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1)

妖骨 七怪蟲 3595 字 3個月前

大丫帶著二丫一直趴在門縫上看,田二娘不準她們進去,說她們是丫頭片子,不能讓弟弟沾染了晦氣。

她們就一直等啊等啊,等著阿娘能生個弟弟,這樣阿娘和她們就不會每天被罵了。可是她們趴在門縫這裡好久了,隻能聽到阿娘一聲一聲的慘叫,大丫忍不住哭起來,阿娘一定很疼,一定很疼,她覺得這些聲音就像刀子一樣慢慢的割在自己身上,二丫扯了扯她的衣袖,大丫趕緊擦乾眼淚,田二娘最討厭看見她們哭,哭了隻會被打得更厲害。阿娘也告訴她們不要哭,哭了就會被打,所以不要哭,不能哭。

田二娘老是罵她們是一群掃把星,賠錢貨,可是大丫不懂,她明明很勤快,她吃很少的飯,乾很多的活,她不知道為什麼田二娘就是不喜歡她。她不喜歡自己,也不喜歡二丫,也不喜歡阿娘。

她們從白天等到天黑,等到來幫阿娘接生的婆子走了,等到大門又重新關上,田二娘都沒叫她們進去。明明她們都聽到了哭聲,還有爭吵的聲音,可是裡麵的門沒打開,她們不敢進去。大丫想去看看弟弟,好想去看看阿娘,她一定很疼,自己去吹吹就好了,就像她不小心摔傷一樣,阿娘也是說吹吹就不疼了,吹吹就好了。

直到阿爹回來,看見她們站在門口,踢了她們一腳,問她們站在門口乾什麼,二丫說阿娘在裡麵生弟弟,阿爹立馬笑得合不攏嘴的衝進去。大丫和二丫還是不敢進去,因為田二娘沒叫她們進去,阿爹很聽她的話,她們不敢動。阿爹一進去就被田二娘數落一頓,然後阿爹臉上的笑容瞬間就不見了。

走到門口一腳踢在大丫身上,嘴裡罵道:“死丫頭,敢騙我,就你那個沒用的娘,生些你們這樣的賠錢貨。”

大丫趕緊爬起來站好,一滴眼淚都不敢流,原來阿娘又沒生出弟弟。田二娘看著她們很生氣,讓她們滾去外麵站著。大丫和二丫又被趕出來,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大丫趴在門縫往裡看,隻能看見阿爹垂著頭,過了半晌又點點頭。

然後阿爹就出來叫她們進去,大丫看著田二娘懷裡抱著個繈褓提著個油燈急匆匆的出門去,阿爹坐在旁邊,一言不發。

大丫突然覺得心裡很慌,她去裡屋看了阿娘,還在昏睡。她心裡突然害怕起來,她怕田二娘抱著的繈褓。大丫慌忙的跑出去,夜色漆黑,摔了幾跤,她趕緊爬起來,一直往前跑。還好能看見前麵那盞小小的油燈,大丫一路跟著油燈,不知道走了多遠,直到油燈終於停下。

然後大丫就聽見咚的一聲落水聲,沒過片刻,油燈又晃晃悠悠朝她這邊走來,大丫慌忙往回跑,一直跑,一刻也不敢停。回到家裡,阿娘已經醒過來,哭著問阿爹孩子呢,阿爹隻是悶悶的說生下來就死了。田二娘看著阿娘說,“孩子死了,明年再生,又是個丫頭片子,都怪你肚子不爭氣。”大丫站在角落裡不敢說話,腦子裡全是咚咚咚咚一遍遍重複的落水聲,她看見阿娘哭得紅腫的眼睛,沉默無言。

大丫一夜沒睡著,第二天早上早早的醒了,她跑去河邊看了,平靜如水的河裡什麼都沒有,第三天,她又去了,還是什麼都沒有,直到有一天,她看見了河裡飄上來的的碎布,那是田二娘抱出去的繈褓。

大丫在河邊哭了,哭自己的無能為力,哭阿娘的眼淚,哭這個小小的生命。

這一切都落在一個河妖的眼裡。可是她哭不出來,她隻是個還沒化形的小妖,隻有一團妖氣,就像她想接住丟進來的繈褓一樣,她接不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落在水裡,看著冰涼的河水灌注她嘴裡,眼裡,看著她被裹緊的身體,連掙紮都掙紮不了。

直到看見她們緩緩的沉入水底,就像在河底睡著了一樣,然後慢慢被河底的魚兒分食乾淨。這種場麵她已經見得太多了,多到她都數不清,可是她又能怎麼辦呢?不過是日複一日的看著,看著人們在這河裡浣洗,釣魚,談笑風生。

河底慢慢壘起來的白骨,一層一層,她能聽見每個白骨的哭泣聲,聲音不大卻震耳欲聾,吵得她沒有辦法安心修煉,她都不敢待在水裡了,每天夜裡隻能跑到岸上,她隻是想安安靜靜的喘口氣。可是外麵有那麼多的捉妖師,還有彆的厲害的妖怪,她害怕,隻能又躲回水裡。

