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青州城裡大街上人來人往,沿街兩邊皆是青磚綠瓦的茶樓酒肆,客棧飯館,緊挨著的還有胭脂首飾鋪子,進進出出的小姐娘子們更是絡繹不絕。
挑著擔子走街串巷的老翁賣著一些時興的小玩意,在人頭攢動的人群裡穿梭,時不時還要避讓經過的馬車,夾雜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的交替。
花見月坐在臨街的茶肆樓上,特意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叫上一壺青茶,兩碟點心,悠閒的俯瞰熙熙攘攘的人潮,在青州城內這種熱鬨每天都如此。世人都愛人間煙火氣,她雖不是人,卻也愛喧囂。
花見月磕著瓜子,隨手丟掉的瓜子皮散落一地,茶也喝了兩三盞了。
這老圖怎麼還沒回來,她眼光時不時打量著茶肆門口對麵一家懸掛著名為千金閣招牌的鋪子,不知怎麼今日老圖磨磨蹭蹭的。
不一會,一個身形矮胖,穿著灰色僧衣的大圓臉光頭賊眉鼠眼的竄了上來,一屁股毫不客氣的坐下來,茶樓的椅子不由的發出輕微的吱呀聲響。
花見月看著老圖圓溜溜的腦袋不停的冒汗,忍不住笑起來:“我說老圖,你怎麼每次都搞得神色慌張的,你屁股後麵有人攆你嗎?”
老圖還沒喘過氣,撈起桌上的茶水一飲而儘,喝完還嫌不夠,大聲叫道:“小二,再上一壺茶。”
說罷這才開始大口喘氣,一邊用袖子不停的擦汗。
花見月也不催促他,隻等他慢慢緩和過來。
店裡夥計手腳倒是麻利,沒一會功夫又上了一壺新茶,花見月給老圖倒上。
老圖也鬆快了過來,掏出懷裡一個黑色布袋子,往手上掂了掂,湊過腦袋小聲的對花見月說:“這次,比往常都多,掌櫃的說現在像咱們這種成色的妖骨不多見了,所以價格比往常都高。”
花見月眸子亮了亮:“這不是好事嗎?有錢拿還不好?”
老圖搖搖頭,又壓低一點聲音繼續說道:“不是價格的事,掌櫃的還說整個大曆就咱們的妖骨最上乘,你想想現在天師府也在到處找妖骨,咱們現在是不是太招搖了?”
花見月嗤笑一聲,滿臉不以為意,順手拿起茶盞,慢悠悠的抿了一口:“我說老圖,你怎麼膽小如鼠的,你怕天師府乾嘛?查到你頭上就說你是尋骨士不就行了。”
老圖細小的眼睛朝花見月翻了翻白眼:“青州城的天師府我可不怕,可如果是上京的天師府呢?我可是聽鋪子老板說起上京天師府可先他打聽過咱們這妖骨,而且據說上京天師府的少主離開上京了。”
花見月逗趣到:“天師府天家又怎麼了?”
老圖壓低聲音,湊到花見月旁邊:“你怎麼做的妖怪,這都不知道?到時候人家看你一眼就知道你的身份,我就是個廚子,能乾的了尋骨士的活嗎?”
花見月看著老圖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得覺得好笑。
做妖的,哪能不知道天師府啊!
天師府有四大家族,皇室賜姓,按天地玄黃來排名,這第一自然是上京天師府天家,也就是他家的老祖宗當年斬殺了妖王,封印了他半副妖骨。
要說這青州城為什麼這麼熱鬨,就是因為七百年前的一場人妖大戰。
七百年前,天師府第一天尊以一身修為鑄劍,集天地浩瀚之力斬其妖王於懋原,隨後天師府剿滅妖王部下和妖族餘孽,再用妖王半副妖骨封印世間所有山靈彙聚之地,以防世間再現妖物。而妖王另外半幅妖骨幾百年來一直下落不明。
人間山川河流廣袤無垠,憑借半副妖骨並不能完全封印,世間不時仍有妖物出現,故而天師府一直存續幾百年,以捉妖捍衛人族正道為命,道門昌盛。尋找另外半幅妖骨更是所有天師府世世代代的使命。
直到三百年前上京天師府天家,發現封印的半幅妖骨出現異常,原本封印好的結界地也開始鬆動,一時之間人間妖氣橫生,大量妖物又重現人間。
天師府一邊捉妖,一邊還要尋找妖王妖骨,實在是疲於應對。更何況妖王骨已經消失幾百年了,想要找到談何容易。就在這時天師府天家新一任天尊發現普通妖骨之上也能獲取妖骨之力,雖遠遠不能和妖王骨想比,但隻要量多,獲取的妖骨之力也可封印,聊勝於無至少可以拖延封印打破的時間。
於是每年無數的尋骨士都會來懋原找妖骨,普通妖骨可換十兩白銀,成色上佳的妖骨可換十金。若是誰能找到那半幅妖王骨,那更是價值萬金,立刻尊居天師府,此後便是年年歲歲不愁。
可是上好的妖骨哪有那麼容易找到,每年無數尋骨士聞風而來,敗興而去。
大多數尋骨士也隻能找到普通妖骨,但就是這普通妖骨也得頗費一番功夫,世人不知若是要尋上等妖骨,還是得靠妖,可惜妖在這世間人人喊打,唯恐避之不及。
