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斷橋白蛇(1 / 1)

賜婚的聖旨到府上時,宋了了正在廚房為未婚夫君做糕點。

管家匆匆忙忙跑進來,“夫人,賜婚的聖旨到了!郎君催您去前廳接旨呢。”

宋了了有些害羞,來不及將手上的水擦乾便跟著往外跑。

出門時,正見她未來的夫君從書房出來。

前幾日聖上被刺客刺傷,她的夫君兩日便將刺客捉拿歸案,也因此晉升了錦衣衛指揮使。

但也因為晉升事宜,他早出晚歸,兩人甚少能見上麵。

這幾日宋了了十分憂愁,本還為感情疏遠而心煩,想著用他晉升的機會探探他的心意,卻沒成想他是想給她個驚喜,專門選在擢升錦衣衛指揮使的好日子,給她求了一道賜婚聖旨。

說起兩個人的緣起也是奇妙。

十二年前,宋了了在死人堆裡撿到了奄奄一息的少年,心軟求父親將他收養。

那時倒也沒想過會對他動心,以至於後來他開府獨住,她不顧父母阻攔,以未嫁女的身份從國公府中搬出,追隨在他身後。

她也因此當了全京整整三年的談資。

如今他已經成了錦衣衛指揮使,總算沒讓她白白遭受這麼多年的冷眼和委屈。

她輕輕撫著還沒有任何變化的小腹。

到前廳時,一眼就看見了最前方跪得筆直的男子。

她小心在他身邊跪下,故意將裙擺壓在他的衣角上,兩片衣角相纏,就像夫妻結發那般。

但他隻是淡淡睨了那片衣角一眼,便把腿往回收了收,衣角也隨之與她的脫離。

她不由愣了一下,難免覺得好笑。

這人從小就是這麼彆扭,都去求皇上賜婚了,這會兒還板著臉裝什麼?是怪她這幾日也沒有主動去找他?

“奴婢先恭喜指揮使,上陽郡主乃是京中貴女表率,榮國公又是皇帝近臣,有了這等嶽家,指揮使往後貴不可言哪。”

聽到上陽的名字,宋了了怔住。

宮人掃了她一眼,眼神中帶著譏笑,再轉頭看男子時,眉眼間滿是恭敬。

她也跟著看向他。

記得當初剛隨著他出府時,所有人都說她堂堂鎮國公嫡女同人私奔,簡直是寡廉鮮恥,倒反天罡。

那時她也曾退縮過,是他抱著她,一遍一遍哄著她。

“了了乖,再給我一些時間,你眼下受得委屈我一定會替你討回來。”

可他眼下討回來的聖旨,是和彆人成婚的。

送走宮人,男子命下人將聖旨收好,轉身就要出府。

宋了了不甘心地攔住他,“是不是上陽逼你娶她?”

盛唐第一郎君無疑是好看的。

禦賜的官服上蟒紋在他胸前張牙舞爪,一根玉帶勾勒出他結實的腰身。

他靜靜看著了了,像在瞧陌生人。

“晚些時候上陽來府上,你記得回避。”

她再次攔住他,執拗地想要一個答案,“那我呢?”

他最終還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眼前的畫麵像是被人快進了似的,不過眨眼,已經開春了。

三月三,宜嫁娶。

府上已經開始裝扮起來,視線所至之處皆是紅通通一片,隻有宋了了在的院子冷冷清清,下人連從她門前路過都是小心翼翼。

她叫住一個手裡提著紅燈籠的婢女,“你們指揮使呢?”

那人被嚇得一哆嗦,手裡的燈籠應聲落地,“娘子,郎君他……”

她一腳把那礙眼的燈籠踢飛,“半個時辰之內我見不到他便把這宅子點了。”

說完便回屋擺弄著他之前送她的火折子,等再回神時,日頭已經升到了最上空。

她看了院門一眼。

依然空空蕩蕩。

宋了了嘴角的笑瞧起來有些苦澀,最後向院門處瞧了一眼,緊接著引燃火折子,直接扔到了旁邊的空院子裡。

很快,門外傳來慌亂的腳步聲以及下人的驚呼。

“走水了,快來人救火。”

她踩著梯子攀上牆頭,站在上麵看著來來回回提水的眾人,“我今日看誰敢朝這火堆澆一滴水。”

大家提著木桶站在火堆前,焦急卻一動都不敢動。他們望向她的視線依舊是那般,不滿、鄙夷,卻又得強忍著不敢被她瞧出來。

鎮國公府嫡女驕縱,六歲時便因跟人起了爭執,放火燒了人家宅子,最後卻安然無恙,往後更是離經叛道。

她的秉性上京人皆有所耳聞,隻是後來不知道怎麼的,人也收斂多了,隻是她乾得好事樁樁件件,都像烙印似的刻在眾人心中,以至於多年之後,當她冷下臉來,大家依然不敢造次。

忽然,離她最近那人望向她身後,眼中騰起一道亮光。

宋了了順著他的視線回頭,瞧見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男子就站在身後不遠處,此時正靜靜看著她,眼中古井無波。

他說:“宋了了,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再鬨,惹到了上陽,我不會容你。”

他語氣冷得仿佛她是他的犯人。

宋了了語氣比他還冷:“我與你說過的,我此生絕不為妾。”

他看著她的眼神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帶了嘲諷。

他問她:“無媒苟合,這樣的品性,你覺得能堪正妻之位?”

