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府的占地麵積很大,韓遠不知道跟著八字胡走了多久,據林穹音的估計,這裡應該不是主家住的地方,韓遠的父親大概是韓家的某個旁支。
這個院子比較小巧,但是收拾的也算板正,看見八字胡來了,從院子裡迎出來一個頭發斑白的老頭子。
“總管,您怎麼來了。”
“家主讓我帶著你孫子來見見他父母,免得到時候生了怨懟,那就不太好了,明明是主家的恩賜,你說是不是啊。”
“是是是,您說得對。”老頭子看向韓遠的時候眼神是毫不掩飾的怨毒,麵向八字胡時臉上又堆積滿了笑容,臉上的褶子像是風乾的樹皮。
“怎麼,見了自己的爺爺都不打個招呼,他可是親手將你養大的。”
“果然讓你這種畜生能理解良心這種東西還是有些難的。”八字胡說起這話的時候臉上皆是感慨。
被罵做畜生,韓遠也是一句話不說。
“進去吧,還是那個房間?”
“還是那個房間,家主沒有發話,我怎麼敢私自挪動位置。”老頭馬上就接住八字胡的話。
韓遠沒再管這兩人,徑直走進了裡院。
裡院的西北角有個小房間,韓遠目的很明確的朝著那個方向走去。屋內的人似乎聽到了有人來了,趴在了已經被戳的破破爛爛的窗戶紙上,“是……遠兒嗎?”
傳出來的是一個女子的聲音,趴在窗戶上的,卻是一個與在木架子上被分割的貨物沒什麼差彆的妖魔,一樣的灰黑色的接近黑色的皮膚,透過窗戶眼看向韓遠時滿是慈愛。
“遠兒,走近一些,讓娘看看你。”韓遠沒有動,隻是站在院子裡隔著走廊看著這個‘女人’。
“它來做什麼!!!”屋子裡突然傳出了一個男子的聲音,緊接著就是一些摔盆砸碗的動靜,這個男子好像在發瘋,趴在窗戶上的女子也沒在管屋外的韓遠。
“家俊,它是我們的兒子啊,來看我們了,家俊。”
“它不是我兒子,我兒子早就難產死了,還有我的淩煙……也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接著就是男人痛苦的嚎叫,似乎接受不了自己的妻兒全部亡故了的事實。
“家俊,我就是淩煙啊,我沒有死,我還在這裡啊,家俊,你看看我。”那隻妖魔還在對著這個叫家俊的男人‘苦口婆心’的解釋。
屋內瞬間安靜了一陣子,“不可能我的淩煙不可能是怪物!!!我的兒子也不可能是怪物!!!你是個什麼東西。”
“我的淩煙早就死了,你怎麼可能是她!!!”男子再次嚎叫的聲音更加崩潰了。
韓遠站在原地,聽了一會兒裡麵的動靜,就沒再等裡麵的人出來與他說話,直接轉身離開了這個瘋癲的院子。
“遠兒,遠兒——”許是聽見門外的人已經離開,聽著身後的動靜,那個‘女子’應該又趴在了窗戶上,聽到身後的呼喊,韓遠沒有回頭。
走到門口,八字胡還在等著他,“怎麼不多待一會兒,你娘可是很想你呢,還有你爹。”
那個老頭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韓遠空茫的反應讓八字胡覺得很沒有意思,一直把韓遠送出了紅漆小門都沒有說話。
出了韓府的門,韓遠哪裡也沒有去,天蒙蒙亮,巷口的一個餛飩攤已經飄來了熱氣,韓遠在餛飩攤前腳步頓了頓,在攤主來招待他之前就頭也不回的快步離開了,通過冠芳樓的後門回到了樓內。
此時冠芳樓已經準備熄燈了,他規規矩矩幫忙熄完燈盞,才返回了自己的雜物間。
那個門板還淒慘的躺在地上,他又一次把門板扶起來,屋內的陳設十分的淩亂,如果不仔細看,和韓遠走的時候沒什麼區彆。
韓遠卻無比慌亂,一個箭步衝到那個臨時堆起來的榻前翻找了起來,搖搖欲墜的門板子都沒來得及找東西去堵上。
“在哪,在哪呢,哪裡去了!!!”此時的韓遠有些今日見到的‘家俊’才有的癲狂。
終於他在地上的一個角落裡找到了自己藏起來的東西,來翻找的人應該隻是想來找一些韓遠可能從韓府帶出來的財物,這個東西灰撲撲的不起眼所以被丟到了地上。
這是一小塊妖魔的皮。
韓遠將它撿起來攥到手心,並將握緊的拳頭頂上了胸口,林穹音此時的視野模糊起來,她察覺到韓遠哭了。
並且聽到了整整一天韓遠終於發出了聲音,“母……親……”應該是因為一整夜沒有說話,也沒有進水的緣故,聲音乾澀沙啞,仿佛被敲爛了的鑼,韓遠就維持著這個姿勢,蜷縮在榻上睡著了。
今日在韓府看了這一出,林穹音也能將事情拚湊了個大概,韓遠的母親應該曾經披上過人皮與他的父親相戀,有了韓遠,後來被主家發現,韓家主收走了她的人皮,並把她與‘家俊’關在了一起。
男人接受不了美人變怪物的事實,就瘋了,隻有這個妖魔還在執迷不悟,從今天兩個人的對話就可以聽出來,‘淩煙’好像到現在都不知道‘家俊’是因為什麼瘋的,她的心思好像及其單純,還一遍遍的與男人強調自己就是淩煙,自己就在這裡。
這樣‘家俊’隻會越來越瘋。
聽著八字胡的話,這個樓裡或許有其他的妖魔正在披著曾經‘家俊’愛上的那張皮。
‘貨物’都是從冠芳樓供出來的,就是說這些即將進化成中級妖魔的東西都是從樓中產生的。萬青曾經生過一個孩子被她自己送走了,這個孩子是韓家主與她生下的,還有‘後來貨的質量就不行了’,通過這兩點,林穹音猜測這些妖魔大概率都是萬青生的,應該也沒有其他的妖魔跟她生,基本上是和那些恩客生的。
生出來就是混血,披上人皮成為韓家的貨物。
那韓遠就是混血和人的孩子,所以不用披人皮,就可以維持人形,但是沒有那些貨物有利用價值,不知道什麼原因,韓家主就這麼把韓遠送出韓府了,雖然是與韓家息息相關的冠芳樓,但是看這位韓家主的行事作風,不可能把這麼大的漏洞放出來。
韓家主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韓遠用不上,是因為韓遠是混血生出來的混血嗎?混血繁殖的質量不行?
