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1)

“已不是什麼杜公子了。”

玄門秘法之一,雲行儡務,施術者將畫了驅魂符的黃紙以專用木材燃起的符火燒成黑灰,再以秘術鍛造的符晶封存,施用後能將好好的生人變成失魂的軀殼供施術者驅使,因太過陰毒被列為禁術。

現在竟然重見天日。

漆泥玉掃了一眼旁邊昏去的趙循義一眼,按下心神,凝神去對付麵前的杜勝賢。

“……這是誰?”

女伶咽下唾沫,快聲回應道:“趙二的狐朋狗友之一,曾多次帶我們出入侯府。”

怪不得。

怪不得明明鎖了所有角門還派巡衛時刻巡邏都能潛入進來,想必他走的就是昨夜女伶夜奔入府的那條路。

趙煜真是,給自己找得一手好死。

漆泥玉冷嗤一聲,袖中手腕一轉拈了張黃符出來,衝那不遠處躬身嘶吼不人不妖的杜勝賢彈指一揮。

黃符徑自衝到“杜勝賢”身前,吧嗒一下貼在他額心。

方才還來勢洶洶的人,一下就滯在原地。

那張符陳舊古怪,本該是朱砂字跡的地方是暗沉血漬,隨著那傀儡一呼一吸以相同頻率發著淡金色微光。

女伶傻傻望著那已麵目全非的故人,視線從灰白色的毛發逡巡到濃黑發間遮不住的灰白耳尖。

“……是他最喜歡的白狐。”

漆泥玉未曾放鬆,聽到這話也沒什麼反應。

旁邊侯府主仆皆哭天搶地圍在趙循義身旁,隻有那女伶怔然看著杜勝賢。

“還能活嗎?”她問。

“廢話少說,那妖物道術隻會些皮毛,麻煩在懂得倒多,要是再動什麼手腳我可不一定能及時製住。”

漆泥玉冷淡眉目看了眼聚在一塊的人群,從那些陌生或熟悉的臉上一一掃過。

“好孩子,平日你與這二位公子來往,可曾聽他們提起過什麼胥榮?”

這問題方才愣神時漆泥玉早思量過幾遍,隻是疑惑一個早已死在二十三年前的人怎麼會被年僅二十三的趙煜掛在嘴邊。

這個名字給女伶留下的陰影不小,可她看著擰眉思索的漆泥玉,儘管喉頭有如堵了棉花,一腔亟待發泄的驚恐哀慟,抬頭時卻奇異的冷靜:“未曾。”

“趙煜與杜勝賢雖都是有名的紈絝,卻很少與我們碧春堂女伶們嚼些閒嘴,關於他們府內還有什麼胥榮的事情,我們一概不知。”

“這作祟的妖物擺明了不想胥榮的名字傳出來,可是……”

名為胥榮的所謂神女,助趙煜這個紈絝登上榜眼之位又是為何?難不成還真是多年夢中授受傾心相待,要他風光風光麼。

“咳咳……咳咳。”

“醒了!醒了!”

正想著,那邊人堆裡吵鬨起來,漆泥玉分開人群湊到近前,恰好見侯府夫人抹著淚撲進睜開眼的趙循義懷中。

那明豔夫人保養得極好,豐腴的頰麵緊貼著趙循義額角,鬢邊翠鈿亂了也顧不上收拾,隻一味低泣。

漆泥玉在平京待的時候不久,貴婦圈裡也隻聞聽了幾個格外出名的,諸如哪位王妃性情跋扈,哪位夫人又擅弄權術,這個本該有大名頭的明德侯夫人卻如同徹底隱在明德侯身後,談起此人,眾人隻是說此女容貌姝麗性情溫婉,再無其他。

即便是今日這樣要緊日子,她隨在眾人之中也不發一言,安靜如透明。

漆泥玉站著低頭打量她,看後輕歎一聲,再度移開視線,儘職儘責交代道。

“布陣的儡已經受伏,但背後妖邪仍藏在府中,因此請諸位在此地稍作歇息不要走動,直至找到那邪祟才能離開。”

