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靈筠冷眼看向龐扁:“你在這兒看著她,若是我回來發現她有任何損傷,你也用不著等著魂司懲罰了,我直接把你就地正法。”
他看出了龐扁是個不聰明的,怕他看不清局勢,索性將話講明白了:“也許你覺得薑海會贏,但你應該也能感覺到,就算我沒辦法拿他怎麼樣,收拾你卻是易如反掌。”
龐扁窩囊地點了點頭,他其實也懶得掙紮了。
“把梁日也給我看好了。”
龐扁一邊歎氣一邊點頭。
跟龐扁交代完後,傅靈筠穩步走出了茶室。
一炷香的時間,除開色業司一樓的賭場,這座閣樓一共還有五層。
傅靈筠下意識又看了一眼方才傳來鼓聲的那麵牆,又把視線轉往一樓的人群。
一層一層找顯然是沒有意義的。
薑海給的時間極短,本就是有意為難,傅靈筠想要贏得這一場,隻能是一次便找準。
否則一炷香的時間,都不夠在這閣樓裡跑個來回的,更彆說找人了。
“在閣樓裡跑個來回……”傅靈筠喃喃。
閣樓……
從廣義來看,每個業司的範圍應當不止是閣樓之內,不然死魂出了閣樓便算是偷跑嗎?
貪業司因為薑海的有意控製,所有死魂都被什麼東西困在了閣樓之內,可正常狀態下,看色業司的樣子,跑到閣樓之外的死魂顯然也並不會受到處罰。
當然,像喬竹這樣特殊的情況除外。
另一個問題,是薑海為什麼要讓自己找他?
他明明以真容出現在她麵前都不敢,現在卻突然讓自己去找到他。
是篤定她找不到,還是就算找到了,對他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傅靈筠傾向於後者。
他最開始忌憚自己到不敢現身,這會兒卻又突然改了主意,說明中間發生了一些變故讓他變得自信了。
發生了哪些變故?
傅靈筠眸光微閃——是她被那不知名的東西彈開那一下。
也是從那一下開始,薑海才確定了她確實也會受到他手裡那東西的限製。
限製嗎?
非要說的話,其實也算不上限製。
雖然她那時被彈開了,但其實她並未感受到被攻擊,或者被防禦。
那東西其實隻是輕輕將她隔開,是她自己最開始攻擊姿態太猛,才被自己的力道震了一下。
甚至可以說,是因為那道壁壘吸收了自己部分力量,自己在被彈開時,才在紀葉停身上輕輕一撐便緩住了。
紀葉停……這家夥。
傅靈筠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轉身向一樓而去。
茶室中的龐扁看著傅靈筠出了茶室後先是站在門口發了一會兒呆,隨後向下樓的方向拐去。
龐扁心中疑惑。
薑海不是說了一樓不算嗎?
傅靈筠下到一樓後,對四周的賭局目不斜視,而是徑直向大門走了出去。
她還是認為,薑海並未排除閣樓外的範圍,“除了一樓的賭場”這樣的說法更像是在利用思維慣性玩文字遊戲。
可出來之後,這四周隻有一片望不到頭的彼岸花海,與目光界限邊緣灰紅色的天幕相接。
那唯一有標誌性一些的方位,便隻有那顆榕樹了。
傅靈筠以極快的速度走向那顆榕樹,還圍著巨大的榕樹樹乾轉了一圈,發現其與來時並無不同。
耳邊忽然傳來薑海飄渺的得意聲:“隻剩半炷香了哦。”
傅靈筠沒搭理他,抬頭望向榕樹的枝葉。
這一看,饒是此時的傅靈筠是生前那般沉穩的狀態,也略微驚了一下。
榕樹之上,掛著許許多多的……魂體。
相較於正常的死魂,他們每一個的大小都要小一半不止。
因為魂獄的榕樹過於粗壯高大,來這的死魂也大都沒有心情抬頭看榕樹,竟是一直沒被發現。
抑或是發現了也不敢說或者懶得說。
細細看去可以發現,這些魂體看樣貌顯然都屬於同一個人,是她剛在記憶理翻找到過的那張臉——薑海。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
那道聲音再次傳來:“不愧是傅大人,直接就能找到這裡來。但是要找到唯一的那個才算你贏哦。”
傅靈筠並未因此著急,沉默一會兒後反而笑了:“唯一那個?把這些都合起來不就是唯一那個了。”
“……”
能聽得薑海的聲音有些咬牙切齒起來:“傅大人怕是忘了自己生前好歹也是個遠近聞名的渡靈師,怎麼行事手段如此粗暴。”
傅靈筠笑而不語。
薑海便也笑了:“現在的你,根本就沒有能力……”
傅靈筠打斷他,指著榕樹某一條枝乾尾端的魂體:“那個便是中心吧。”
薑海:“……”
她到底有沒有失憶?!
