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1 / 1)

見完長輩,從季家的會客室出來,也算了卻了林穹音的一樁心事。仿佛身上已經卸下擔子,她腳步輕快,興致滿滿的聽著季蘭亭的介紹。

季蘭亭帶著她走林間小道,向她講著季家各個院子的用途和位置。臨安季氏依山而建,大大小小的院子隱藏在樹林中。藏雲宗的山上多為落葉樹木,尤為前山的紅楓最為出名。而這座山上多植鬆柏和杉樹,此時已經入秋,山上還是鬱鬱蔥蔥的顏色。

“這邊是長老們居住的地方,最靠裡麵的那個小院子是爺爺住的。那邊種了一片防火用的木荷樹林,裡麵就是藏書閣,穹音可以隨意借閱。”

不遠處有一清潭,邊緣處水清且淺,有幾個魚苗在裡麵,當真是‘皆若空遊無所依①’,再往裡就是斷崖式的青綠色,看起來極深。

“這個水潭也是做防火用的嗎?”林穹音指著青綠色的潭水,問道。

“是也不是,這水原本是從彆處引來用作防火,後來發現此地的靈礦層比較淺,這個坑是季家采石的礦坑,後來漫上來這些水與原來的水池連在一起形成深潭,有弟子覺得此潭有種死氣,就從彆處捉了些魚苗放在裡麵,有的長老閒暇時還會來釣魚打打牙祭。”

林穹音眼睛一亮,像是終於找到什麼有趣的事,“我見後院倉庫裡有根魚竿,你平常也會來釣魚嗎?”

“偶爾,那根魚竿穹音也可以用。”

“那就謝謝阿澤了。”

“山頂那一片是演武場,後山是季家的煉器池,現在個人慣用煉器爐,但是煉器池更適合煉製大型器物,火候也更容易掌控,便延續至今。”

大部分時間是季蘭亭在說,林穹音在聽,他儘量講的趣味一些,讓她聽得有興致一些,努力緩解她嫁入季家的那一絲不安的情緒。

走著走著,季蘭亭在一處荒廢的院子前停下腳步,抬起手準備推門進去,卻將手放上門環時猶豫了。

林穹音歪頭看向他的臉色,神色平靜但仍然滲出些許的寂寥, “這個院子怎麼了?”

季蘭亭輕輕搖了搖頭,自嘲的笑了一下,“沒什麼。”

隨後推開了那扇陳舊的門,發出了聒耳的吱呀聲,應該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院子很空曠,應該是曾經院子的防護陣法還在運轉,並未見一些蛇蟻毒蟲,隻是鋪地的青石磚縫隙裡長滿雜草,顯得荒涼,空氣裡能聞到木頭腐朽的味道。

季蘭亭向院中的的石桌石凳施了一個清潔術,“穹音,我們坐下休息一會兒吧。”

看著這個院子的規格,比季蘭亭住的院子還要大一些,相比於那個院子的清雅,這個院子的風格更為奢華些,林穹音猜測這個院子曾經的主人在季家地位不低。

她想起了一個人。

季家那位病逝的少宗主,季蘭亭的那個私德有虧的父親。

坐下後,季蘭亭沒有再說話,隻是看著側間閉著房門的屋子,林穹音坐在一旁靜靜地陪著他。

時間過去良久,她感覺吹來的涼風都把一路走來發熱的腦子吹清醒了,聽到旁邊季蘭亭的聲音。

“這裡曾經是我父親的院子。那一間住的是我母親。”

說完這句話,季蘭亭又沉默了一會兒。

“那邊那間曾經住的是蘭森的母親。”

“父親與她們不住在一處。”

短短幾句話,季蘭亭說的艱難。林穹音不忍心再聽下去,猜測到他準備往下說什麼。

“是嗎,這個院子看起來比我們住的大一些。”

林穹音有話亂回,說了一句廢話,暫時切斷了他的情緒。

季蘭亭失笑的搖了搖頭,“那個院子以前夠我自己一個人住就可以了,現在也剛剛好夠我們兩個人住,大了不聚人氣。”

