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雜耍藝人常用錯位把戲製造諸如‘花瓶少女’之類噱頭吸引圍觀打賞，這隻是一個逗人求賞的小把戲，可在世間確是存在某種方式能達到此種效果。

虞鴉曾在誌怪小說中見過‘美人蛇’的故事：選取娉婷美貌少女，折斷四肢，剪開舌頭，將人塞進裝有特製藥水的壇子，等七天後再將新剝的蛇皮備下，將人從壇中撈出，潑上灼傷人皮的藥水，再將蛇皮從脖子開始一點點裹上去，一條人麵蛇身的美人蛇就誕生了。

當時看得虞鴉一陣惡寒，以為不過市井胡謅或雜誌怪談，直到她看見——

妙音。

幽藍的月光淩淩的灑在這片荒地上，斷壁殘垣的低矮牆頭處緩緩探出一張笑意盈盈美人麵。

膚白細膩，與月爭輝。

眉目如工筆細描，唇如丹朱，唇角上挑，笑意盈盈，鮮紅刺目。

若是忽略那仿佛塗抹鮮血的唇色，還真像是從仕女圖上走出來的人物。

然而，目光緊接著往下移，所有的驚歎與美好都被驚駭打破。

美人麵下沒有人軀，蜿蜒粗大的猩綠蛇身蜿蜒盤繞。

如泣如訴的美人麵，粗糲不平的蛇身，兩者結合在一起，像基因錯位的生拚硬湊。

這極強的視覺衝擊，駭得虞鴉一時喉間梗塞。

“……”

美人麵很完美，她的皮膚幾乎沒有一絲瑕疵。

虞鴉非常肯定這一點，因為——

這張美人麵，此時就在她麵前不足兩指距離。

除此之外，被嚇蒙的腦子緩緩轉動，虞鴉發現：

它沒有呼吸。

總不能是跟自己一樣緊張得不敢喘氣吧。

“嘶嘶嘶~”

腥臭的涼氣被美人蛇惡意噴到虞鴉臉上，那片肌膚泛著麻意，連帶著虞鴉的表情一並僵硬。

“嘻，嘻～”

細碎的尖尖笑聲隨著快速吞吐的蛇舌傳來，一路鑽到虞鴉耳朵裡。

瞧著虞鴉此時的神色，美人蛇居高臨下的臉上笑意越發燦爛。

她像找到好玩的玩具的小孩子，此時那雙黃澄澄蛇瞳亮得驚人。

虞鴉毫不懷疑自己她會像被被貓抓住的老鼠，在貓爪下經曆長久的折磨，充滿恐懼和痛苦死去。

意識到這一點的虞鴉心中凜然。

虞鴉逼自己冷靜下來，她這人沒什麼彆的優點。

就是倒黴習慣了所以接受能力高。

所以就算此刻，她還能冷靜分析局勢。

大不了去死。

但是比起自己死，虞鴉更希望對麵先死。

所以雖然不知為何怪物不急著殺她，反而撤開了一段距離，但虞鴉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

虞鴉表麵上像被嚇傻了一動不動，實則一直盯著那道詭麗駭人身影的動作，同時背在身後的手悄悄攥緊了藏在袖中防身的匕首。

月光灑在出鞘刀刃邊，彎起新月般銳銳寒光。

美人蛇遊弋的身形突然頓住，她盯著虞鴉的眼睛，若有所思。

就在虞鴉以為她發現自己的小動作時，隨美人蛇玉嘶嘶笑著，麵上染上絲絲惡意：

“嘶~我真喜歡你，你的眼神……”她一邊紅唇吐出甜蜜的話，盯著虞鴉的眼神卻又充滿難言的恨意，

蛇瞳中瘋狂一閃而過，“嘶嘶~我改變主意了，把你變成美人蛇，永遠陪我吧——”

虞鴉一驚，一為沒她有神誌能交流，二是驚駭於她眼中的恨意。

恨？自己從來沒見過她，哪裡來的那麼粘稠濃重的恨？

不過能夠交流的話……

虞鴉清楚自己現在的力量根本不足以與之抗衡，她隻是個弱小的凡人，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大多也都是從虞府上下口中得知。

麵對這種非人生物，能利用的籌碼更是少得可憐。

她心思電轉，在美人蛇即將再次靠近時厲聲嗬道：

“等等！你知道我是誰嗎？如果你敢傷害我，虞府是不會放過你的！”

事到如今隻能期望自己名義上仙人哥哥的威名。

聽到虞鴉這麼說，美人蛇輕扯嘴角，嘲弄的喃喃著，

“嗬，仙人?”