周圍下人竊竊私語,就如同上京的那些人一般,但對於外麵的流言蜚語她並不在意。

可他不過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輕而易舉擊潰了她苦苦支撐著的最後一道防線。

如果說賜婚聖旨到府上時她還抱有一絲希望他是被逼無奈,那麼眼下,她懸著的心終於落回了肚子裡。

這一刻她終於得到了那日他不曾給出的答案。

他是自願娶上陽的,沒有人逼他。

當年她毅然決然追隨他來,是因為她與他互生情愫,但眼下,她的堅持似乎失去了意義。

她有些想家了。

宋了了轉頭回屋收拾東西,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忽然就不明白到底什麼才是感情,是她跟他十二年的日夜相伴還是他與上陽的暗度陳倉。

他的院子就在宋了了隔壁。

她承認她下賤。

臨走前,她沒忍住還是去看了他一眼。

聽到女子嬌俏的笑聲,宋了了忍不住皺眉。

“阿燼,旁邊那處就是了了姐的院子吧?”

是上陽的聲音。

男子應了一聲,“是。”

上陽咯咯笑,“我第一眼便覺得這院子風水不好,我瞧著不舒服,要不把它拆了吧。”

這院子是當初開府時,宋了了親自規劃並且從頭盯到尾的,這裡其實還有個暗門。

是因他職務之故,她留得後手。

建院時她想著日後他萬一有危險,這處暗門足以保他性命。

完工那日她攀著他的手臂。

她叫著他的名字,她說:“阿燼,日後我們成親後便睡在這個院子。”

他嗤笑一聲,順手揉亂了她的頭發,眼中隻有她的身影,他說:“聽你的。”

鼻尖的酸意一陣甚過一陣。

宋了了一動不動看著不遠處那雙人影。

須臾,她聽見他應了上陽一聲。

“聽你的。”

他話出口的那一瞬間,這處院子就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後麵是拆是留,已經不重要了。

說起來,宋了了已經有近一年未曾回過國公府,隻因為她發覺他似乎並不願她與爹娘來往密切。

想起爹娘,宋了了又想起小時她在外受欺負回家時,阿娘總會抱著她哄道:“我的了了怎麼可以受委屈,不要怕,娘和你爹定會為你討回公道。”

哪怕是她直言要與他一起搬出去時,他們二老都沒有出言責怪,阿娘隻是一邊擦著微紅的眼睛,一邊與她說:“了了,感情這事本就不該困於世俗,不管你如何做,娘都會為你善後。”

但她現在懂了,感情這回事,講究兩情相悅,並不是努力便可以得到的,不然世上便不會有那麼多的癡男怨女。

上陽今日並沒有走。

銀盤似的月下,男子托著上陽的後腦俯首,兩人吻得纏綿。

他們一吻結束,他溫柔開口。

“這十二年我早已經受夠了,現在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娶你過門了。”

“你先前一直抱怨鎮國公府壓嶽丈一頭,我今日提前送你個新婚之禮,你與我來。”

聽到男子的話,宋了了不由心驚。

小腹猝不及防擰了一下,她捂著肚子疼得兩眼發黑。

他們走後,宋了了緩了好久,拚儘最後一絲力氣,幾乎是爬回了家。

巍峨的鎮國公府屹立在夜色中。

暗紅色的大門緊閉。

沒有門口的護衛,也沒有迎出來的管家。

太靜了,實在太靜了,整座府邸被一股死氣籠罩。

宋了了心急想去推門,沒注意腳下,上石階時一腳踩空,地麵濕滑,沾了她一手的黏膩,濃重的血腥氣熏得人乾嘔。

膝蓋處鑽心的疼,宋了了強忍著驚懼推開厚重的大門,撲麵而來的腥氣幾乎把人溺斃。

“爹,娘。”

她像往常那般喊著人,可嗓子緊得幾乎發不出聲。

“爹!娘!”

偌大個院裡除了她的回聲再無聲響。

直到她走到爹娘的臥房時,才聽見交談聲從裡麵傳來。

“死人便不會再在朝堂上與嶽父作對了。”男子的聲音與往常一般冷漠。

上陽的聲音輕顫,像是害怕,可語氣卻在撒嬌,“阿燼,可是這裡好臟啊,全是血漬,我們還是出去吧。”

男子的語氣說不出的寵溺,“好,我抱你出去,滿地臟汙,彆弄臟了你的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