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古畫狐仙(1 / 1)

長慶街今日很是熱鬨。

公主府那正紅朱漆大門上麵懸著的金絲楠木匾額邊上掛著兩盞紅燈籠,風一吹,流蘇微動。

平日裡緊閉的大門此時大敞四開,府內蜂房水渦,朝臣們手中提著賀禮跟在公主府的下人身後往裡走,口中道著“恭喜恭喜”。

升平公主挽著駙馬的手站在門口,笑意盈盈看著往來群臣。

街上,有人高聲喊道:“快快快,公主府的人來街上給大家派喜糖了,快出來沾沾貴人喜氣。”

原本嚴陣以待的侍衛們卸下一層防禦,百姓從街的四麵八方鑽了出來。

眨眼間街上已是烏泱泱一片人。

藥堂裡,裴青寂看得出大夫和夥計也想出去搶喜糖,也不好意思耽擱人家,擺擺手,側身讓出了路,但見這兩人跑得比方才那些病患還快,活像身後有猛鬼在追。

頭疼,先不管了。

方才那人一喊公主府派喜糖,整座城瞬間萬人空巷,裴青寂見一時半會兒大夫也不會回來,最後也跟著出去湊了熱鬨。

街上人頭攢動,他站在人群的最末端,看著前麵諸位為了搶糖,恨不能踩在同伴頭上。

身邊有小郎君跟同伴小聲說著:“公主這一成親,我這心可真是碎了一地了,誠然,如你我這般的人定是連公主府的門都摸不到,但誰不知公主風流,她若是不成親,我們也好有個念想,眼下這……唉。”

“就你?”他的同伴笑話他,笑到最後,一聲歎息,“其實我也……”

“公主駙馬乃是自幼便定了親,感情篤厚,招麵首是不可能了,我瞧啊,往後咱們便隻能瞧著她的小像度日了,可見過了那樣的女子,誰還甘願找個平庸之人呢?”

兩人說著,從腰間的荷包裡摸出了一張小紙,瞧著瞧著,竟開始落淚,瞧得裴青寂直皺眉頭,便也下意識向二人處掃了一眼。

察覺到他的目光,持小像的小郎君警覺地側了下身子,分明是不想與他分享,便是他這一躲,使裴青寂瞧清了小像上的女子。

那人杏臉桃腮,眉如墨點,雙目猶似一泓清水,雖風采不及本人三分,可他還是認出了畫中畫的正是他這次進京欲找之人。

算起來兩人已有數月不見,若不是今日湊巧趕上了她大婚,想必此生他都不知道之前與他朝夕相伴的妻子竟是一朝公主。

一個紅色的精致小袋忽然落在了他的手中,定眼一瞧,這正是諸位搶破了腦袋都搶不到的升平公主的喜糖。

裴青寂不由覺得諷刺,這可是那個人好日子的象征呢。

他隨手把小袋子扔在地上,身邊的小郎君見到他如此的舉動,原本是想斥責一番,他覺得這人不識好歹不說,竟還有些膽大包天,連公主府的東西都敢糟踐。

察覺到身邊的目光,裴青寂腳步一頓,繼而一腳踩上那紅袋,而後揚長而去。

晚上,待儀式結束,累了一整日的升平公主收了笑容,她臉色看起來有些陰沉,隨手扯下頭上像是有千斤重的鳳冠,重重扔在桌上。

“嘩啦”一聲響。

上麵的珠玉寶石灑了一地。

同樣累了一整日的駙馬正好推門進來,一顆珠子滾到他腳下,他笑著俯身拾起,順手擱在桌上,自覺將升平抱到榻上,一邊為她揉著肩頸,一邊輕聲詢問:“怎麼了?怎麼像是不高興了?”

公主也不搭話,順勢靠在床頭,直接將鞋踩在駙馬胸膛,像是恩賞般半笑半認真道:“給本宮揉揉腳,本宮不說停,你便不許停。”

聞言,駙馬略挑起右邊眉毛,卻是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他除去她的鞋襪,柔聲應道:“臣遵旨。”

升平公主是大乾朝唯一的公主,自幼便被聖人寵得無法無天。

之前因亂臣賊子謀逆,她曾被迫流落民間,後來被尋回,聖人更是恨不得將世間萬物都捧到她手上作為補償,刻意忽略了明明讓她流落在外才是對她最好的保護的事。

這也使得她越發嬌縱,但偏偏她樣貌生得好,縱然脾氣大,身邊的人也願意慣著,駙馬便是其中之一。

這腳揉著揉著,床帳便被放了下去,直到後半夜,帳中才伸出一條蓮藕般白嫩的纖長手臂。

公主嗓音嘶啞,“拿水來。”

貼身婢女連忙奉上熱水。

她慢條斯理抿了一口,直到清潤的液體一路向下,隱於小腹,這才皺眉道:“這一整晚你一直在屋外走來走去,做什麼?”