都是萬青生的,但是妖魔的繁殖力有這麼高嗎?
再次睜眼就是入夜,韓遠將這點皮揣進了衣服裡,就去上工了。
這次老鴇又遞給了他一個木質的托盤,“三樓,給萬青的,小心點,彆以為跟老爺有什麼關係,我就能給你什麼好果子吃。”
韓遠點頭應下,“是。”
第二次上樓,此時這些美人在林穹音的眼中全部變成了披著畫皮的妖魔,她理解了為什麼第一次透過韓遠的視角,看著這些人的時候為什麼會有一種虛幻的感覺。
全部都是紅顏枯骨。
路過二樓的樓梯口時,有一男人正要下樓,紅光滿麵,有一種吃飽喝足的饜足之態。
對於這個男人的臉,林穹音有些麵熟,自己應該曾經見過這個人,應該隻是一麵之緣,不然自己也不至於絞儘腦汁也想不出來對的上這張臉的名字。
男人路過時,韓遠回身避讓。
不知道這個托盤裡是什麼東西,看韓遠的樣子,他應該經常來給三樓的萬青送東西。
林穹音祈禱,你掀開我看一眼啊,就一眼。
這裡展示的是韓遠的記憶,全部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他當然聽不到林穹音的呐喊,這個托盤就這麼穩穩當當被送上了三樓。
這次的萬青還在房間裡說話,她似乎篤定三樓不會有人來偷聽,還是這個來送東西的小哥不會亂說話。
“大人,若是大人遇見了我的孩子,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手下留情。”這是萬青的聲音。
“那這樓中豈不是到處都是你的孩子?”這個聲音也是個女子的聲音,格外嬌媚,隻是語氣有些冷硬。
“不是,我曾經有個兒子,是我全部的心血。”
“行啊,有什麼特征,看在……的份上,我給你留意留意。”
“他身上有……”
隔著一道門板,本來就聽得不真切,關鍵信息被韓遠的敲門聲打斷,林穹音一時被急得一口氣沒上來。
秘密聽了一半,憋得她難受。
聲音戛然而止,萬青開門接過了托盤,韓遠就要轉身離開。
“等等。”萬青將韓遠叫住了。
韓遠剛要下樓,聽到萬青喚他,還是轉身過去聽她的吩咐。
“你,去給我打壺酒吧,就要丹鳳城的桑落,其他的不要,樓裡的更不要,就跟那老女人說,是我要的,現在就要。”這是韓遠才抬起頭來,林穹音看到了此時萬青的臉。
一張美人麵已經出現了老態,修成人形的中等或者高等妖魔是不會老的,這種狀態似乎是被什麼東西吸乾了精氣。
萬青沉沉的看了這個木訥的年輕人一眼,似乎還想說些什麼,最後卻隻說了一句。
“快去。”萬青輕喝道,“現在有些晚了,但城裡肯定還有賣的,你仔細找找。。找不到你就在那裡等他們開門。”
下了樓,韓遠不能私自出冠芳樓,便將此時稟告了老鴇,老鴇不以為意,“還想喝桑落酒?現在樓裡正火熱,離不開人,等到不忙的時候你在去吧。”
說完老鴇還翻了個白眼。
說是等到不忙的時候,但是此時已經到了下半夜,韓遠支了些銀錢就出了門。
這是酒家應該都關了門,韓遠在外麵逛了許久,還是決定敲響了一個酒家的門,說起話來有些磕絆,扯謊扯得很不熟練,身上還帶著樓裡的脂粉味,但是打酒的店家看他也是不容易,還是給了他一小壇。
“走吧走吧。這個時間也就我還會賣酒給你了,以後要是他們還有這種要求,你就來找我吧。”許是看到韓遠半夜還被支使出來買酒,老板多少有點不忍心,好心向韓遠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