不知那個詞觸怒了她，聽到虞鴉這樣一番話，美人蛇突然暴躁，她雙目圓睜，怨懟嘶吼道：

“什麼狗屁仙人！嘶嘶，我最討厭的就是所謂的仙人，嘶……還有你們這些富家子弟，豪門世族！！仙人寧願庇護你們這樣視人命如草芥的畜牲，卻不理我遭冤難時的哀求！…嘶！嘶嘶！！”

美人蛇愈發激動起，龐大蛇尾巴不斷扭甩，一雙妙目漸滲出濃稠的汙血。

虞鴉感到一絲不妙，自己剛才的一番話，似乎完全起到反方向作用。

突然，美人蛇停住，她突然盯著虞鴉的眼睛笑了起來，笑容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都是蛇鼠一窩，你們都是一夥的！枉我還想留下你……”

媽的。

虞鴉一時不知是該失望沒有嚇退美人蛇，還是該慶幸在美人蛇的暴怒下，不用遭受太多折磨，應該會死的很快。

一直都有些瘋瘋癲癲的美人蛇看起來……即將失控。

“去死吧!嘶嘶!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們所有人!!!哈哈哈哈....哦不，不不，嘶，嘶嘶，我不會殺你——”

美人蛇眼底的怨毒似乎要滴出水，她神色癲狂，瞳孔微微失焦，扯著詭異的腔調不知對誰訴說：

“把你變成我這樣，然後送到虞府上，讓你那仙人哥哥好好看看哈哈哈哈，那場麵一定很有趣——我變成這樣都是你們害的...

你們、都、該死！！！”

話音剛落，她似離弦箭般彈射過來，直衝虞鴉門麵。

完了。

美人蛇的速度比虞鴉想象中快得多。

快到她手中的刀應該來不及刺下。

這就要結束了嗎？

虞鴉心中升起疑問，伴隨著淡淡的遺憾，就在她準備接受死亡再一次到來時——

電光石閃之間，一道黑色影子比美人蛇更快。

如同深藍天邊墜下的黑色閃電，凶猛迅疾，狠狠紮向龐大的怪物。

“嘶啊——！！”

伴隨著美人蛇的慘叫，汙血從她臉上迸濺開來，點點腥臭黑血噴濺草地上，與虞鴉近在咫尺。

！！！

虞鴉慢半拍將目光從腐蝕地麵的汙血上移到美人蛇臉上。

充血的眼珠掛在眼眶下，隻有一根細細的血紅神經牽連著，隨著她的掙紮，這絲血肉越來越細，越來越細，空氣中似乎發出一聲輕微“啪嗒”細繩崩斷聲。

粘稠黑紅的固液混合體糊在地上，像敲開後過期的雞蛋。

“……是，誰！！？”

伴隨著急促憤怒的‘斯斯’蛇吟，美人蛇緩緩地抬頭怒視。

一隻眼睛變成血窟窿的美人蛇更加駭人，渾身上下唯一美感的頭顱也被汙血破壞。

此時的她如同地獄爬上來的惡鬼，剩下那隻完好的眼睛也爬上血絲。

她憤怒時縈繞身邊的混濁黑氣不受控製的暴漲，將她身形淹沒，黑氣幾乎凝成實質。

此時的虞鴉還不知道，這些黑氣意味著事情徹底走向失控與……死亡。

——

月光照不亮角落黑暗，但是能照亮虞鴉眼前小小的黑影。

一隻烏鴉。

黑黢黢，有些瘦小，但是羽毛泛著幽藍的光，很好看。

虞鴉望著眼前的黑鴉，感到一陣恍惚。

她很驚訝，但是總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恍惚間，眼前的一幕突然模糊。

一隻沾血的黑羽從虞鴉眼前緩緩飄落，落到泥濘的地上。

在黑羽不遠處，似乎有一團黑色。

像是一隻飛鳥的屍體。

鳥？

什麼鳥？

“啊！”

虞鴉聽到一聲驚呼，聲音的主人是個年輕的女孩。

她抬起頭找到聲音的主人，自然地開口詢問：“怎麼了，綠翹？”

穿著青色衣裙的小姑娘約莫十六七歲，聞言顧不上失禮，連忙指著二人頭頂，“小姐，你快看！”

虞鴉穿越到虞府已經幾個月時間，身邊的綠翹是原身的貼身丫鬟。

原身是個可憐癡人，長到十七八歲，心智依舊如同孩童。

這倒是免了虞鴉扮演之苦。

虞鴉一朝頭腦清明，虞府上下歡喜，自然也不強求一些繁文縟節的東西，而綠翹年紀小性格活潑，與虞鴉相處不錯，二人私下之間自是不講求什麼尊卑。

是以，聽到她這麼說，虞鴉便順著綠翹手指方向，抬頭望去。

這一望，虞鴉也愣住了。

目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枝丫，紅綠交染的烏桕葉下，一隻黑鳥似有所感，回身下望。

