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瞞(1 / 1)

渡龍 尋舟kiro 3886 字 3個月前

半炷香後,令州蒼林。

一條盤桓在山頂的巨大黑色雄虺於黑夜中睜開了寶石般的金色瞳孔,與方才傅靈筠手上那隻極像,隻是身體比之龐大了許多,足足在蒼林的主山山頂盤踞了五周有餘。雖是通體漆黑,卻因其光滑鋥亮的鱗片難以完全隱沒在黑夜中。

在他睜開眼的一瞬,蒼林山山腰以上的鳥雀和動物全都於這本靜謐的黑夜驚醒,又戰栗著噤聲。

然而除了睜眼,紀葉停卻並未有其他任何動作,直到萬物再次歸於安寧,他才極輕地發出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息,饒是如此,因這龐大的體型,也仍是驚走了山頂的鳥雀。

隻是,他此刻無暇顧及旁的,金瞳中似乎再次緩緩彙聚起些水霧,不過飛遠的鳥已看不到了。

……

傅靈筠醒來時,喬竹正在遠處和兩個白衣男子說著些什麼,在他們幾步開外的角落裡,一個被捆著的瘦弱男人正生無可戀地望天。

她定睛看了看,發現白衣中的其一正是他們來時見到的那個判官。

那位判官感受到她的視線,發現她轉醒,便衝喬竹揚了揚下巴。

喬竹趕忙扶起她:“大人您醒了。”

另一位臉生的判官也麵無表情的側目。

“啊。”剛醒來的傅靈筠因著被這麼好些人圍觀略有些尷尬,她轉向喬竹,“我剛剛暈倒了?”

喬竹艱難點頭。

傅靈筠有點不好意思,強作鎮定地轉移話題:“我記得方才說讓這位判官大人幫我查一查來著?”她指了指剛進來時看到的那張麵龐,“怎麼樣了,方才你們查到了嗎?”

“大人可不敢當。”被她指著的判官乾笑一聲,他不好意思地衝傅靈筠拱拱手,“抱歉啊傅小姐,剛才你看到的不是我。”

“在下章賀。”章賀踹了那瘦弱的男人一腳,“之前一時不察,被這家夥偷了魂鎖給鎖住了,還被他頂替了身份。”

“不過你的事情,方才喬竹已經詳細跟我們說過了,按理來說,你這樣的渡靈師自有功德,死後就算升不上去,也不該到這魂獄裡來。”

“但功過格我們也已經去查探過了,的的確確是沒有出任何問題的,您的事兒我們一時還真沒辦法解決。”

“更加詳細的記載,我這裡是沒有了。不過眼下我因過停職,正要回判官殿領罰呢,屆時會跟大司命說說您的事兒,看有沒有法子再驗一驗。”

傅靈筠沒想到自己這一暈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一陣沉思後,答應了一聲好。

章賀見狀把旁邊的判官往前一推:“這位是‘色業司’暫時代職的判官李兆,之後若有消息,他會設法告知你的。”

被推出來的李兆看樣子似乎並不太高興,他麵有不虞,也並未與傅靈筠二人打招呼。

章賀交代完這些,便帶著那冒名的死魂走了。走前他似乎有意無意地朝這邊看來。

傅靈筠掃了一眼喬竹,若有所思。

待章賀的身影徹底消失,李兆便臉色驟變,臭著臉向喬竹一字一頓道:“你,也要受罰。”

喬竹渾身一僵,傅靈筠下意識擋在她前麵,李兆卻冷冷地俯視她:“即便你在陽間時是渡靈師,到了魂司也得受判官管束,何況你已墮至魂獄?”

“我會回暴業司領罰的。”喬竹拍了拍傅靈筠的肩,“帶著她一起。”

李兆哼了一聲:“算你聰明,趕緊走。”便一頭紮進了雜亂的書架區域收拾起淩亂的案卷來。

對方不想與自己多言,傅靈筠自也不是非要糾纏的人,拉著喬竹轉身便離開了此處。

出了這扇門後,傅靈筠卻鬆開了手,麵向喬竹問道:“姐姐,你與章判官認識吧?”

來這裡之前喬竹說,見判官除了初次,之後都需要采集足夠數量的彼岸花才可進入。她熟門熟路的樣子顯然不可能是第一次來,卻並未攜帶彼岸花就進了判官書房。

喬竹顯然與章賀相識,甚至可能是熟識,卻從最開始便裝作不識。

她並無意質問其中隱情,隻是直覺他們知道一些與她有關的事情,想看看是否能問出些什麼。

喬竹聞言一愣,停頓半晌,才有些艱澀地開口:“大人果真敏銳,婦人的確認識章賀,這一世死前,我們是自兒時相識的朋友……”

縱使想到他們之間有些關係,傅靈筠仍是微訝,竟是青梅竹馬。

“並非有意隱瞞您,因得他比我早走許多年,適才初見到時,我刹那間尚未反應過來那是他,你們便打起來了,也是這番折騰我才知道,他竟留在魂司做了判官。”喬竹說。

傅靈筠很輕易地便發覺了喬竹還是沒有說實話,即便承認了與章賀相識,卻仍在極力解釋,而核心是想傳達:他們不熟。

可喬竹為何對“與章賀相熟”這件小事要如此隱瞞呢?僅僅是因為不願多提及私事嗎?

