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醒了很久的虞鴉靜坐發呆,想起了這場往事。
說起來,虞鴉作為一個進入白玉京不久,資曆尚淺的新人弟子究竟是怎麼打倒了這麼多人的呢?
其中一個原因確實如虞鴉所說的那樣,但……
她垂下眼睫,若無其事地拍了拍手。
細碎的木屑抖落在地,隨著她的動作,可以看見堅硬無比的玉床床頭赫然……缺了一角。
似乎是因為某人夢中驚駭之下失手掰下。
沒錯,雖然師父是玩占卜玄學,一身仙氣飄飄,高不可攀的白玉京話事人,地位宛如定海神針般的堂堂逍遙仙尊;哥哥是端正雅致,進退有度的用劍天才以及最有望在百年間飛升的仙尊預備接班人。
但是虞鴉,她最突出、最廣為人知的……
是異類的標簽和梆硬的拳頭:)
美人蛇一事後,給虞鴉留下了一定的心理陰影,她立誌要做個就算沒有一絲靈力,也能手撕巨蟒的雌鷹般的女人。
很顯然,她很成功。
但是今天床沒得睡了。
眾所周知,煉體的都很窮。雖然白玉京沒有體修的概念,但是虞鴉完美符合窮這一點。
煉體後各類耗損極大,再加上白玉京的用品很精美,很豪華……很昂貴。
所以按理以虞鴉的身份說怎麼也不應該窮,但事實上,她確實一貧如洗。
比如剛剛被虞鴉掰壞的床,白麓苑弟子統一標配,上品白玉床,可以幫助聚靈納氣,沒什麼大用。
最突出的應該就是美觀,且……貴。
三千兩黃金。
三、千、兩!
虞鴉呆坐這麼久,說不好是因為夢中舊事重演,還是因為又損失了一筆巨款而傷心。
還有那一句讖緯般的詛咒。
虞鴉可以確定妙音沒有對她說過這一句話。
實際上,除了那一夜,虞鴉從沒有見過妙音。
可世上也許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如此了解她的人。
知道她叫妙音,是一個南國姑娘,有一對愛她的父母,卻被一個邪道害得家破人亡,血染長街,最終含冤化鬼,落個走火入魔,神誌不清的下場。
入夢也許是受那道詭異香氣的影響。
但是那句詛咒……
虞鴉不覺得那是妙音說的,更像是某種存在借著妙音的口告訴她,也許是警告,也許是提醒。
不過……這都不重要。
一覺醒來回到白玉京,也不知道任務後續怎麼樣了。
“嘬嘬嘬,嬌嬌!”
一團黑影從窗外竄進來,黑鴉一邊往懷裡鑽,一邊發出撒嬌的低吟。
虞鴉目光溫柔地落下,輕撫它光亮的鴉羽,輕聲細語道:
“好嬌嬌,溪風在哪?帶我去找他。”
事實證明,烏鴉在某種程度上可能比搜救犬還好用。
虞鴉在明文殿門口堵住了悻悻出來的溪風。
溪風換了一身衣服,他似乎偏愛黃色,當下身著淺黃色錦衣,配著玉石寶器,遠遠望著寶石散發著耀眼的光芒,與身後金燦燦的神殿相得益彰。
神殿類似塵世王朝的皇家宮殿,飛簷翹角,宏偉莊嚴,不過細節上更為秀氣文雅,更似翰林學士辦公之所。
明文殿,明文仙君的主殿。
不過比起其他仙官的神殿,明文殿比起一個仙君的主殿,更像是一個公共的辦事場所。
虞鴉站在這都能遠遠看見穿著素衣文衫的仙官童子,各個麵容清正嚴肅,眉宇間自有一股神氣,他們抱著成堆卷軸、文書來來回回,反反複複地進出,像一群勤勞的蜜蜂。
都說物似主人形,虞鴉瞧著,這明文仙君的下屬氣質也越發像正主了。
真忙啊。
不愧是白玉京唯一乾活的部門,虞鴉默默收回目光。
與這群勤勞的蜜蜂相比,眼前越來越近的溪風更顯頹然。
溪風似乎沒有衣服顏色那麼明媚的好心情,聳肩含胸,連腦袋都低了下去,一路走來竟還沒發現虞鴉。
迫不得已,虞鴉隻得輕咳一聲,權作提醒:“溪風,咳,巧遇。”
等你很久了。
溪風:“誒?”
聞言,溪風慢半拍抬起頭,他眨了眨眼,黯淡的眼睛陡然亮起。
“虞鴉!你終於醒了!你知不知道,你一聲不吭暈了過去,可嚇死我們了!”
挺起這個,虞鴉摸了摸鼻子,心虛小聲道:“失誤失誤,不過……我暈過去多久了?”
溪風倒抽一口氣,一臉凝重地伸出一隻手掌,在虞鴉的吸氣聲中緩緩收回兩根,剩下的三跟手指給虞鴉比了個OK的手勢。
虞鴉:“……”
嘶,欠打的小子。
眼見虞鴉神色不妙,溪風一個激靈,火速恢複正經:“咳,開個玩笑。不過你這次情況確實奇怪,”
他繞著虞鴉打量了一圈,百思不得其解:“那晚,我和虞鈺在你暈過去後檢查你的靈力,沒有發現任何問題,現場也隻是普通迷藥。”
頓了一下,他愁眉苦臉道:“沒想到怎麼也叫不醒你,凡間醫師也沒發現問題,隻說隨時都會醒,我們隻能先帶你回白玉京,誰成想這一等就是三天時間,”
溪風誇張地比著手指,熱淚盈眶:“你知道我這三天是怎麼過的嗎?鴉子?!”
