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1)

當火柴頭在擦麵上劃過,隨著“嚓”的一聲,,燃起了暗藍色的火花。微弱的火焰跳躍著,在點燃香煙的瞬間突然升騰,青臨迅速撚滅了火苗,避免了額前頭發差點被燒焦的局麵。

他忍不住用家鄉話罵了一句。

“你有病吧白澤?”青臨心疼被浪費的火柴,“這可是我特彆定製的火柴,就這一根值好幾個通用貨幣!”

病床上,白澤冷淡地說:“那你用它來點煙?”

青臨收起火盒,風騷地撩了一下墨綠色的長發,“你不覺得和我新染的頭發很相稱嗎?”

“醫院禁止吸煙。”

“無趣的家夥。”

青臨往後一仰,蹺起腿搭在另一條腿上,坐姿懶散,“自從收到你的聯絡,我以為你遇到了什麼大事,可是晝夜不休地趕過來,你最好是有什麼重要的事,不然我把你扒光了掛路燈上,供我們廣大群眾欣賞。”

他認為的惡狠狠的威脅,對白澤起不到絲毫作用。

“我見到了提燈主。”

白澤語氣平靜,仿佛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青臨挖了挖耳朵,“你剛剛說什麼?”

白澤說:“我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在威廉公寓的時候,他清楚地看到一個飄忽的白色身影救下了失控的傑森·格雷,那個的身影曾在他的記憶和腦海裡浮現過無數次,他不會看錯,也絕不可能認錯,他們遺失的拯救者。

青臨放下腳,一下子端正了坐姿。

白澤從不開玩笑,尤其是在這樣的事情上。

他收斂了嬉皮笑臉的表情,當青臨毫無笑意,認真盯著一個人看時,墨綠色的眼睛濃稠的就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尤其是在並不明亮的環境下,會看上去分外的滲人。

“這個……玩笑。”可他還是這樣說了,卻不知自己的尾音在微微發抖,“並不好笑。”

“你是修道院的學者,有方法查看我的記憶,是真是假,你一看便知。”

三相一的學者渴求無窮知識,世間萬物於他們而言,不過是予取予求的知識庫。

創造生命的至高母神,祂庇佑虔誠的信徒。

他們解讀萬物,攝取萬物,最後,甘願淪為知識的囚徒。

這些學者傲慢地把這片大地,視作手中一本可供翻閱的“書”。

“冒犯了。”

青臨嘴上說著,動作毫不遲疑。

一支外觀樸素的羽毛筆憑空出現,筆尖在指尖旋轉一圈後,在他控製下點在白澤眉心之間。

他們從普通的病房,進入一片群星環繞的空間。

周圍環繞著的星辰被神秘紛繁的秘文相連,勾勒出一個怪異複雜的圖案,三相一的學者手持黑羽之筆,自高位俯瞰星海,肆意地用斜尖劃過印刻著秘文的星宿,一舉一動宛如是在圖書館中翻閱書籍的學生。

他將白澤的一切掌控在筆下,在這片構建的記憶之海,對一個“個體”的塗抹和修改,全在學者的一念之間。

很快,學者找到了想要的記憶。

他把它摘出,以共享的方式進行閱覽——

靈視之下,透過虛象,看見本質。

白澤和青臨再次從第三方視角回顧了兩周前那棟公寓所發生的一切,在青臨的勘破下,他眼中昏暗淩亂的房間,其實是一個已經長出血肉,孵育怪物和汙染的巢穴。

這段記憶本應與尤托菲亞事件一同被遺忘和封存,青臨身為啟明之星的三相一的學者,他有足夠的權限和能力可以查閱,白澤則是“提燈主”的出現,借助這個與尤托菲亞事件毫無關聯的存在作為媒介,記憶被封存的速度要比常人緩慢。

但時間一長——恐怕晚上幾天,他就會與周圍的人一起“同化”,所以白澤聯係上青臨之後,就讓他放下手中所有事務,跨越半個神域,從伊始荒地僅用不到兩天的時間火速趕來□□的邊界。