此言一出憊累眾人皆驚詫不已,隻是礙於主人還未發話止住了抱怨。

出了那醜惡的邪物本就人心惶惶,現在都盼著早早離開侯府將戰場交還給正經捉妖師,哪承想,這黃毛女娘一開口就絕了他們退路,這怎麼能行。

反觀那最該著急的侯爺與侯夫人卻隻是抱在一塊沉默,俱是麵色難看。

“施術害了杜公子的妖邪是位狐妖,那腥騷氣打也打不住。”漆泥玉一麵覷那兩人神色,一麵將那妖物身份點明。

有人將方才之事說了,明德侯抬起頭,儒雅雙目顯露出幾分疲態,也不知剛剛是受了什麼驚嚇,現在臉色也十分難看:“今晚之事誰也不許往外說,尤其那個名字。早先過陣時被嚇了一晃,我心裡有些發慌,府裡事就先交給漆大師。”

“走,安娘,快跟我回房伺候我歇歇去,料那獠也死不了……”明德侯像是嚇得不輕,說完這番話,以手扯著侯夫人,晃晃悠悠往院外走。

女伶忙看漆泥玉臉色,這位捉妖師將將說了不讓人走動,那侯爺竟聽都不聽,她要開腔,漆泥玉卻先她一步笑道:“侯爺有所不知,玄門陣法縱是布陣者身死,沒人破壞陣眼也逃不出陣去,那妖物把我們困在這同一個院落,正著說方便他一網打儘,反著說也方便我們聚在一塊防那邪祟耍花招,這妖物雖道術學得稀鬆但勝在涉獵甚廣,又藏在暗處,如不早些將其抓出來,下一個受害的不知會是在場哪位。”

眾人臉色一變,明德侯停下腳步,回頭打量漆泥玉。

她又道:“方才侯爺不知何故昏了過去,不知那妖物有多難纏,光是驅使儡術就已能使好好的杜公子獸化,一爪子揮在我身上是沒什麼要緊,要是暗處還藏著隻這種東西,撲襲貴人時候,可是能半點聲響都無就奪了人性命去。”

庭中眾人眼中懼意更深,巴巴望著明德侯。

“這等邪祟不除,侯府一日無寧日,今天是二公子,明日會是誰呢?”

“漆娘子神通廣大,定能將那邪祟除淨,還我侯府太平。”

趙循義勉強客套,看那神色仍是想走。

“侯爺是被什麼嚇到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漆泥玉佯作關心走上前,“心跳得怎麼這麼快。”

“閒話莫要多說,快把那邪門陣法撤了。”趙循義拂開漆泥玉往他胸口放的手。

“若我說不呢?”

明德侯夫人眼含淚花:“本就是延請漆娘子來此解決妖祟事宜,我們也本該聽從娘子安排,隻是侯爺今日實在身體不適,娘子也見了,侯爺剛從昏厥中醒轉,今晚各院都封著,唯獨煜兒這停著他病體,隻那一張床塌還指望爺兩個擠在一塊不成?”

“哭哭啼啼做什麼!”

趙循義那儒官風度已經消失了個乾淨:“你也說了,眾人聚在一塊方便那妖物一網打儘,更何況要我們齊聚於此的話還是你親口所說,難保你與那妖邪不是一夥,隻等時機到了謀害我們一大家子人!”

漆泥玉懶眼含笑,笑眯眯假作大方:“侯爺呀,將我請進府中的是你,現在往我這弱娘子身上扣帽子的也是你,真是叫人傷心。”

言罷轉向那柔柔弱弱的侯夫人:“夫人不必憂心這等細枝末節,我瞧侯爺身子骨十分硬朗,這不,才昏過去幾息就醒了過來,想必也是沾了趙二公子文曲星下凡的福氣,往後要福如東海鬆鶴延年呢。”

話說得譏誚,漆泥玉頂著趙循義憤慨目光撚了撚耳垂,四下打量這院子各處,把話重申一遍,“天亮之前我是不會打開此陣的,想走的大可以往外走,隻不過走出去幾步是從什麼地方再鑽回來就未可知了。”

話音一轉,她聲線驟然冷下去,陰涼眸光毒蛇似的在趙循義臉上爬過。

“今日我說不要人出去就沒人出得去,侯爺若執意如此,大可試試。”

“你!”