婢女咽了口唾沫,不敢說話,隻是眼神一直向帳內瞟。

公主知其意,連衣裳都沒披一件,直接從帳中走了出來,羊脂玉般細膩的皮膚被月光一照,白到發光。

婢女忙垂首,而後雙手遞上一封書信,小聲說:“公主,是那邊的信,今日剛到。”

公主坐在廊前,緩緩展信。

開頭便是那句熟悉的:照螢吾妻。

筆體刀頭燕尾,一如寫信的人那般規矩,而內容則就沒有那麼規矩了,通篇都在表達對她的思念。

想想兩人也有一些時日未見,她原本便計劃著待完婚後便去找他。

池照螢唇角微勾,看著信上洋洋灑灑的字便仿佛看見了信那頭男人溫潤的眉眼,心神正蕩漾著,忽然看到信的末尾,裴青寂說明日便動身來京城尋她。

她倏然起身,嚇得婢女魂兒都飛了,“公主,怎麼了?”

算算日子,今天他應該已經在城中了。

她忙吩咐,“快,把城門侍郎給本宮叫來。”

哪怕是聖人,深更半夜把人叫到府上也要被大臣說一聲“荒唐”,但這事由公主來做,便沒有人敢多說什麼。

一番詢問之後,池照螢知道了裴青寂暫住的地方,等不及天亮,她匆匆趕了過去。

到時房內空無一人,她正要坐下,便聽門外傳來腳步聲。

回頭,剛好對上男人還略微紅腫的眼睛。

看見她,裴青寂顯然愣住了。

池照螢見他這樣,一時拿不準他是否已經知道了她成親的事,隻是像過去那樣向他撲過去,而後緊緊抱著他的腰身,“裴青寂,我好想你。”

她看著地上的影子,裴青寂下意識抬起手,似乎是想把她推開,舉止間帶著明顯的抗拒,但手在半路僵了好半天,最終還是落在了她的肩頭,隻是到底沒有像往常那樣回她“不及我想你半分”。

她心沉了幾分,而後反客為主,拉著裴青寂的手朝屋裡走,到了桌前,給他倒了杯水,嬌嗔道:“你來了怎麼不早告訴我,我好去接你呀。”

她沒有錯過裴青寂眼底的掙紮,於是牽著他的手晃了晃,倒打一耙,“你怎麼這樣冷漠,做什麼不理我?”

裴青寂內心實在煎熬,見她仿若無事人一般,終於裝不下去了,他動作很輕地將池照螢的手拿開,低頭看著腳邊的石板,嗓子啞得幾乎說不出話。

“草民還沒恭賀公主新婚,哪裡敢不理公主呢。”

之前被迫出宮的那半年,她因意外落水,最後被裴青寂所救,兩人在山腳的小村裡隱居,那半年的朝夕相處做不得假,所以看他難過,她內心自然也是不舍的。

池照螢蹲在他身前,雙手捧住他的臉,可憐兮兮地看著他:“裴青寂,你不想理我了嗎?可是我好想你。”

隨著她的話音落,一滴淚水砸在她的腳邊,裴青寂有些難堪地轉過頭不想讓她看見,話語間到底是帶了幾分責備:“你……為何不一早與我說?”

池照螢跟著他挪過去,“裴青寂,我跟駙馬是逢場作戲,等日後有機會,我便與他和離,好不好?”

她慣會哄人,裴青寂內心明明是不信她的,但還是忍不住升起了幾分希望,他猶疑地問了句:“當真?”

池照螢點頭,“我之前騙過你嗎?”

為了安撫裴青寂,池照螢可謂是花了不少心思,天亮之後她才匆匆從後門離開。

此時街邊的一個個小院上剛升起炊煙,她順路買了些小吃。

原本以為天色尚早,駙馬不會起來,卻不成想剛進屋子,便見他披著昨夜的喜袍坐在桌邊,胸膛上全是抓痕。

她忽然有些慶幸自己剛才想買些東西帶回來的決定。

見她回來,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公主這是?”

池照螢將手裡的東西放在桌上,“怎麼?駙馬瞧不見本宮手裡的東西?”

“手裡的東西自然是瞧見了。”說著,他的視線恰似無意落在她頸邊的紅痕上,目光微凜,“就怕還有些看不見的叫臣忽略了。”

池照螢心一緊,心虛地理了理衣領,“駙馬多慮了。”

正說著,駙馬忽然起身向她走來。

寬肩窄腰的男人往她跟前一站,像是一堵牆似的,指尖有意無意點在那紅痕上,“這是?”

池照螢清了清嗓子,“外頭蚊蟲多,或許是被蚊子叮的。”

駙馬“唔”了一聲,“公主不說,臣還以為公主是被狗咬了。”

池照螢被他說得惱羞成怒,“贏勾!你彆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