崇高議會和神聖教會聯手,共同製定緘默法案,這樣做的原因隻有一個——遏製域外從知識到精神上,它們使用各種方式散播的“汙染”。

自神域迎來第三個紀元,千年前的眾生之劫所造成的重創導致神域出現了一道豁口,那些向死而生的死靈之徒獲得千載難逢的機會,帷幕之下的三福諸審趁機建立一個通道,致使後來內域的追隨者通常以進行獻祭的方式,召喚域外異端降臨內域。

在這一個新生的紀元,尚沒有結束第一個千年的時代,有些存在充滿了禁忌和隱秘,人們不能再肆無忌憚的滿足對大地之外的好奇心,如果生命越過界限,偏離行走的旅途,陰影籠罩的可怕未知會把地上的靈帶入再無安息的永劫。

而到那時,再不可挽回。

沉眠的四神回應不了信徒的祈禱,有感而生的神子降世為人,自願化作黑暗中永不熄滅的燈塔,成為每一個天上之使踏上晉升路後,於浩瀚無垠的詭秘之境中最強大和穩定的支撐和錨點,陰影帷幕的任何詭計無法侵蝕或腐化這些與神相近者們。

因此,天上之使對那些死靈來說就是不可接觸者,它們認知裡麻煩中的大麻煩,除非有必要,不然絕不會與這些狂熱的信徒有任何正麵的交集。

當三福諸審構建一個渠道,使得域外邪魔利用“天窗”來到內域。

那降臨於地上的邪魔就需遵守內域的法則,自行隱去真實之麵,披上一層虛假外衣,並以內域合理存在的身份而存在,所有從域外而來的存在,無一例外需要的遵守,否則,它們永遠無法降臨神域。

這是神祇的化身——

那道成肉身的神子,對域外陰影施加的束縛。

死靈被壓製在這層束縛之下,比誰都要看重身上的假麵。

“偽裝”是死靈在神域中行走的基礎,一旦失去偽裝,必將遭受法則的排斥,而天上之使最基礎的能力,恰好是能夠穿透虛象,洞悉真實的本質。

死靈不能與他們正麵交鋒,便隱匿於幕後,操縱那些自甘墮落的拚棄者,製造一次又一次不可饒恕的災殃。

白澤能看到域外生物的真實之麵,也得益於他與青臨共享視野。

他所見即青臨所見,青臨所見亦是他所見。

當他們看著傑森·格雷走向巢穴的深處,在客廳的位置,一抹隻能用微弱形容的白色熒光微微閃爍了一下。

那光芒過於渺小,輕易地便被周圍的黑暗所吞沒。

但源於血脈中的力量,讓白澤捕捉到了它轉瞬即逝的出現。

青臨不由自主地伸手觸碰,刹那間,傳承自先祖的所有記憶在他體內複蘇,那些曾無數次午夜夢回的場景,一段遍布血與淚的戰爭,如潮水般湧入腦海,他反複夢到的模糊身影,突然間在眼前變得清晰起來。

她以星空編織成紗,用群星雕刻為冠。

她依然是她。

隻是他們,不再是她熟悉的他們。

幼時的歌謠此刻在耳邊響起,青臨聽見他們輕聲吟唱著:

“天外而來的奇跡墜落大地,宛如破曉星辰……”

“他們傳頌著古老旋律,渴望天神的眷顧……”

“那渾然天成的奇跡之子啊,是我在呼喚您……”

“懇求您,仍然給予大地以希望……”

“拯救那些渴望拯救的人們,讓他們成為您指甲永垂不朽的繁花。”

青臨結束靈視。

過程隻占用了現實中短短幾秒鐘的時間。

今天是白澤傷口拆線的日子,一位護士在這時步入病房,開始默默地拆解那些縫合傷口的線頭,病房靜默無聲,離開之時,她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瞥了青臨一眼。

白澤提醒:“你一直在流淚。”

青臨沉默片刻,麵無表情的擦去臉上的淚水,“那不是我,是先祖們的記憶,是他們在為她哀悼。”

他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你要離開?

——嗯。

——我們還會再見嗎?

