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南國(1 / 1)

“絕地天通八百年來,巫的存在已經在世間絕跡。如今天下眾生三分,上界天京仙人居所,白玉京;中界是人間煙火,稱凡塵界;至於下界……萬千妖鬼聚集、至陰至暗之地——幽冥處。

若說白玉京聚集世間精靈神氣、天下英豪俊才彙聚於此,是世間最美好光明,那幽冥處就是與之完全相反,聚集所有混亂、肮臟,幽冥中血紅的眼睛,無時無刻、無所不用其極地窺伺著人間與白玉京……”

風摩擦布料,“沙沙”作響,寫著‘茶’字的布幡已經褪色,在風沙摧殘下,時不時擺動,看起來極不情願。

“停停停!”

茶館內,傳出少女急促地打斷。

“唔……”

對麵男子從善如流地合上卷宗。

見狀,女子這才鬆了一口氣,她鬆開抱腦袋的手,歎氣道:“所以,這次任務跟幽冥處又有什麼關係?”

虞鈺微微一笑,展開卷宗一角,輕點末尾某處墨跡,悠悠回道:

“白玉京懷疑此次事件背後有幽冥處的手筆,意圖栽贓摸黑仙人形象。”

“……”

‘還用得著幽冥處摸黑?’

聞言,虞鴉第一反應是無語。

不過虞鴉對白玉京有偏見,實在是見過太多這樣的事。十件存疑的事,到最後八件都被定性為幽冥處作亂,其餘兩件,一件是誤會,一件被白玉京第一勞動力明文殿解決。

凡事先扯上幽冥處,還真是白玉京一貫的說辭,總之千錯萬錯,幽冥處的錯。

反正找不到幽冥處的妖鬼出來對峙。

大逆不道的說一句,虞鴉越發覺得大部分白玉京仙官簡直就是……屍位素餐,混吃等死。

哦,差點忘了。

虞鴉朝天頂了個白眼。

仙人壽命悠長,仙官就算不乾活還有固定的供奉收取,還真說不好什麼時候才能‘壽終正寢’。

虞鴉頭疼地擺手,揭過這二者的愛恨情仇不談,向虞鈺正色道:

“所以我們這次的任務具體是什麼?”

沒聽到到虞鈺回應。

虞鴉:“?”

她疑惑地抬眸望去,然後,緩緩睜圓了眼。

好閃。

虞鴉睜眼,虞鴉眯眼,虞鴉摸了把被陽光刺激出的淚花。

她大為震撼,發自內心感歎:

哥,你知道自己在冒金光不?

不愧是百年難得一遇出生時天降異象的天選之子。

就是有點費眼,虞鴉又抹了把眼淚,將目光從虞鈺身上移開。

盯著不那麼刺目的地麵,虞鴉心底暗罵:

大家都是兄妹,怎麼隻給他一個人打光呢?

對麵渾身散發金光,一舉一動間渾身上下都透露著正氣凜然的男子,正是逍遙仙尊精選大弟子·前途無量少年仙君·凡塵界青龍國虞府大公子,以及……虞鴉的兄長,虞鈺。

很顯然,天選之子並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光彩奪目(物理意義上)。

他放下茶杯,認真給虞鴉講解任務概要:

“……鏟除長生教勢力,向國主回複此次事件白玉京處理結果,以正白玉京清白……”

數日前,凡間南國國君舉辦大醮,祭祀鬼神,祈求上達天聽。

大醮持續七天七夜,期間香火不斷,滿城塵煙;牲畜祭品更是如同取之不儘一般,悉數宰殺供奉,護城河周圍血氣衝天。

這一動靜終於驚動了(惡心壞了)玉京仙人,經過層層上報,這件事被送到處理人間事務最多,最有經驗的明文殿麵前。

雖然按理說,白玉京不插手凡間事,但仙官們實在受不了烏煙瘴氣的供奉,再者,上天有好生之德,明文仙君不忍生靈塗炭,在整個白玉京的默認下,破格受理此事。

不曾想,細究之下這件事確實能跟白玉京扯上幾分聯係。

原來,南國境內出現一股自稱長生教的勢力,為首之人自稱白玉京仙人下凡,擁有長生之法,此教於南國境內招搖過市,廣聚信徒,不僅大肆斂財,還與不少鄉紳官員勾結,隱隱有動搖國本之勢。

按理說白玉京插手凡間王朝興衰乃是大忌,可若是妖鬼傷人抑或仙人作亂而導致王朝更迭,那理應重視。

因此,這白玉京的名號一出來,不管南國這事是否屬實,亦或者是妖鬼禍國和哪個倒黴凡人打著旗號招搖撞騙,白玉京這下不管也得管,但是這事也不好管。

尋常仙官哪有功夫去管這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還說不清到底是何緣由的麻煩事?萬一若真是白玉京同僚所為,那他背後是有人指使還是……?

就算並非白玉京仙官所為,剩下兩個可能……更麻煩!