傅靈筠能覺察到,喬竹對自己並無惡意。

那執意隱瞞此事,其中隱情會不會與自己忘記的事有關?

傅靈筠看了喬竹很久,久到喬竹都快以為她是不是其實已經恢複了記憶,在故意試探自己時,她卻話鋒一轉。

“姐姐,你叫我名字就好了。”傅靈筠扯開了這件事,“我還沒問你的名字呢。”

喬竹一愣,才想起來自己自報家門時,傅靈筠是部分恢複的狀態,此刻那狀態散去,怕是又忘了。

她點點頭:“好,靈筠,我叫喬竹。”

傅靈筠臉上的驚訝完全沒有一絲作假:“真巧,你和我的侍女名字一模一樣。”她說的是幻境中的喬竹。

喬竹:“……”現在確認她一定是全然失憶的狀態了。

傅靈筠抬腳欲招呼喬竹一塊兒走,卻忽然覺得手腕上空落落的,她摸了摸左手手腕,猛地反應過來是少了什麼,奇道:“喬竹,方才我們撿的那條小黑蛇呢?”

喬竹在傅靈筠暈倒之後一直忙著跟判官說明情況、收拾爛攤子,還要時不時照看暈倒後偶爾在說夢話的傅靈筠,倒是一時把這事兒給忘了。

這……該怎麼跟她說?

不過,見她是真的把那蛇妖的事兒也忘了,喬竹終於有些底氣推測,傅靈筠目前大部分時間仍是處於對生前之事一無所知的狀態,隻有當遇到威脅時,才會短暫地爆發並恢複記憶。

可有一點說不通的是,方才那蛇妖僅僅隻是扶著她而已,完全出於好意,並未有其他動作。

彼時,那造反的死魂也已經被柳條給捆得嚴嚴實實的降伏了,並不存在任何威脅,傅靈筠又為什麼要對他動手呢?

不知出於什麼動機,喬竹小心地試探了一句:“你很喜歡那條小黑蛇嗎?”

傅靈筠不太在意地笑笑:“還可以吧,感覺還挺可愛的。”她習慣性地再次摸了摸左手手腕,聲音輕了些,“而且覺得觸感和氣息都有些熟悉。”

會不會和自己的死因有關呢?

……

“你如果是來看我笑話的,可以滾了。”紀葉停的豎瞳冷冷瞧著眼前一臉挪揄的青衫青年。

青年聞言更是來勁了,很是肆意地大笑了兩聲。

儘管隻有紀葉停一顆尖牙長,卻毫無懼意地搖了搖自己手中的折扇,湊到他邊兒上:“滿堂兮美人,何獨與餘兮目成~”

這赤裸裸的嘲諷,如果說方才紀葉停隻是冷淡些不想搭理他,此刻便真是似乎快要暴起了。

“雲蓀——!!!”他氣急地衝青年掀起獠牙。

少司命雲蓀哪能被他嚇住,自是反應極快,輕輕一跳便落在了他七寸之處站定:“哎喲哎喲,生氣了,我早就提醒過你,靈龍當年入世是為之前遺留的問題撥亂反正,你是身子被錮在這兒久了太無聊,沒事就愛瞎琢磨呀哈哈哈哈!”

“關你何事!”紀葉停一時想不到如何反駁,索性把這煩人的家夥擇出去,“彆來煩我。”

少司命卻笑得更開心了:“你可真會過河拆橋,前腳讓我幫忙去請大司命,這會兒估摸著消息傳到了,就‘不關我事’了是吧!”

被踩住七寸的紀葉停沉默良久,身子忽然狠狠側了一下,才開口道:“我得再去找她一次。”

被抖落下來的少司命聞言笑意漸收,捂著屁股踢了他一腳:“隨你,你彆真拿自己當不死之身,隻是比旁的多幾個腦袋能砍而已。”

“我越想越覺得哪裡不對。”紀葉停卻仍是堅持,“她像是根本沒認出我。”

少司命:“……”她沒認出你不是挺正常的,“隨你吧,雖然我還是建議你先等大司命那邊的信兒。最好是待他從東君那兒回來,直接把靈龍接出來。”

紀葉停並未動搖:“不行,我怕事遲生變,還是得親自先去確認情況,魂獄那些不三不四的謠言恐怕對她很不利。”

少司命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恐怕是對你很不利吧。

他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手裡的扇子,拍拍屁股準備遠離這犟種。隻是尚未走出多遠,便見有青鳥自遠處而來。

體態略有些圓潤的小鳥安然落在少司命肩上,與他啾啾耳語。

待小鳥啾啾完,少司命臉色微變,一邊匆匆調頭一邊喊道:“完了老紀!真出問題了!大司命那邊說……”

待他定神看向原處,那大虺早已雙目閉闔,靈識載著金瞳又往魂司去了。

少司命不禁感歎:“真是一刻也不願多等……”他望向東邊金黃的日暮,喃喃,“這次恐怕真得靠虺的能力才能把靈龍撈出來了。”

“若真能辦成,那也是大功一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