虞鴉:“。”
不是很想知道。
那邊溪風沒有在意虞鴉的沉默,自顧自地傾訴著他的無助:“……你是知道的!白玉京連個靠譜的藥師都找不出來,你要是再不醒我都打算去逍遙峰山門外跪求仙尊出關救命了!”
聞言,雖然知道溪風誇大事情的嚴重性,虞鴉還是有些感動:“溪風……”
溪風瘋狂點頭,眼中滿是慈愛,深情呼道:“鴉兒。”
虞鴉打了個哆嗦,心裡的感動立馬被治好了。
她默默退後半步。
不過她突然發現一個盲點。
虞鴉望向溪風,疑惑道:“不對!我哥呢?”
溪風揚眉,假裝沒有發現她的小動作,轉了轉指尖縮小版震雷旗,隨口接道:“虞鈺啊,他被南國國主纏得不行,之前因為擔心你才丟下任務回白玉京,你一直沒醒,他現在估計正在處理長生教那事的後續。”
“你是知道的,他就是這種性子,明明不是該負責的,偏偏愛收拾爛攤子,責任心忒重。”
說到這他微微斂眉,神色總算多了幾分正經,歎息道:“長生教倒是好處理,一群烏合之眾罷了,教主一死,那些權貴就樹倒猢猻散了。難的是……”
剩下的話隨著歎息消散在空中。
同有南國之行的經曆,虞鴉自然懂得他的意思,難的是昏庸的國主,嚴苛的新政,吃人的饑荒,以及……距離不遠的瘟疫疾病。
白玉京為仙人之所,玉京中人多以不問世事,超凡脫俗為榮。部分仙官中雖也有心地善良,喜愛人間煙火之輩,但往往也不好拿到明麵上來,做一些跟大家對著乾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要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超凡脫俗的白玉京也不例外。
虞鴉心下思索,很快就做出判斷和決定。
她有了想法,在溪風疑惑的目光中,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虞鴉問他:“你剛剛從明文殿出來看起來心情不好?”
“額……”指尖飛舞的旗影一頓,瞟了身後高大的金殿一眼,溪風歎了一口氣,坦然道:“對,被我哥罵了。聽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無非是修煉、修煉、成仙,說得跟誰都想成仙,都能成仙一樣,嘖。”
順著溪風視線遙遙望了金殿一眼,虞鴉垂眸,注意到二人已經走出金殿投下的巨大影子不遠不近一段距離。
沒有接溪風的話,虞鴉幽幽開口,提起另一個話題:
“……我似乎快到下界曆練的時候了。”
聞言溪風愣了一下,下意識反駁:“是嗎?我記得……啊。”
溪風本想說不是還有很久嗎?
不過下一秒他反應過來。
這是誰?
堂堂白玉京混世大魔王——虞鴉啊!!
什麼時候老老實實循規蹈矩過啊。
虞鴉微笑,淡淡道:“我覺得是時候了。”
溪風抽了一口氣,露出一個有點牙酸的表情,可眼中分明閃著搞事的興奮。
他“嘿”了一聲,小聲嘀咕一句:“有時候我還挺羨慕你的。”
雖然都是白玉京風評榜上被標黑的名字,都被罵走後門,但是依溪風看,虞鴉可比自己厲害多了。
短短數年時間從一個毫無根基的凡人到打遍白麓苑無敵手,雖然被嘲笑所用武器,招式雜亂無章,泛而不精,行為粗鄙、不知禮數,不尊師長。
但是,溪風想,可就是被他們這麼評價的虞鴉,這樣的虞鴉,把所謂的天之驕子通通揍趴,一想起這些年來那一張張傲氣的臉上露出那種不可置信,好像什麼東西碎掉的表情,溪風就發自內心感到愉悅。
你們也有今天啊!
溪風自己背地裡被說的時候他倒是不在意,畢竟不學無術,法力微薄,資質平平,就連自保都得靠明文為他求來的各式法器等等說法也算事實,笑一笑就過去了。
不過這次踢到鐵板,被‘軟柿子’紮了手,白麓苑的那群精力過剩的弟子可算消停了好長時間。
溪風東想西想,二人不知不覺又走了一段路。
就在這時,虞鴉突然頓住腳步,在溪風疑惑的眼神中回頭,眯眼望了望遠處模糊的金殿虛影。
她很快收回目光看向溪風,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腳下雲層,壓低聲音問他:“怎麼樣?跑不跑?”
“也帶我玩啊!”溪風眼神一亮,在得到虞鴉肯定點頭後迫不及待地拉著她又走遠幾步。
他煞有其事地彎腰,鬼鬼祟祟地四下打量。
生怕彆人不知道他們倆在密謀,壓低的聲音透著抑製不住的歡快。
“當然……跑!”
“不過……”溪風有些狐疑地盯著虞鴉,敏銳地發現有些不對,並試圖從她臉上找出答案,“你是因為這個特地來找我的?”
虞鴉:“。”
其實不是,我是想來借錢買床來著。
不過現在正好,計劃提前,連重新買床的錢都省下來了。
“當然了,難道你不想下界嗎?”
虞鴉繃著臉,眼神真誠。
聞言,溪風瞬間打消了所有疑慮。
“哈哈哈哈,我果然沒看錯你……!”溪風激動地邊說邊拍向虞鴉肩膀,
“嘶——”
溪風收回被震麻的手,眼淚汪汪。
“……哈、哈。”
細皮嫩肉的溪風眼神狐疑地瞟虞鴉,似乎在思考自己身邊的好夥伴是不是正在裝模作樣的大尾巴狼。
虞鴉毫無察覺,依舊微笑。
很快,他徹底打消疑慮。
怎麼可能嘛?誰會忍心傷害帥氣又可愛,性格超級棒的溪風呢?
更何況,她剛剛還邀請自己一起下界玩!
一定是錯覺、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