要知道,妖鬼那種瘋狗似的存在,沒有仙官想沾上,萬一倒黴催的遇上哪個強大妖鬼頭子,得了,等著挨揍吧;至於,若是凡人內亂,一個搞不好沾上了王朝更迭的因果,這神仙還能不能繼續當都不一定。

如此權衡下來,偌大白玉京竟沒仙官願意接手這個燙手山芋。

這個任務就這麼落到虞鴉頭上了。

一個希望白玉京派救兵,一個迫不及待想下界,這不,一拍即合。

當然,在背後悄摸觀望的眾仙官也很滿意,總之,這次任務的最終人選,可謂是皆大歡喜。

不過,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

虞鴉的目光投向虞鈺,正好對上他不滿的眼神。

“誒?”

被這眼神看得下意識打了個哆嗦,虞鴉迅速反思自己在虞鈺麵前的行為是否有不妥。

“明文仙君說話時你又走神了是不是?我們在明文殿時他已經說過一邊了。”虞鈺目光清正中帶著譴責,發出來自靈魂的拷問。

“……”

“啊……怎麼會?哈哈。”虞鴉露出一個笑容,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誒!話說回來,溪風不是去問路了嗎?怎麼這麼久還沒回來?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聞言,虞鈺果然眉頭皺起,顯然對此也有些疑惑。

虞鴉暗自鬆下一口氣。

對不起了,好兄弟。

如果你貪玩被逮了,我會為你默哀的。

溪風就是這次任務的另一位真正參與者,此人不僅性格開朗,能言善道,長著一張麵若好女的清秀臉蛋,還跟虞鴉一樣,有個能啃老的好哥哥。

此次下界共三人,除了虞鴉、溪風是接了任務下來曆練,多出來的虞鈺,是因為不放心兩人才跟過來。

說起來,虞鴉還是因為虞鈺才認識的溪風,到白玉京第一天,她就見到了自稱虞鈺最好的朋友的溪風,並且成功組成‘稱霸白玉京聯盟’。

彆誤會,這個聯盟隻有虞鴉和溪風兩個人。

虞鈺沒有親自抓他們兩個,都隻能說是情深義重了。

總的來說,溪風這個人,不管從性格還是長相都挺符合虞鴉審美的。

說曹操曹操到,二人正提到溪風。

虞鴉忽然聽到茶館外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嘈雜聲。

二人同時被吸引注意,虞鈺的目光率先鎖定窗外某個人身上。

他遲疑地盯著那人背影,微微詫異:“……溪風?”

“在哪?”

聞言,虞鴉眼睛一亮,順著虞鈺的目光,她也在熱鬨的人群中看到那道杏色身影:

“誒!真的是溪風,不過,他在乾什麼呢?”

這麼快就加入本地居民湊熱鬨了?

虞鴉默默腹誹,一邊嘟囔一邊腳步不停:“外麵好像很熱鬨的樣子。”

“誒…等等…?”

虞鈺呆呆地望了一眼身邊空空如也的位置,對著虞鈺已經跑出二裡地的背影欲言又止。

“……”

他無聲歎了一口氣,認命地追上二人的背影。

——

茶館外人頭攢動,一大群人圍成一個圈,不知中間是在做什麼,在虞鴉過去時還不斷有人加入,這堵龐大的‘人牆’越滾越大。

“誒?人呢?”

靠近人群的虞鴉失去目標,她左右觀望,觸目所及卻都是附近的村民,擠擠攘攘,完全看不到溪風的身影。

“啊……?”突然不知道被誰撞了一下,虞鴉向前一個踉蹌,等再次抬起頭來,發現自己已經被擠進人群中。

……好緊,感覺無法呼吸了。

虞鴉痛苦麵具,在人群中伸出一隻手揮舞,試圖呼喚同伴,艱難道:“……溪風,你在哪啊?”

聲音被淹沒在嘈雜的人群中,根本沒有傳出三人開外的地方。

“……嗚……嗚嗚……”

忽然,虞鴉撥開人群的動作頓住,她側耳細聽,風中細微的泣音鑽進耳朵。

“誒?”

虞鴉左顧右盼,周圍看起來沒有異樣。

就在這時,那悲聲再次出現。

似乎……虞鴉轉過身,看向與之前相反方向。

哭聲,似乎從人群中央傳來?

“……”

望了望密不透風的人牆,虞鴉深吸一口氣,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下一秒,她像一條銀槍魚投入海洋,一個猛子紮進人群。

“嗷嗷……誰這麼大勁?什麼人啊……”

“咳,讓一讓……誒,讓一讓,借過啊,謝謝!”

“誰啊?擠什麼擠!”

“就是就是,誒誒……慢點啊!”

對一路上的鳥語花香置若罔聞。

虞鴉麵不改色,異常熟練地一邊抱歉一邊創翻所有人。

不知過了多久,虞鴉終於感到周身一鬆。

“呼……”

到了!

虞鴉如釋重負地拍了拍自己的肱二頭肌,露出滿意的微笑。

煉體術,名不虛傳!

