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心尋道何處去?且放白鹿青崖間(1 / 1)

“桃妖滅,綠洲現。”

空中傳來一聲輕語,如同天降讖語。

突然從遠處吹來一陣風,卷起一角衣擺,好似這片天地的無形回應。

一片桃花飄落虞鴉腳下,她身形一頓,停在這片花瓣前。

福至心靈間,虞鴉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像是即將發生什麼事情前的預兆。

她一愣,握住手心中落下的花瓣,不知怎麼回事。

而就在此時,隨著那陣清風而去的還有此地千百年來的桎梏。

這片天地似乎受到了某種感召,截留許久的生機自此地流回,流經乾涸的土地,喚醒掩埋地底深層的種子。

揭開地表黃沙,土地以一種令人驚訝的速度迅速起死回生。

眼前的一切仿佛時空交疊,眨眼間已過四季,荒漠逐漸被綠意取代。

而這一切的發源地,矗立著一片真正的桃林。

桃林內,虞鴉還未離去。

至於為什麼?

她在為自己死去的靈劍哀悼。

虞鴉手捧斷劍,神情悲痛。

隻見那把銀灰長劍,不僅從中斷裂,且劍身被桃妖腐蝕,周身已無靈光,儼然是變成了一把破銅爛鐵。

紫英仙君,我對不起你。

虞鴉心中默念,為逝去的靈劍和靈劍的煉器師默哀三秒。

出於一些原因,虞鴉和白玉京中擅長煉器的紫英仙君關係不錯。

這位女性仙君,本來對虞鴉充滿欣賞,認為她吊打白麓苑的行為頗有幾分自己當年風采。

但是後來……

紫英發現一件要命的事:虞鴉是一款全自動破壞機器,不僅能吊打人,還會無差彆用壞各種法器。

不管它們是用上品玄鐵煉製的神兵利刃,還是初學者的木製品,在她手上,損耗的速度幾乎沒有差彆:用完就壞。

這對無比愛惜自己煉製出來的兵器的紫英來說,簡直不可饒恕的。

在弄壞了她為虞鴉煉製的第十三把法器後,紫英扔給虞鴉一堆批量產出的下品靈劍,指著大門,微笑地將她請神武殿。

同時在殿門前掛上‘閉關,有事沒事都自己解決’的告示牌。

這牌子上的字是給誰看到,虞鴉自然心知肚明。

就這樣,虞鴉在白玉京為數不多的友情,就這麼輕輕碎掉了。

同時,她也失去了白得武器的機會。

對虞鴉本就貧困的財務狀況更是雪上加霜。

她歎了一口氣,將廢掉的法器收進儲物袋,再不複當年揮金如土的瀟灑。

在外流浪,不,曆練這麼多年,她的各種寶貝積蓄早已揮霍一空。

虞鴉在身上四處摸索,在摸到腰間的錦囊時臉上閃過一絲心疼。

可喜的是,半晌後,她總算不知從哪摸出一把鐵鍬,開始呼哧呼哧刨土。

人麵樹死後,根係隨之枯萎消散,露出一個縱橫交錯大坑,坑中現出白骨累累,零零落落,新舊不一。

底層的屍骨已經與地下泥沙混合在一起,難以分辨。

這些應該就是這些年被人麵樹困死的來者罷。

時間已經持續這麼久,有些隻怕再也找不到姓名來處了。

乾脆全部埋藏起來,免得曝屍荒野。

“呼呼——”

虞鴉起身擦了把汗。

最後,將一支桃花插在剛剛完成的土丘前。

願來世生於桃花盛開之時,不受黃沙侵擾。

她默默祝福道,隨後她於此處靜立一會,才拍了拍衣服轉身離去。

身後,桃枝隨風晃動,仿佛在對人招手告彆。

迷霧散去,遮天蔽日的人麵樹也已經沒有一絲痕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格外鮮妍的桃林。

虞鴉踏出桃林,一時風起,卷起片片飛紅。

她抬頭怔怔望著。

翩翩驚鴻影,燦燦浮光躍。

虞鴉感歎:“哇哦。”

突然,她腳步一頓,若有所思地張開手臂,低頭看了看自己。

“嗯……”

然後對著自己狼狽的裝束陷入沉思。

有點埋汰。

“嘎。”

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黑鴉停在她肩上,讚同地點了點頭。

頂著這一身出去肯定是不行的,而且現在也不用為了引誘人麵樹賣慘。

“這樣,”虞鴉想起自己還有一套許久未穿的衣服,她偏頭囑咐道:

“嬌嬌等我一下,我去換身衣服。”

“嘎——”

黑鴉展翅飛到旁邊的桃花枝頭上,壓得開滿繁花的枝頭輕輕晃蕩。

虞鴉見狀輕笑,轉身回到茂密花林中。

“……”