其實那個魂體與其他的相比毫無顯眼之處。
彆的魂體大都有著不同情緒的神色,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在尖叫。
唯獨這個邊緣的魂體沒有任何表情,寧靜地閉著眼,宛如剛睡著的新生兒。
不過要在這麼多魂體中這麼快找到他,隻靠神色當然也是不行的。
那中心魂體處於邊緣位置,周圍還有其他魂體刻意遮擋。
傅靈筠能找到,隻是因為……那個魂體上圍繞著十分濃厚的汙濁。
看樣子,顯然薑海也是死於汙濁侵染。
但是什麼樣的浸染,竟然連渡了靈之後都還會殘存在魂體上?
薑海強作鎮定:“你懷疑那個?去試試吧,反正還剩一點時間呢。”
聽起來,薑海對於她能這麼快找到那個中心魂體是很驚訝的。
是他比較特殊看不到那片汙濁,還是自己比較特殊能看到那片汙濁?
傅靈筠傾向於前者。
汙濁並不是什麼非常人不可見之物,若是在陽間,雖然普通人一般察覺不到,但渡靈師有了一定修為後大都可以直接目視。
而越濃厚的汙濁,被看見的門檻越低。
更何況他們此時本來也屬於陰物,理所當然地應該能看見汙濁。
薑海的中心魂體被汙濁纏繞……
他也是被汙濁侵蝕而死的?
這麼巧?梁日因為這個荒謬的原因而死,而薑海竟然也是?
見她沒反應,薑海以為她其實也並不確定,於是繼續嘲笑,想讓她加深疑慮而不敢行動:“怎麼不去試試?再不去這唯一的機會可都……”
薑海尚未說完,便不知為何突然噤了聲。
傅靈筠靜靜等待著後續。
很快,榕樹之上的魂體就一個接一個地開始尖叫起來,吵得傅靈筠耳朵生疼。
更糟糕的是,她本來的頭疼似乎也在此時突然開始發作,雙重的刺激下,傅靈筠不得不捂著耳朵蹲下。
彼時,在茶室的龐扁也聽到了這動靜,一時嚇得兩腳打顫。
而紀葉停竟在此時臉色有些蒼白的出現,手裡還拿著一個什麼東西。
他對龐扁招了招手:“帶上喬竹和梁日,跟我走。”
龐扁連忙動作,他一個人在這兒呆著正害怕呢。
那尖叫響起時,其實喬竹便已悠悠轉醒,梁日的眼神中竟也恢複了些清明,隻是尚且不足支撐他想起一切。
龐扁正準備用魂鎖給兩人拴著帶走,紀葉停卻扔了一根柳條給他:“用這個。”
清醒了不少的喬竹心中有些波瀾。
魂鎖不僅是用來鎖住生魂和死魂的,而且會讓他們感到痛苦。
那是魂鎖作為鎖魂之物,必須具有的能力。
魂鎖與魂魄是天生相克的,而紀葉停此舉之意不言而喻。
喬竹其實一直都憎恨著當年蒼林的那條虺。
她覺得是虺害死了章賀。
但她又覺得自己沒資格憎恨,因為章賀也確實做錯了一件事。
雖然最初是因為是被人蒙蔽,但章賀說:“做錯了就是做錯了。”
喬竹也覺得有理。
龐扁用紀葉停遞過來的柳條將尚未完全清醒的梁日捆了,準備去捆喬竹時,喬竹將他攔住:“不用。”
紀葉停看了她一眼,不太在意地走了。
龐扁趕緊帶著梁日跟上,喬竹走在最後。
幾人下到一樓時,發現這裡也全然陷入了凝固之中。
賭徒們的賭局並未結束,但他們卻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略微清醒了一些的,茫然地打量著四周。
現在不是管這些人的時候,而且除了和傅靈筠有關的事,其他的紀葉停也不願多管。
紀葉停一行人從一樓的人群中穿越而過,與方才的傅靈筠一樣,穿過彼岸花海,回到了那顆巨大的榕樹下。
頭疼不已的傅靈筠看到遠處紀葉停的身影,便知道剛才在茶室時自己的那番“狠話”意思傳達到了。
見著他,傅靈筠竟意外的安心下來。
可榕樹上魂體的尖叫雖在逐漸減弱,她的頭疼卻未減緩。
自從進入貪業司以來,她的狀態起起伏伏不斷變化,與薑海對峙又一直緊繃。
如今卸下了壓力之後,她總算放任眼前的黑暗侵蝕自己,沉沉睡了過去。
傅靈筠逐漸向地上倒去,紀葉停見狀急忙上前接住她,將喬竹一行人都甩在了後麵。
他趕在傅靈筠跌落到地上之前接住了她。
榕樹上,那群不斷尖叫的魂體開始逐漸湧向剛才傅靈筠指向的那個中心魂體。
沉睡的中心魂體終是不再像最開始那樣睡得那麼沉穩,他的表情也開始不斷變化,身形開始變大。
而紀葉停和傅靈筠身邊,忽然出現了一道虛影,竟還是薑海。
他恨恨地仇視著紀葉停:“你們在我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
說完他又自己自嘲地笑了一下,“也是,當時在蒼林你就為她那麼拚命……”
是,他們就是在薑海的眼皮子地下騙了他。
紀葉停怎麼可能相信傅靈筠真的要趕他走。
他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傅靈筠,怎麼會發現不了,自從去到二樓,她便一直很在意那道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