“我母親是個很溫柔的人,但是極有主見。而且在陣法一道很有天賦,如果不是嫁給我父親,當時我外公是打算將柳家家主的位置傳給她的。”

“可是她嫁給了我父親。”

“當時的我從表叔那裡知道了這件事以後,並不理解縹緲虛無的感情難道還比不上實實在在的家主位置嗎?後來我才明白,我想不通的不是情愛,而是我的父親。”

“情之一字,向來無解,隻不過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林穹音並不知道柳家小姐在選擇嫁入季家時是怎麼想的,可能隻是被一時的情愛糊住了頭腦,還是什麼彆的。

隻是斯人已逝,往事化作雲煙,柳小姐的私事從來不需要彆人來評說。

“是啊,情之一字,向來無解。”

“我父親完全沒有繼承到爺爺和奶奶的天賦,隻是長了一張與奶奶相似的臉,他曾經主動要求用親緣石鑒定與爺爺的血緣關係。”

這個人還真是混不吝,還主動要求驗親緣,真是一點子禁忌都沒有。

季蘭亭看著林穹音難以置信的表情,笑裡摻雜著一絲嘲諷,“對,就是他主動驗的,宗族裡有記錄,不然我也不會知道這件事。”

“他少年時修為不錯,在同齡人裡也算佼佼者,隻是後來修為慢慢停滯不前,心性漸漸不穩,也導致煉器的失敗率大大提高。他才開始懷疑自己。”

“什麼原因都找過以後,他終於認識到了自己隻是平庸而已。”

“便拋下少宗主的職責,行一些離經叛道的事。”

林穹音想起了與此渣人有類似經曆的一個人,“甘州越家的那位家主也是修為平平,但是仍然把越家掌管的很好,此人於經商一道很有天賦,那條途經甘州的商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就是他開的。”

“可能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淪為平庸吧,更何況族中有天賦的人比比皆是。”

“這時他遇到了我母親。”

“我母親嫁給了他,一開始情意綿綿後來肆意打罵,再後來我就出生了,被打罵的人加了我一個。”

這是什麼惡俗的笑話。

林穹音看著季蘭亭仍然帶著笑意的臉,喉嚨發緊,“阿澤,這沒什麼好笑的......”

“不要笑了。”她握向季蘭亭放在石桌上的手,冰涼,不知是不是沾染了石桌的溫度。

“後來我母親去世了,他又娶了蘭森的母親,蘭森的母親性格更加外放活潑,對我很好,但是過一段時間後他便故態複萌,恩恩愛愛成了笑話。”

“我母親曾經留下許多關於陣法的書籍,父親看不明白就都堆到書架上落灰,我學習的時候,蘭森母親總是和我一起,在他動手的時候總是擋在我的麵前,我很感激她,因為季家的權勢,她沒有辦法還手。”

“後來有了蘭森,我便沒那麼孤單了,隻是這挨打的人又多加了一個,蘭森小時候像個小兔子,靦腆可愛,後來漸漸變成了小木頭,不愛說話。”

“這時,我發現蘭森的母親開始主動研究那些陣法。”

季蘭亭反握住林穹音的手,溫暖的陽光此時竟然有了刺骨的涼意。

“這些陣法有一部分是禁術,陰毒而非正道,有一天我與蘭森捉迷藏,躲在床下,發現了床底被刻了這種陣法,就像是慢性毒藥,會侵蝕人的身體,讓人變得虛弱無力。”

“隻是變得虛弱無力而已,讓他沒有力氣向我們動手。”

“沒過多久,蘭森的母親病逝了,這是使用這種陣法的代價,像對待我的母親一樣,他在棺材前哭嚎,仿佛自己用情至深,要隨她而去,真是可笑,連把紙錢都懶得燒。”

“隻剩我和蘭森相依為命,因為院子的禁製,我們兩個很難走出這個院門,根本不會有人信我們兩個小孩子說的話,堂堂季家少宗主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呢?”

“所以我殺死了他。”

“我殺死了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