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一片荒野。
橙色的火球沉甸甸墜在天邊,隻剩半個頭。
舟車勞頓近二十日,池照螢又累又餓,沒好氣扒拉一下身邊被風吹得沙沙響的及腰荒草。
她正想著去哪裡將就一晚,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哢哢”聲響,像是人在伸懶腰,舒展筋骨的時候身體發出的聲音。
她猛地抬頭。
在太陽墜入黑暗的同時,一座四角飛簷的破舊庭院出現在曠野中。
憑空出現的夜霧漸漸向庭院蔓延,長滿青苔的石板路一直延伸到她腳下。
院牆看起來陰冷濕漉。
水汽凝成水珠,從簷角滴落,砸在發著微弱光亮的紅燈籠上。
有風吹過,破碎的窗紙“嘩啦啦”的響。
一切都跟她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樣。
她呆住了,直勾勾盯著黑黢黢的院門從地上站起來。本能想離開,但身體卻不受控製地向院內走去。
院內的閣樓裡,木板搭成的台階年久失修,像是隨時會斷裂,她一步一步走得艱難。
萬籟俱寂之時,二樓忽然發出鐵鏈拖在地上的聲音,她一驚,腳落得重了些,木板攔腰折斷,她整個人都向後仰去。
危急關頭,一道身影從黑暗處衝出來,一把抓住她的手。
兩個人一起從一樓半摔了下去。
好在不高,池照螢除了肉疼,沒有受傷的地方。可那個人就不一樣了,他脖子上的鐵鏈長度不夠,這會兒人被吊在半空,就在她的眼前蕩著秋千。
眼見男人臉已經憋得青紫,她趕忙從地上爬起來,試圖把他摘下來,但男人看起來瘦,實際可一點兒都不輕。沒辦法,她隻能蹲低身體,讓男人踩在自己的肩膀上。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好歹是把人送到了台階上。
兩人都倒在地上喘著粗氣。
池照螢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對方。
男人瘦卻精壯,身上隻掛著幾片破布條,臉上、身上全都是傷,嚴重的地方已經發膿,甚至露出了骨頭。
唯有那雙眼睛,像是一汪靜靜流淌的泉水,清可見底,所以即便他臟得看不出原本的樣貌,但依然會讓人覺得他是個相貌清俊之人。
沉默在兩人身邊流淌。
最後是池照螢受不了這種安靜,她用腳碰了碰對方的。
“你見過我吧?”
男人像是還沒從窒息中回過神來,目光有些遲緩地看向她,“什麼?”
像是有幾百年沒說過話,他的聲音喑啞,語調說不出的僵硬。
池照螢沒有錯過對方的任何表情。
男人目光猶疑,似乎沒聽懂她的意思。
她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嘴唇乾裂到爆皮。
“贏勾。”
名字還挺獨特。
池照螢又問他:“你是人還是鬼?”
她可沒忘這座庭院是如何憑空出現的。
贏勾依然不理解她話的意思,但出於禮貌,還是搖搖頭。
見狀,池照螢乾脆放棄跟他交流,起身在這廢棄小院中閒逛起來。
這院子不知道是幾百年前的,越往深處走,牆上就越斑駁。
大火燒過後的黑色印記下疊著分散的血跡,越看越讓人頭皮發麻。
眼見她越走越遠。
贏勾緩緩從地上坐起來,摸著脖子上新添的那道勒痕,嘴角緩緩綻出一抹笑。
池照螢在院子裡查看一圈,沒有任何收獲,剛一轉身,隻見眼前的閣樓逐漸變得扭曲,最後直接向自己砸來,她下意識捂住眼睛。
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
池照螢覺得自己再次被一股潮濕氣息包圍。
她微微張開手指,從指縫裡向外看,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小鎮上的斷橋邊。
此時正是黑夜,家家戶戶房門緊閉,偌大個鎮上落針可聞,竟是一個人都沒有。
餘光裡瞥見橋臂上有什麼在閃著金光,她走過去一看,是成片成片看不懂的字符,它們洋洋散散鋪滿了整個側麵的橋臂。
她鬼使神差地摸了一把,隻覺一股強大的吸力吸附在她的掌心,下一秒,她直接被拖進了斷橋中。
不等她站穩,眼前的情景又變了。
此時她身處正常的小城,正是白天,街邊商販叫賣各有特色,路上行人你來我往,絡繹不絕。
縱橫整齊的十二條街道排列在眼前,還不等仔細打量,她便像被什麼指引一般,不受控製地向正街末尾的那座府邸走去。
到了近前能看出這是一處三進院的宅子,灰磚黛瓦,常年的濕氣浸濕了牆麵,濕磚特有的味道撲麵而來,帶著死氣。
不等她多想,沉重且整齊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有人低聲咒罵:“還不滾開,擋著爺的路,不想活了?”
隨著咒罵聲落,原本緊閉的大門被人拉開,由於厚重,發出“吱呀”聲響,亂舞的灰塵隨之飄在空中。
一行人魚貫而出,這些人臉上沒有太多表情,走路時微垂著頭,看裝扮,似乎都是仆從丫鬟。
出門之後,眾人皆恭恭敬敬立在府邸兩旁,像是在恭候著什麼人。
池照螢條件反射回頭瞧了一眼,見不遠處浩浩蕩蕩行來一隊人馬,十幾個帶刀侍衛護送著最前麵捧著一道明黃聖旨的宦官。
想來剛才罵罵咧咧的也是這夥人。
見人到了跟前,她下意識避讓,卻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了,正著急呢,隻見那行人直接從她的身體穿過。
她一愣。
下一瞬,她的視角跟著那行人進到院內。
路過外牆時,視線受阻,在這片刻的黑暗之中,她忽然發現自己身後站著個人,宛若鬼影,好像是贏勾。
他雙手正死死壓住她的肩膀。
她受到驚嚇,心臟差點噦出來,等再想仔細分辨時,身後卻又空無一人。
視野很快恢複,視線像是被人強行轉向了某一處。
她瞧見那內侍在院中環顧一圈,神態有些不滿,但好像顧忌什麼,又隱忍不發。
他問:“你們指揮使呢?”
與此同時,池照螢的視線便透過前兩重院子,直接落在最後那座院落中。
在小廚房裡,一個姑娘忙將手上的麵粉擦在襜衣上,而後將其匆匆摘下,隨著管家一同去往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