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從把他從死人堆裡帶回來那時起宋了了就知道他是不正常的,儘管他平時裝得再正常都沒有用。
他說完直接將她拽向馬車,而上陽就睡在裡麵的軟榻。
外麵守著的禁軍見他這番行徑,默契地轉過了身,通通背對馬車。
恍惚間,滿屋飛濺的血跡、爹娘慘死的景象與這白眼狼和上陽滿不在意的嘴臉重合。
宋了了毫不猶豫拔下頭上僅剩的一根木釵,直直朝他刺了過去。
男人沒有躲閃,手臂上頓時血流如注卻隻是看著她。
宋了了與他相伴十二年,自是知道什麼話最傷他。
她說:“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年救了你。”
她說:“你這種人渣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愛。”
她說:“你就該跟上陽那種爛人爛在一起。”
預料中的,他冷漠的表情被打破,驀然變得狠厲不已。
“你說什麼?”
他額角青筋暴突,眉眼間滿是戾氣,卻更讓她覺得痛快。
“我說,你活該家破人亡,現在,我也不要你了。”
下一瞬,他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不要說這些刺激我,阿姐。”
他比剛才還瘋,此時雙眼赤紅,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宋了了呼吸不順,意識漸漸抽離身體,但突然有了一種詭異的快感。
就在她以為她會就這麼死去的時候,車廂裡忽然傳來細微的聲響。
上陽的嗓音帶著初醒的沙啞,“阿燼,是你嗎?我今天有些不舒服,頭發都掉了好幾根。”
她一出聲,男人的理智瞬間回籠,他鐵青著臉收回手,一把將宋了了推開就進了車廂。
過了會兒,他出來吩咐下屬稍作歇息再趕路。
這次她們是要被流放到嶺南的,走的原不是這條路。奈何最近天下不太平,所以隻能多繞些路。
沿途山路居多,馬都累死了兩匹,更遑論世家大族的郎君娘子。
原本就嬌生慣養的長大,一路走來,腳上的泡磨壞又自愈又磨壞,有幾人更是已經累壞了身子。
那些人卻根本不管,下令趕路,不得延誤。本以為他們是沒有心,可上陽不過撒嬌似的抱怨一句他便妥協了。
不近人情隻是因為不在乎。
鎮國公府的人命於他而言,都比不過上陽的頭發絲重要。
男人撩簾下車,路過宋了了時瞧都沒瞧一眼。
她也正準備歸隊,上陽忽然在身後開口。
“宋了了,你眾目睽睽之下與彆人的未婚夫婿眉來眼去,還真是恬不知恥。”
宋了了回頭,見她的臉在被風吹動的車簾後若隱若現。
上陽嘴角翹著譏諷的弧度,輕聲說:“就這麼喜歡男人嗎?以後有機會,我必會好好成全你。”
隔日正午時分,隊伍歇息。
宋了了剛坐下,忽然瞧見一隊人馬從山上衝了下來,人群很快被衝散。
他們把錦衣衛引開之後,直奔上陽坐的馬車而來。
作為供上陽差遣的奴婢,宋了了正坐在車廂外。
倉皇間回頭,瞧見一人手持長弓,利箭直指身後的馬車。
她掉頭就跑。
可下一秒卻被上陽一把拽到了馬車裡。
“反正你一個暖床的賤人早就想死,我今天就幫你一把。”
她往宋了了嘴裡塞了一粒藥丸,她四肢瞬間力氣全無。
上陽滿臉嘲諷,從另一邊跳下馬車,留宋了了在車廂內成了砧板上的魚肉。
她強撐著爬到窗邊,想翻身下去。
可下車時又被人一腳踢了回來。
下一瞬,有利器穿透皮肉的悶響在耳邊響起,隨之而來的是胸口處的麻木,她愣愣低頭,看見原本應該射向上陽的箭牢牢紮在她胸口的位置。
再抬頭,看清了站在她麵前的人。
是他。
流放路上死傷是常有的事,人沒了,拿個殘肢去頂也算是將人帶到了。
宋了了中箭之後那夥人便跑沒了影,而她則被拉出馬車,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男人一直在盯著她。
她實在太疼了,疼到出現了幻覺,竟覺得他眼底瘋狂湧現的全是對她的擔心。
片刻,他豎手招來下屬,吩咐道:“把人帶下去。”
語氣古井無波。
她就說。
這才是盛唐的指揮使。
他說完轉身就要走。
上陽不知道剛才躲去了哪兒,這會兒聞言探出頭來,臉上分明還帶著驚恐的表情。
她眼淚汪汪地看向男人,“阿燼,我來照顧了了姐吧?畢竟她是為了救我才受的傷。”
男人負在身後的手瞬間收緊,手背上青筋暴露。
他說:“不必汙了你的手。”
上陽依然淚眼婆娑,“阿燼,沒關係的,了了姐要是因為我出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男人看了她許久,久到宋了了以為她就快死了的時候,他終於因為上陽的眼淚心軟鬆口。
“好。”
上陽叫來大夫為宋了了治傷。
大夫檢查過傷口後,搖了搖頭。
“箭上全是倒刺,必須將箭斷了才能拔出來,但就算如此,成活幾率也很小,我得好好想想該如何保她……”
上陽打斷大夫的話,她在宋了了身邊蹲下,好奇地打量著她胸口的箭。
“你剛剛說箭頭是有倒刺的?”
她慢條斯理撫著箭尾。
“那如果就這樣拔,她一定很疼吧?”
隨著尾音加重,上陽利落將斷箭扯了出來。
宋了了疼得眼前發黑,渾身顫抖,但愣是咬著牙一聲沒吭。
少頃,上陽猝不及防笑了一聲。
她緩緩起身,再次居高臨下看著她。而後小聲附在宋了了耳邊,用隻有她們兩個能聽見的聲音說。
“既然你這麼有種,我不妨再告訴你個趣事。”
“那天鎮國公府的晚霞真美,鎮國公和鎮國公夫人站在院子裡,被人用麻袋套著頭,和春庭圍獵的畜牲一模一樣。”
“阿燼從身後抱著我,親手帶我拉弓對準他們,雙箭齊發,一擊斃命。”
“嘖嘖嘖,你是沒瞧見他們死前望著我的眼神,真是叫人……不忍細看哪。”
“為了讓我解氣,阿燼還親手砍了他們的頭,丟回了房間。”
上陽的聲音很輕,卻宛若千斤,直挺挺撞在了宋了了的心口。
她瞬間心血翻湧,偏頭又嘔出一大口血。
上陽捂嘴,“呀!又吐血了?快讓阿燼進來一下。”
恍惚中有人進屋。
宋了了聽見上陽擔心的語氣,“阿燼,箭已經經拔出來了,不過了了姐身子骨太嬌弱,這會兒大抵是疼暈了。”
她話落,車廂內一陣沉默,良久,男人沒有感情的聲音響起,“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