“我什麼我?老實呆著!”

漆泥玉半點客氣不講,已是不打算再跟明德侯夫婦掰扯,說話間從袖中取出一樣物事,對攔在眼前那仆婦道:“洪都閣外遣辦事,請你家主人行個方便。”

眾人麵色微變,那是一張親王府常用的銀綠庚帖,上款是洪都閣駐平京妖刑司掌事漆泥玉,下款是靜安王署名。

妖刑司是什麼暫且無人知曉,他們平日卻要跟靜安王打交道,是真是假,那明德侯親信的仆婦一看便認出了是王爺親筆署名。

靜安王是本朝宗室,當今聖上宗弟,趙循義再得重用也隻是個外姓侯,而靜安王這號人物僅是庚帖放在眼前就值得什麼這侯那侯恭敬施禮。

眾仆不敢無理,隻是仍擋在漆泥玉與侯爺夫人之間。

“好,好,謹慎多年,到頭來還是被靜安王擺了一道。”趙循義微眯雙眸,拂袖怫然。

“平京乃大昱京都,這種地界鬨了邪事侯爺卻壓下不報,是何盤算?聖上不日便要大開瓊林宴請新仕,身為榜眼的趙二公子卻負有邪祟,三日後的恩榮宴,屆時他是去與不去?若是去,誰能保證那邪祟不會潛藏在公子體內蒙混入禦前作祟,傷了龍體,誰擔當得起。”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那侯爺到底是問心有愧還是膽小如鼠?眼看那妖物緝拿在即偏要離開眾人視線往外走,誰知是不是與那妖物盤算好了要禍害聖人?”

“你!我要戕害於人何苦先拿犬子作筏子?又何必請你這捉妖師過府!”

“滿平京誰人不知明德侯厭惡膝下二子已久,至於請我來……”漆泥玉甜甜一笑。

“誰知道呢,畢竟人心隔肚皮,我也不知侯爺想做什麼事呢。”

“叮咚——目標人物趙循義,好感度下降10,15,21,30,當前好感度值10,請宿主再接再厲。”

“你看,欲要誣告,總有話說。”

漆泥玉撥開仆從們緊張到顫抖的胳膊,緩步走到趙循義近前,笑容陰涼莫名。

“所以侯爺還是安靜些,彆攀扯我這弱女子。”

忽聽一人輕蔑笑道:“誰欺負了我阿姐。”

話音剛落,院落上方射落一枚帶火矢箭,急如星子穿透無邊夜色,重重落在角落一塊不起眼的黃符上,倏忽滅了。

那群仆從見了火星子本駭得臉都白了,女伶側眸看了眼那落了箭光的角落,大失所望,那人這樣浩大的架勢,誰知光射了發冷箭,半點波瀾也沒鬨開。

隻是,他口中說的姐姐,是眼前這位捉妖師麼?

漆泥玉聽到那聲音,安然理了理鶴氅沿邊的狐狸毛,聲音含笑。

“對不住了侯爺,今夜您這宅邸大概保不住。”

她瞥向側方,皎然明月下,城牆上蹲了個黑影,懶散地抬手打個響指。

嘭地,已經安息下去的矢箭再度燃起火來,像是點燃了什麼連鎖的火藥,無數張黃符在同一時刻燃燒起來,將明德侯府在深夜燒成一座燈火煌煌的不夜城。

少年踩著染成火線的城牆款步而來,漂亮嗓音極儘諷意:“什麼雜魚也敢衝我阿姐大小聲,你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