可是她們的哭聲太大了,她隻能一個個的去安撫,這樣她們就不會吵鬨了。她每天穿梭在河底,陪她們說話,給她們唱歌,漸漸的她們也就不哭鬨了。

天長日久河妖發現這些白骨之上竟然開始散發出淡淡的幽光,這光可以鑽進來,和她容為一體,她不知道那是什麼,隻知道她竟不用再慢慢修煉了,竟然慢慢有了人身,不再是一團虛無縹緲的妖氣了。

有了人身的河妖更忙碌了,她每日穿梭在河裡,把彆人半夜丟進來的繈褓送回岸邊,可是這河太長了,總有她來不及的時候,等到她趕到的時候已經無濟於事了,而且她發現,就算是她她送回岸邊的繈褓也會被重新丟進來,這河底,並沒有因為她有了人身就不一樣,白骨越堆越多,越來越擠。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河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呢?

她覺得好累,她不想待在河裡了,她想離開河底去透透氣,當她準備離開的時候,河裡暗流翻滾不斷,河底幽光之下白骨好像長出千萬條藤蔓,想要糾纏住她,她奮力掙脫,爬到河岸,聽到河底傳來哭聲。河妖知道,她們不想她離開,要是她離開了,還有誰陪她們說話唱歌呢。

夜空炸響煙火,那是人間又在過節了,燈火輝煌照著河底森森枯骨,河妖在河邊坐了一夜,她想起小女孩在河邊哭紅的眼睛,想起河裡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飄上來的碎布,想起那些人丟下繈褓滿臉厭惡的表情,想起河裡日複一日的冰涼寒意。

河妖決定不走了。她回到河裡,水聲滔滔她們似乎很高興。

河妖覺得自己真沒用啊,就連這點事情也辦不好。她想來想去,隻想到一個辦法。

沒過多久,城裡出現了個奇怪的少女,少女一襲紅衣,裸露雙足,懷裡抱著繈褓,每當有人路過就會問:你可以把她帶回家嗎?路人紛紛覺得奇怪,上前詢問少女,可是少女隻會這一句:你可以把她帶回家嗎?無論問什麼,少女都隻是重複,也有人打開繈褓,看到是個女娃,臉上全是嫌棄,少女還是不死心,沿著城內的青石板,一步一步挨家挨戶的問,從黎明到深夜,無一人搭理她。

然後少女不見了,人們隻以為是哪家未出閣的小姑娘,偷偷生下孩子,瘋了,少女隻是變成了街頭巷尾間的談資。

隆冬時節,大雪紛飛,人們又看到了抱著繈褓的少女,少女依舊一身紅衣,光著雙足,單薄得好像快要枯落的殘葉,她似乎感覺不到寒冷,一腳一腳踩在冰冷的雪地中,還是一遍一遍的問過路的行人:你可以把她帶回家嗎?漫天飛雪傾覆而下,染白了她墨黑的長發,殷紅的衣裙,依舊是無人搭理,少女隻是一遍一遍的問,直到殘影消失在漫天的雪幕中。

此後,每隔一段時間,城內就會出現少女,人們隻當她是瘋子,也再無人去看她懷裡的繈褓。少女迷茫的站在人聲鼎沸的街頭,來往行人冷漠厭惡的眼神深深刻在她的眼眸中,她不知道怎麼辦,為什麼她遇不到一個肯收留她們的人呢?少女臉上劃過兩行清淚,淚水砸落到懷裡早已沒有氣息的繈褓上,她喃喃自語道:對不起。

少女最後一次出現是在除夕夜,還是同樣的紅衣,懷中依舊抱著繈褓,這次少女引起了一個小捕快的注意,小捕快帶走了她,麵對詢問,少女還是隻有那一句話,籍貫,姓名,家在何處通通不知,隻是緊緊抱著懷中的繈褓,殷切的問:你可以帶她回家嗎?捕快接過她懷裡的繈褓,裡麵是一個死去的女嬰。少女被關進了牢房,可是第二日卻憑空消失了。

於是城內流言四起,都說有女妖,穿紅衣吸食幼兒精氣,一時之間人心惶惶。很快就有天師趕來,那一天城外烏雲密布,陰霾的天色下河妖站在水中,一身紅衣,身下河底散發著淒淒幽光。

一眾天師與她大戰幾日,河妖藏匿水中身形矯健,對峙之下,天師竟拿她沒有辦法。一個花白發須的天師想到河妖善水,以符咒法陣破她身下幽光,毀了這河流,逼她無處可藏。金光法陣籠罩河麵,頃刻間,數以千計的符咒飛向河底,河底發出淒惶悲鳴,河妖縱身躍出,無數符咒轉而直入她的胸口。

河妖最終倒在了水裡,她拚著最後一口氣,散儘一身修為,星星點點的光芒籠罩著整個河麵,金光法陣被破。她緩緩沉入水底,身下白骨忽然之間湧上來,蓋住她逐漸消失的軀體,河妖隻覺得難過,她終究沒有救回一個孩子,她終究還是幫不了她們,她們給得這具身體,終究是無用了。往後漫長歲月,再無人陪她們說話了,再無人為她們唱歌了。

岸邊天師隻聽到河底發出悲泣之聲,想要入水找妖骨卻隻看見皚皚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