花見月沉思半刻,伸了伸懶腰扭頭看著窗外熱鬨的街市,眼神裡儘是不舍但她更害怕招惹天師府:“咱們手上的錢也夠瀟灑一陣子了,我看還是先避避風頭吧。”
老圖見狀也不多說什麼,隻是摟緊了懷裡的錢袋。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茶樓,沒人注意到他們身後有一道目光一直緊緊跟隨。
出了茶樓,二人也沒在街上多做逗留,任憑她如何喜歡青州城這個地方,現下四處風聲鶴唳,他們隻能先暫避鋒芒。兩人慢悠悠穿過幾條小巷,最後停在一間名為“驚神院”的小院門口。
看著驚神院這幾個字花見月有些恍惚,想起她和老圖才到青州城的時候。宅子的前主人是個屢試不中的文弱書生,做夢都想自己高中,希望自己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所以把這院子叫做驚神院,花見月倒是覺得此人才華橫溢,毫不猶豫的買下這個宅子。
推開門進去,映入眼簾的是一珠梨樹,兩年前她種下的,如今也和她一樣高了,抽了許多嫩綠的新芽,顯得生機勃勃的,梨樹下還養了不少花卉,爭奇鬥豔很是養眼,看著院中熟悉的一草一木,花見月突然有點不舍,她是真的挺喜歡青州城的,這裡醉鵝真的很合她的口味,想來一走,一時半會也吃不到了,趕緊叫老圖去多買幾隻醉鵝。
老圖前腳還沒進門立馬又趕緊去買鵝了。
罷了罷了,又不是不會回來了,花見月快速整理好心緒,走進院裡。
“小黑,小黑。”她朝著院子裡叫。
“小黑,小黑黑……”
花見月故意拉長聲音,貓著腰探頭探腦的往樹上樹下麵到處找。
“咦,奇怪。”
叫了好幾聲都沒應答,花見月小聲嘀咕起來。
屋裡屋外都找了好幾遍,還是沒應答。
花見月索性不找了,搬了把長椅到院子裡,搖搖晃晃的眯著眼假寐。
“咚”一聲重物落下的悶響。
“啊!!!”伴隨著花見月的一聲慘叫。
一隻通體雪白,背毛銀尖灰的白貓從屋簷跳到花間月的肚子上,瞬間又輕飄飄的跳開了,坐在旁邊一臉雲淡風輕的看著她。
“你要死啊你,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多重。”花間月朝著白貓咆哮,順手丟過去一把掃帚,白貓身形一閃,瞬間躲開了。
“跟你說了彆亂叫我名字。”
白貓眼都不抬一下,抬起爪子舔起來。
“什麼亂叫你名字,我想叫什麼,就叫什麼。你個沒良心的,吃我的喝我的,還想謀殺我。”
花間月乾嚎起來,聲音猶如魔音貫耳,白貓伸起爪子捂住了耳朵,不屑一顧的說道:“彆演了,我三分力都沒用到。”
話剛說完。
一隻繡鞋迎麵飛來,擦著白貓耳朵飛了過去。
花間月頓時樂得哈哈大笑。
白貓呆住了兩秒,轉而衝上來和花間月廝打起來。
小院裡麵塵土飛揚。
老圖買了醉鵝還沒進院子就聽見裡麵吵吵嚷嚷的,一推門,花見月腳上的另一隻鞋不偏不倚的砸在老圖臉上。
老圖看著花見月披頭散發,背上還有一隻狸貓正準備掐死她。無奈的搖搖頭,緊了緊懷中的錢袋子裝做什麼都看不見,摸了摸光禿禿的頭頂,輕飄飄的從他們身邊溜進房裡。
這種場麵他已經見怪不怪了,從老圖認識花見月的時候她倆就這樣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雞飛狗跳。
老圖原本是個廟裡的飯頭僧,但他這個人吧,簡直可以說是佛性全無,彆的和尚整日裡參禪打坐,把素持齋。但他偏偏就愛吃肉喝酒,經常偷拿功德箱裡的香火錢下山買酒吃肉,喝醉了就回廟裡呼呼大睡,老主持心善,從來都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到五年前老圖又半夜溜下山找酒喝,回山的路上正巧撞見花間月。
花見月那時正在挖妖骨,手裡抓著兩塊發著幽藍微光的妖骨,幽光下的她蓬頭垢麵滿臉的泥印子。彆看老圖生得膀大腰圓的,實則膽小如鼠。見到花見月衝他齜牙咧嘴一笑,頓時嚇得他屁滾尿流,一邊大喊妖怪一邊連滾帶爬的亂竄。
這東竄西竄反而越跑越遠了,花見月想提醒他跑錯方向了,便一直跟著他,這一跟著老圖更害怕了。
一人一妖在山裡亂竄了大半天,老圖最後實在跑不動了,躺在地上把他身上偷藏的肘子,雞腿全部拿了出來,一邊吃一邊涕泗橫流的哭嚷道:“不跑了,要殺就殺吧,等我吃完了你再殺,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