廣袖落下,一隻素白的手輕撫發間紅簪,這隻手骨節分明,皮肉卻顯得很細膩白皙,無疑是一隻很美的手,隻是……

這隻手自手腕以下緊緊纏著紗布,一直蔓延至袖底,乍看不顯眼,容易被認成衣服的裡襯。

換好衣物的虞鴉悵然地收回手,不知怎麼,突然回想起剛來到這個世界那段時間。

那時,尚在虞府時,虞母經常給虞鴉簪花打扮。

虞府是青龍國數一數二的存在,概因長子受仙人眷顧,連帶一屆商賈的虞父跟著沾光。

連帶當初因虞母執意下嫁的母族也忘掉當初的百般阻撓,決口不提當年賣女兒不成鬨到最後恩斷義絕之事。

虞家父母兩情相悅,感情甚篤,家庭美滿,氣氛和諧。

為了填補大兒子自小不在身邊的遺憾,從旁支收養了一個孤女,即便後來知道這孩子癡傻,亦做親生女兒對待。

青龍國國富民強,幅員遼闊,社會風氣也是開放兼容,時人多喜金銀,美人,美酒,舉國盛行富貴華麗裝扮,尤其喜愛描紅妝戴花冠。

自虞鴉過來後,虞父虞母自是喜不自勝,像是將虞鴉上輩子沒有的親情都一起加倍彌補了一般。

虞母尤其喜歡打扮虞鴉,在虞府那段時間,奇珍首飾,綾羅綢緞都流水似的送到虞鴉院中,自然少不了當下最時興的裝扮。

隻是自從離開,虞鴉再也沒有機會,也沒心情扮上過。

如今,卻還是頭一遭虞鴉自己動手。

花影交疊,美人如玉。

素掌輕撥,挑花分葉,粉意濃態下,露出一道輕盈身影。

一席白底輕紗綴金絲羽衣,綰銀冠,綴紅簪,長發半綰半披,係絹花白巾。

五官本生得極豔麗,然而眉目凜然,神光閃閃,令人不敢逼視。

她笑意盈盈於花間緩步走來,竟似九天神女下凡塵。

“嬌嬌——我、”

虞鴉腳步微頓,神色罕見茫然。

前方不過十米處,有株桃樹,樹下站著一人。

那人聞言,轉身回望。

男子墨發黑瞳,回首抬眸間鳳眼瀲灩,與虞鴉對上後,眼中忽現一抹笑意。

轉身間,腰間金鏈玉佩微微晃動,叮當作響。

這細碎的金玉碰撞聲,驚得虞鴉回神。

她眨了眨眼,眼前少年麵容年輕,看起來不過二十,卻身著一席鴉青色描金長袍。

鴉青色沉,本不適合這個年齡,在他身上卻絲毫不顯滑稽,反而貴氣逼人,華光溢彩。

似是注意到虞鴉的視線,他莞爾一笑。

眼眸流轉間,飛紅豔豔。

虞鴉呆住。

那張精致的臉乍一看似乎眉眼含笑,卻又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危險。

嘶……

怕不是遇到狐狸精了吧。

虞鴉倒吸一口涼氣,把眼睛從‘狐狸精’身上撕下來,目光轉向少年手臂上的黑鴉。

黑鴉停在他微彎的手臂上,歪著頭看虞鴉。

虞鴉緩緩眯眼。

你居然是這樣的烏鴉!

黑鴉抓了抓腳,眼神躲閃,身上似乎透著一絲心虛。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虞鴉狐疑,目光在嬌嬌和俊俏的少年身上打轉。

“這位仙師,是在找什麼嗎?”

黑衣少年開口,是一道好聽清脆的少年音。

“唔……”

虞鴉目光落在他身上,正琢磨著該怎麼開口合適。

‘你好?把我的烏鴉還給我?’還是‘道友,這是我的鳥。’

嘶……

她還是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眼前的情況堪稱詭異。

一個來曆不明的少年,抱著她養了幾百年的鳥。

虞鴉目光控訴地望向黑鴉。

你不是我的鴉嗎?怎麼在彆人懷裡??

“嘎嘎——”

也許是良心發現,在虞鴉驚訝的目光下,黑鴉從少年手臂上離開,飛回她肩上,斜眼瞅著對麵少年。

率先用行動回答了少年的問題。

少年置若罔聞,依舊笑眯眯地看著虞鴉。

虞鴉掃了一眼黑鴉,笑著回道:

“正是,黑鴉平日裡不怎麼親人,沒想到初次見麵就跟公子如此投緣,如有驚擾,還請勿怪。”

黑衣少年意味不明地望了黑鴉一眼,笑道:

“怎會,仙師不必一口一個公子,我字東君。”

虞鴉眨了眨眼,心中奇怪,她從善如流,問道:“東君為何稱我為仙師?”