四目相交，一人一鳥都愣了一下。

綠豆大的黑眼和虞鴉水靈靈的大眼對視，黑鳥尷尬地啄了啄羽毛。

這隻黑鳥站在樹上的姿勢很囂張，兩隻爪子外八岔開，昂首挺胸，頗有幾分大馬金刀的氣勢，看起來像巡視自己領地的黑老大。

這種獨特的氣質令虞鴉瞬間回想起它的物種，

一種號稱鳥中流氓的鳥，烏鴉。

“小姐彆怕，我這就叫護院把這隻烏鴉趕走！”

在綠翹的呼喚中，虞鴉回神。

虞鴉：……

我不怕，你先彆怕。

虞鴉看了綠翹一眼，婉拒了她的提議。

“不用趕，它喜歡就讓它呆著唄。”

綠翹遲疑道：“可是……小姐不是很喜歡這顆烏桕樹嘛，每天都要繞到這散步，有一隻烏鴉在，還怎麼……怎麼……”

虞鴉見她吞吞吐吐，好奇：“有烏鴉在怎麼了？”

虞鴉沒有注意到，樹上的烏鴉通人性般，與她一起好奇地盯著綠翹，等著她的回答。

綠翹扣了扣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烏鴉晦氣嘛，上天垂憐，小姐好不容易病好了，要是沾上晦氣可怎麼辦。”

二人沒注意到聽完回答的烏鴉挪了挪爪子，沒好氣地瞪了綠翹一眼，眼底流露出幾分人性化的失望。

仿佛在說，就這？

虞鴉失笑，加重某些咬字：“你聽誰說的？他們一定是騙你的，烏鴉明明是祥、瑞。”

“誒？是這樣嗎。”

天真的小丫頭略顯茫然，但很快決定相信虞鴉的話，她重重點頭，“原來是這樣，那小姐真是上天庇佑的有福之人！”

雖然不知道她是怎麼得出的結論，但是不重要。

耳邊傳來一陣撲朔聲，虞鴉似有所感，忽然抬頭。

黑鳥銜枝，飛身而來。

虞鴉下意識伸出手臂，在綠翹的驚呼中感到手臂一沉。

她垂目看去，驚訝地發現黑鴉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尖尖的鳥喙還銜著幾片烏桕葉。

這麼近距離觀察一隻烏鴉是虞鴉從沒有過的體驗。

她上輩子養過許多小動物，但確實沒養過烏鴉。

虞鴉首先注意到烏鴉那身特殊的羽毛。

漆黑羽毛折射著藍紫光暈，在陽光下顯得異常炫目。

虞鴉忽然想到前世的科普：烏鴉的羽毛是人肉眼看不見，自然界少有的絢麗。

虞鴉想，那這隻烏鴉，一定是它們族群中數一數二的美麗。

就連無法窺見的人類都為止吸引。

黑鳥自然轉身，抬爪輕踩虞鴉的手，將樹葉放在張開地掌心。

滿綠，滿紅，還有恰好半紅半綠的烏桕葉，各個形狀完整，表麵光滑。

當然數量最多的還是通紅的烏桕葉。

紅彤彤的葉片，像炙熱的心臟。

虞鴉合理猜測這是黑鳥的個鳥喜好。

黑鳥見虞鴉目不轉睛地望著它，歪了歪頭，“噶啊？”

被眼前發生的一切震驚失語的綠翹在這聲音回神。

她後知後覺發出一聲驚呼，一時進退兩難。

虞鴉一邊平複自己過激的心跳，一邊盯著它閃著智慧光芒的黑眼，下意識回複道：“……很喜歡，謝謝。”

聽到回答的黑鴉點了點頭，心滿意足地振翅離開，重新回到枝頭。

手臂驟然一鬆，虞鴉下意識握緊手心烏桕葉，抬眸向上望去。

“天哪！小姐果然受上天庇佑！真乃天選之人！！”

聽到綠翹一通誇的虞鴉動作頓住，無奈道：“……太誇張了哈。”

虞鴉一邊安撫嘰嘰喳喳的小姑娘，餘光望著樹上那抹黑影。

虛籠手中紅葉，嘴角不知不覺勾起一抹微笑。

她似乎交到了穿越以來第一個非人朋友。

一隻在樹杈上站得二五八萬的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