要不是怕撞傷彆人,她甚至可以成為旋風無敵鐵頭鑽!

“虞鴉……!”

“!”

虞鴉下意識打了個哆嗦,虞鈺這一聲來得可太巧了。

溪風在後麵興奮揮手:“虞鴉虞鴉,我們在這!”

虞鴉:“……誒!”

身後,虞鈺與溪風的臉隔著眾多人群後若隱若現,二人嘴巴張合似乎在說什麼,

溪風:“……&%!”

聽不到誒,虞鴉對他們露出燦爛微笑,非常熱情地揮手。

然後,冷酷地把頭轉了回來。

開玩笑,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擠進來的!

至於在說什麼……這不重要。

虞鴉摸了摸鼻子,反正他們也進不來。

“……死而複生……複生……”

“…真是…神仙在世!”

“嗯?”

捕捉到某些關鍵詞,虞鴉一個機靈,抬頭朝身側望去。

這一看倒是讓她發現有些奇怪。

前排圍觀群眾並不像後麵那些湊熱鬨來的那樣興奮地交頭接耳,一個個仿佛陷入自己的世界,眼神時而狂熱時而恐懼,有些緊閉雙唇,有些則雙唇快速張合,口中念念有詞。

“複活,複活……我親眼所見……村頭王二癩子明明已經被餓死了,怎麼可能……?神跡!”

“……仙人下凡,救苦救難……”

複生?仙人?

虞鴉收回落在對麵人唇上的目光,心中困惑。

“嗚嗚嗚……救救他……”

前方空地突然傳出一陣哭聲,虞鴉下意識看去。

痛哭的人聚集在一起,他們看起來很奇怪,其中大多數人身披白麻布,手持哭喪棒,中間擺著幾輛板車,而且性彆年齡各異,彼此之間似乎並不熟悉。

更過分的是,這些人中,還有一位年輕的婦女,她看起來麵色憔悴,神色有些渾噩,懷中還抱著露出藍布碎花的繈褓。

這是在做什麼?

虞鴉不明覺厲,但是下意識皺起眉。

恰巧,此時一陣風吹過,掀起板車上蓋著的白布一角。

虞鴉的目光瞬間凝滯,白布落下前,她眼前隱約閃過一片黑紅。

她觀察起這些不知為何出現在這的板車,這些板車蓋著白麻布,麻布隆起的輪廓凸凹不平,其下似乎藏著秘密。

目光劃過眾板車,虞鴉的目光定在白布下露出的一角布料上,結合長度和凸起的輪廓……是?

人?或者說……死人?

虞鴉心中升起極大的荒謬。

“求神仙顯靈!我願意付出一切!求您顯靈啊!”

出聲青年身穿麻衣,腰間係白繩,肩披白布,布上還沾著些乾涸發黑的血跡。

循著血跡,虞鴉望向他的肩胛部位,那處撕裂傷若隱若現,看痕跡似乎是野獸抓傷。

“……”

虞鴉一時無言,將目光地落到他身旁板車上,板車上蓋著的白布同樣氤著暗色血跡。

“神仙!救救我爹吧!都是為了救我,他才……才……”青年撲通跪下,黑瘦的麵上眼淚橫流,手上如抓救命稻草般攥著一片衣角。

“唉,念在你一片孝心……好罷。”

道袍從青年手中無情抽走,青年猝不及防跌落在地,石子劃傷手臂,留下血痕,然而男子卻欣喜若狂,仿佛完全感覺不到身上的疼痛。

虞鴉目光緩緩上移,看向那道被眾人稱為神仙的背影。

“多謝神仙!多謝神仙!”

見狀,其他守在板車邊的人也激動起來,欣喜逐漸爬上那一張張木然的臉,他們眼中閃著極亮的光。

“我……還有我們,神仙,也救救我們的親人吧……!”

“對啊神仙!還有我們啊……”

額頭觸地的碰碰聲,伴隨著血跡濺落,一聲悲憫的歎息悠悠傳來,

跪地之人隻見眼前衣角輕動,身體不由得顫動。

“…………”

隨著這位‘神仙’走出陰影,他的身形終於完全暴露在虞鴉眼中。

這位‘神仙’看起來並不符合大家對神仙的傳統認知。

散發老道側麵對著虞鴉,發絲黑白斑駁,枯槁如蓬草,露在外麵的皮膚乾枯,手背上筋骨隆起,整個人散發著行將朽木的氣息。

看起來像走火入魔的邪道。

幾乎是下意識,虞鴉皺起眉。

人死不能複生。

虞鴉根本不認為“複生”存在,連白玉京最厲害的仙尊都做不到的事情,一個凡間道人又怎麼會……

然而,下一秒人群中傳來一聲驚呼。

而後,是接二連三人們激動地歡呼,

“啊!動了,動了!父親!”

“果真死而複生……仙師!神仙!!”

“我們有救了!太好了、太好了……”

虞鴉抬眸,對上的,是板車上,徑直坐起一道道的詭異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