東君走近虞鴉。

“……”

虞鴉這才發現,這少年身量竟比她高了大半個頭。

將近一米八的虞鴉保持微笑,不著痕跡地後退兩步。

見狀,東君似無意般在虞鴉身前兩三步距離處停了下來,與她保持一定距離。

“方才我在此處停留,忽見這片桃林憑空出現。不久後自桃林向外竟綠意蔓延,似枯木回春之景。於是好奇上前,沒想到見到了一隻黑鴉,像是於此處等人。”東君望著虞鴉,聲音中似含笑意。

說到黑鴉,他看了一眼黑鴉,又很快收回視線,笑吟吟地望著虞鴉,一雙上挑的眼睛似閃著星光。

“於是,我便與它一起在這等。沒想到竟真的見到了仙師。”

虞鴉不置可否。

荒郊野嶺的,附近怎麼好端端地冒出一個凡人少年來,還長得這麼……離譜。

沒有彆的意思,虞鴉還是認為他是狐狸精。

收回目光,虞鴉笑眯眯道:“不必叫我仙師,我不過是一個學得皮毛的道士罷了。”

東君笑了笑,明顯不信:“道長太過於謙虛了。

道長外貌氣度不凡,實力更是卓絕,萬頃沙漠轉眼便綠洲,這可不是學了點皮毛能做到的。”

虞鴉搖頭,解釋道:“我才沒這麼大能耐,不過是僥幸除妖,這些都是那妖靈截留的此地生機,現在不過是回流此地罷了。”

她目光閃了閃,溫和問道:“沙漠中諸多危險,不知東君為何孤身前往,可是有何要事?”

聞言東君微微蹙眉,輕歎,眉間染上了幾分愁緒。

見狀,虞鴉驚訝:“東君這是何故?”

隻聽他似無奈地埋怨道:“家中一不成器的兄弟,出門在外許久,不想被外界繁華迷了眼,久不回家,如今已有一段時間沒了音訊,家中著急,”

“再加上我自幼習武,多讀一些雜書遊記,便出來尋他。”

虞鴉點頭恍然,“……原來如此。”

“說起來,”他眉目舒展,望向虞鴉真誠稱讚:“若不是道長斬了這妖靈,恐怕我遲早得迷失在黃沙中,這麼看來,道長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虞鴉乾咳一聲,“東君說笑了。”

她心下沉吟,觀他穿著談吐,這個說辭還算合適,隻是……於沙漠尋親?

好生奇怪。

虞鴉好奇問道:“那你可曾尋到你弟弟的音訊?”

他搖了搖頭,麵露遺憾:“並沒有。不過,他不是我弟弟,真要說起來應該算我哥哥。”

虞鴉聽他這麼一說,便以為是他們家族中關係比較複雜,也不再多問。

“那你接下來要去何處尋他?”

“不知道,反正我孑然一身,走到哪看到哪吧,左右都是沒有消息。”他灑脫的一擺手,看起來不在意的樣子。

“不知道長接下來要去哪裡?”

“我跟你一樣,沒有目的地,雲遊四方,走到哪是哪吧。”虞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既然如此,道長不如帶我一起?”

虞鴉頓住,抬頭卻正對上他澄澈真誠的眼神,口中的話突然磕巴了一下,

“啊?可是你不是還要去尋兄弟?”

他盯著虞鴉慢條斯理地眨了眨眼,無辜道:“天大地大,不知何處尋,不如在外遊曆,若是有緣,自會遇到......”

他尾音拉得長長的,身上寫滿不知從何處來的篤定。

虞鴉看了一眼他的側臉,默默收回目光。

唔,為他倒黴兄弟默哀一秒。

“那這……也行?”

猶豫之下,虞鴉還是答應了。

這麼明顯的行為,虞鴉倒也真想知道他想乾什麼。

見虞鴉答應了,東君笑得更開心了,他自覺地靠著虞鴉,二人並肩在路上走著。

“我們去哪?”

“不知道……不過,先找個落腳地吧。”

“好。”

“……”

過了一會,虞鴉突然發現了什麼。

“欸——”

東君疑惑,轉頭隻見虞鴉炯炯有神地盯著他,好像有什麼重大發現。

他有些遲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怎麼了?”

虞鴉眨了眨眼睛,嚴肅地又湊近他一步,東君身形幾不可查一頓、

他看著虞鴉放大的臉,不自覺放輕呼吸,如蝶翼般睫毛撲朔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時他聽到虞鴉篤定地開口,

“你口中那個不成器的兄弟就是你自己吧!”

“……啊?”

他口中發出一個短暫的音節,表情空白。

“咦?居然不是嗎?”看到他的反應,虞鴉有些遺憾。

“可是聽起來真的很像隨便編一個理由出來玩啊,畢竟花花世界迷人眼。”

以前在白玉京,虞鴉就經常這麼乾。

“啊……”東君露出一抹笑容,看起來比之前真誠多了:“被你發現了。”

他假模假樣地搖頭歎氣,“確實迷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