音的小腿還沒多少感覺,那個桌子卻被她撞歪了。
她對著季蘭亭乾笑了一聲,手上就把桌子挪回了原地,“嘿嘿,這桌子做的真結實。”
季蘭亭觀察著她的走路姿勢,確定她沒有受傷,怕她更加尷尬就沒有多說,順著她的力道來到了飯桌前,將牙筷遞到了她的手邊。
這頭因為美食的誘惑,林穹音的注意力暫時被轉移,美食是最不能被辜負的東西。
飯很香,應該是季蘭亭照顧到她今天與季氏弟子的流水席對打時,消耗了不少。
這種貼心讓還沒有搞明白自己想法的林穹音很是煩躁,到嘴的飯食沒了味道。
這頓飯的還是免不了吃的磨磨蹭蹭。
這種情緒一直持續到睡前學琴的時候。
學習進度緩慢,林穹音一開始就沒把這件事當做正事對待,還沒正式學琴的時候,不理解為什麼季蘭亭非要讓自己學這個東西,還一定要用這一把。
真正開始彈起一個音節之後,她終於知道了季蘭亭的用意。
如果說隻是聽琴曲,隻有緩解疲勞的作用,那親自上手撫奏這把刻滿陣法符篆的琴,就會有心曠神怡,魔障全消的清明感受。
這才開始真正專心起來。
手指底下攆著琴弦,就像是摸到了貓的胡須,顫顫巍巍磕磕絆絆完成一曲後,在心裡悄悄長舒一口氣。
她純屬照著季蘭亭的動作照葫蘆畫瓢,一首高雅的曲子彈出了稀奇古怪 的傻氣。
季蘭亭開始糾正她的指法,他的手指觸碰到林穹音的,將她的手覆蓋在自己的掌心下,帶著她開始彈。
看不出一點情欲,純純正經教學。
遇到一些林穹音一直不理解的地方,他甚至稱得上嚴厲。
但是無端的,林穹音就是感覺他在勾引自己。
剛有這個想法,她就在心裡抽了自己幾巴掌。
人不能這麼自信,她有什麼好勾引的,人家一宗之主,美名遠揚的……
大概看她今晚不在狀態,指點完指法,季蘭亭就放她走了,還附贈一曲廣陵散。
他真是個好人啊。
那邊林穹音已經開始往長絨毯上放鋪蓋了。
其實要不是季蘭亭在,現在林穹音最想乾的事不是睡覺,而是打坐。
愛情哪有修煉香,正好也清清腦子,自己竟然現在在想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看來是來到季家以後懈怠了。
聽著外間的動靜,知道他快要進來了,連忙把自己的腦袋埋進了被子裡,放輕了呼吸,假裝自己已經睡著了。
莫名其妙現在不想看見他。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哪來這麼麻煩,就像自己喜歡桑落酒,程奕喜歡城裡的那一份醬菜,寒風落喜歡燒烤後山溪中的草魚,師父喜歡小酒配小菜,文心喜歡各種口味的蜜糖……
季蘭亭如往常一樣熄燈上床,就算埋進被子裡也能夠聞到淡淡的冷調鬆香,也能聽見他小心翼翼不發出聲音的窸窸窣窣,燭火被熄滅,眼皮上最後一點橙光消逝,被子外麵徹底陷入黑暗。
是床帳被放下的聲音,然後最後一點香氣被床帳隔了起來。
林穹音有些懊惱,默默歎了口氣。
她最近歎氣的次數格外多。
實在睡不著,乾脆動作小心的在被子裡翻轉過來,頭從枕頭上出溜下去,背部與地麵貼平,雙手自然放置於身體兩側,渾身的肌肉關節放鬆,閉上眼睛,呼吸平穩伸長,開始躺著‘打坐’。
怎麼練不是練。
她很少躺著修煉,因為道行不夠,一不小心可能就睡著了,再睜眼就是第二天,不過這正是現在的她最需要的。
有什麼事明天在想,今天就讓它過去吧。
季蘭亭的呼吸聲就在耳邊,香氣隔著帳子還能聞到悠悠的味道,感覺被子的布料都擦的她的皮膚隱隱作痛。
林穹音睜開了雙眼,這根本靜不下心來,直接給自己封閉了五感,破罐子破摔。
靈氣運轉幾個周天,再次睜開眼,結果讓她大失所望,窗外還是一片昏暗,太陽還不到上工的時候。
聽聲音,外麵應該是起風了,但是風力不大,山穀中常有。
聽見季蘭亭應該已經睡熟了,她學著洞裡的兔子鑽出被子,披上了外衫,找到了放在角落的布鞋,胡亂穿上後,輕手輕腳的走到門前,用靈力推開了房門。
林穹音回頭看了一眼,確定季蘭亭沒有被自己吵醒,才踮起腳尖摸黑走出了房間。
深冬的夜晚是非常寂靜的,沒有蟲鳴,沒有金蟾的叫聲,就好像這天地間隻有自己。
月亮被烏雲遮住,華光灑下來隻有薄薄的一層,過在石板上仿佛裹了一層薄薄的糖霜。
這裡的夜晚似乎與藏雲宗冬天的夜晚沒有區彆。
走到院子門前發現自己哪裡也不想去,哪裡也去不了,在院子裡逛了幾圈就踱步走向了秋千,腳尖在地上微微施力,秋千就慢慢悠悠的晃起來。
想藏雲宗,想師兄,想文心,想竇緣春,想那隻喜歡在殿前曬太陽睡懶覺的貓,想山上火紅的楓葉,什麼都想。
她想家了。
如果他們都在,是不是自己就不會這樣半夜坐在院子裡一個人蕩秋千了,是不是可以和他們說一說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是不是……
沒有這麼多是不是,此時距離自己最近的是竇緣春,她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還是未知,妖族修煉的法門本來就與人族不一樣,現在又與妖魔有了關係。
現在藏雲宗的藏書有缺,撤離的時候堪堪帶走了人族修煉相關的那一部分,自己根本就沒有辦法幫到她,隻能讓她先躲進樹林深處。
二師兄那邊說是有了大師兄的消息,可是從那一封信到現在,二師兄那邊沒有任何信息傳過來,連平常的回信都沒有。
傳信與文心和六師弟,那邊也隻是說二師兄前些日子帶了一批人離開了,那隊弟子會定期傳回來一些二師兄批閱好的文書,應該是去的地方不方便回信而已,讓她不要擔心。
可是她還是不安心,還是要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