——會的,隻不過那時,就是真正的離彆了。

她笑著轉身,朝大海走去。

直到遮天蔽日的陰影退卻,黑色浪花將她的背影吞沒。

天光破曉,黎明已至。

……

深夜時分,夜霧彌漫的街道上,響起“噠噠”的馬蹄聲。

街燈閃爍不定,馬車停在路邊,一位年輕的女士走了下來,身披深色的加絨鬥篷,寬大的兜帽遮掩了她近半張臉龐。

“黑貓”酒館的門被輕輕推開,各種嘈雜喧鬨的聲音撲麵而來。

空氣中充斥著劣質酒水和難聞的煙草味,醉漢和惡棍齊聚於此,暴力是常態,喝多後的人們經常因為賭博或個人恩怨而發生爭吵,最後演變成鬥毆,治安官們對這裡的混亂視若無睹。

她穿過醉酒狂歡的人群,隨便找到了個位置坐下。

“喲,看看是誰來了?”

一位身材魁梧的壯漢把手伸向女士,抓住她懷裡的黑貓,把它提到自己眼前。

壯漢是個獨眼龍,右眼帶著一個黑色的眼罩,此刻,他正用完好的那隻眼睛,不懷好意的打量著手裡的貓,“這不是我們的格魯頓尼嗎?幾天不見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喲!還沒絕育,要不要讓我帶你去做個手術?不然提著兩個鈴鐺多不雅觀。”

黑貓愣是沒有一點炸毛的反應,蔫頭耷腦的任由他取笑。

……這就沒意思了。

傑森特——這是這具身體的名字——突然沒了戲弄的心思。

他抱著貓坐在女祭司旁邊,語氣不明地開口:“尤托菲亞……這已經是你在它身上經曆的第二次失敗,你浪費五年的時間試圖彌補自己之前的失誤,結果,你又讓自己犯了一個更大的錯誤。”

女祭司一言不發。

格魯頓尼不接受傑森特的指責。

“這一切本該完美無缺!如果不是有一個老不死的在背後幫忙作弊,那地方就是我們的囊中之物!”

“但沒有如果,格魯頓尼。”

“我才不管!”它憤怒地用毛絨絨的爪子,不斷拍打同族的胸口,“這次才不是她的失誤,如果不是因為我貪吃好玩,尤托菲亞最後的結局絕不是這個樣子!不許你指責我的祭司!”

“好吧好吧,我不說她,不說她——哎呦,我們格魯頓尼現在的樣子真可愛,來,讓我親一個。”

“滾開!”

它後腿一蹬,掙脫魔掌,落在餐桌上。

格魯頓尼嫌棄的看著傑森特新的軀殼,“你應該控製這具身體對你的影響,彆忘記了我們是——”

一夥打架的人碰到桌子,打斷了格魯頓尼的發言,讓它差一點沒有形象的摔倒地上。

貓咪瞬間炸毛,忍無可忍:“吵死了,讓它們消失!”

傑森特受到身體殘留的嗜好影響,無法對可愛貓咪的請求說不。

他微笑:“如你所願。”

一個響指過後,所有吵鬨的聲音戛然而止,原本喧鬨的酒館一片死寂,偌大的屋子裡,隻剩它們和一個坐在角落裡獨自飲酒的人。

“反正現在也沒其他人,乾脆過來聊幾句?”傑森特衝角落裡的人說,邀請那人過來同坐。

女祭司取出一張照片,“這次尤托菲亞之旅,我有一個意外的收獲。”

傑森特的目光落在上麵,突然間微微眯起了眼睛。

格魯頓尼的爪子按在照片上,“霞光會就是一群蠢貨,讓他們找的人就在自己身旁,居然找了十六年都沒有發現。”

一隻戴著鐲子的手落在格魯頓尼的頭頂,女祭司輕輕拍了幾下,示意它安靜一會。

她對那位不屬於同族的存在者說:“你一直都知道。”

存在者卻問:“要做筆交易嗎?”

“哦?”女祭司饒有興趣。

“幫助我讓一個人找到遺失的‘本我’,我讓你們得到了你們想要的一切?”

“包括神域?”

“遠不止這片大地。”

“這可真是——”

女祭司用手背托起下顎,眼含深意的看著存在者,“太有意思了。”

這場遊戲,從一開始。

就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