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紅白卵繭,結於維係之樹,猩紅迷霧縈繞枝頭。”
黑發女郎翻開一張卡牌,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象征死亡的判決者。
這是不祥和災厄的征兆,每當它出現,總是伴隨著死亡,預示著終結和毀滅,但生命循環不息,每一次的死亡亦是新生的開始。
將它放在桌上,她的指尖輕觸牌麵:
“詠唱毀滅的審判之星打開帷幕的魔盒,祂忠誠的仆役以其名召喚,呼喚眾生走向沒有方向的漫遊,在看不見光的陰影永無止境地遊蕩。”
“我無上慈悲的主啊,您可曾聆聽,您可曾預見——”
女郎打亂手邊占卜的紙牌,手腕輕托著下顎,玫紅色的眼睛凝視著窗邊屹立的人影,“我憐憫的主啊,那閃耀的微光擾亂了所有既定的軌跡,我們所見的前路籠罩在虛假難辨的迷霧之中,我失去了方向和指標。”
她幽幽歎息,地麵上傾斜的影子不斷拉長、扭曲,孵化著邪惡的黑暗:
“請告訴我……”
“我們該拿她,如何是好?”
……
榆樹街45號,威廉公寓。
在最快的時間,控製中心的專業人士清理了彌漫在房間裡的揚塵,以及在這衍生出的生態係統,將大樓的危險降至最低,可以不用穿戴厚重的防護服,也能自由地進入之前被嚴密封禁的地方。
但在整件事情解決之前,這棟樓依舊不適宜居住。
斯派德派人為住戶們安排了臨時的住宿地,同時叮囑守在樓下的警員加強警戒。
當他處理完手中的事務,與泰勒來到那個開啟了“天窗”的浴室,發現這個空間局促的地方已經擠滿了人。
控製中心和警局的人,在手中的工作完成得差不多後,他們堵在浴室門口,看著裡麵竊竊私語:
“這位神父真的能翻譯牆上的鬼畫符?”
“不管怎樣,先讓他試試,說不定真有意外驚喜?”
“我的恩主啊,你看到那孩子的屍體嗎?我剛才從裡麵拔釘子的時候,我的老天,完全下不去手,生怕一不小心會再把她弄壞……諸神在上!那可是他的女兒!怎麼會有這麼混蛋的家夥!”
“這樣罵它都是侮辱混蛋了。”
“可憐的孩子……”
“說起來,我們竟然迎來一位使徒閣下,這次的紅彌命事件真的那麼嚴重嗎?”
“天呐!我在做夢嗎?一位受神賜者!就在我身邊!活的!百年難見!我還跟那位偉大的閣下說上話了啊啊啊——”
“那位閣下長得英俊,看起來也很年輕!”
“我的恩主啊,你們不能小點聲?閣下就在旁邊書房和摩爾隊長說話。”
斯派德走上去,推開人群,厲聲問:“你們都圍在這乾什麼?現在是閒聊的時候嗎?都給我回各自崗位,老實等待指示!”
他們紛紛低下頭,各自散開。
泰勒拍了拍他的肩膀,“彆這麼嚴厲,大家隻是找個空隙放鬆一下而已,你知道的,從傍晚到現在,每個人都緊繃著神經,心懸在了嗓子眼,現在有位使徒閣下在此,他們才敢稍微鬆懈一會兒。”
斯派德卻顯得有些疲憊,他揉了揉眉心:“對於紅擬態的調查沒結束,現在不能放鬆警惕。”
浴室裡,跟隨他和使徒一同而來的那位神父,正用指尖滑過凹凸不平的牆麵,逐句翻譯上麵雕刻的詭異又神秘的文字:
“由我進入災厄之城,永世經受煉獄之苦
由我進入無望的徘徊之列,在無夢的黃昏河渡跌入萬劫深淵
失序的慈悲塑造了崇高的混沌之核
我們是永生、永存和永續的證明
在我們之前未有過永恒之創造
我們將與那不可言說的偉大陰影同協同奏
踏入者,必放棄一切希望——”
阿列克謝觸電般地收回手,倒退一步。
斯派德問:“發生了什麼事,神父?”
阿列克謝接過泰勒遞來的紙巾,擦拭手上沾染的汙跡,“這上麵的文字叫作蘭劄文,在遙遠的第二紀,由一位詩人所創——請原諒,基於一些原因,我不能詳細說明,但我可以確定地告知諸位。”
“這不是開啟‘天窗’的獻祭,而是一個儀式。”
穆麗守在浴室門口,開口問道:“什麼是‘天窗’?”
阿列克謝疑惑地望向她,他對這位少女竟然不知曉如此基本的常識感到不解,但還是耐心地解釋了:
“來自域外的災厄無時無刻不在覬覦著我們腳下純潔的淨土,它們為了玷汙這片神聖之域不擇手段,利用域內被它們腐化的仆從舉行的一種邪惡汙穢的獻祭,打開一個進入內域的通道——這就像揭開了屋頂的一扇窗戶,我們便把通道稱為天窗。”
泰勒帶著笑意調侃女孩,“看來上學時不能光睡覺,也要好好聽老師講課,不然就會像現在這樣,連這種基礎知識都不知道。”
穆麗:“……”
斯派德皺眉問:“你知道是什麼儀式嗎?”
阿列克謝遺憾地搖了搖頭,“祭壇遭受了很嚴重的破壞,我無法辨認出任何有用的東西。”
“這是受肉儀式。”
說話間,使徒走了進來,他身後跟著此次行動的防控小組的隊長摩爾。
羅德裡克:“將愛麗絲·因齊奧的身體作為容器,那些腐化之軀試圖召喚域外的邪魔降臨內域,結果以失敗告終,它們又不想浪費這個好不容易培養出的溫床,就用她獻祭,開啟了一扇不完整的‘天窗’。”
斯派德下意識地去掏煙盒,後知後覺地又意識到不能在這裡抽煙。
他快記不清今天是第幾次歎氣了。
“諸位,”斯派德說,“麻煩讓我跟使徒閣下單獨聊一聊。”
摩爾在出去之前,將一份密封的檔案交給了他。
當眾人散去後,斯派德掃了一眼,這正是他委托摩爾直接從控製中心調取的,關於在尤托菲亞曾發生過的一起紅擬態事件的檔案。
五年年前,尤托菲亞經曆了一場極為嚴重的腐化事件,數名被紅擬態感染的墮落者在街頭肆意行凶,導致了十餘人的傷亡。
混亂中,蔓延的大火燒毀了整條街,一座中心醫院因此淪為廢墟。
但他——甚至整個尤托菲亞的人,對這場慘劇都毫無印象。所有人都被篡改了記憶,無論是一直生活在這裡的本地人,還是外來者,一旦踏入尤托菲亞,他們便會在某種力量的影響下,遺忘那些本不該忘記的事。
他們的記憶和認知,正被肆意地操控、修改。
斯派德審視著紙質的檔案,原件此刻仍被嚴密地保存於控製中心的總部內,他手中僅是一份複印件。
根據聯合公約的緘默法案,所有與紅擬態相關的已封存歸檔的文件,是嚴禁隨意泄露至控製中心總部以外的任何地方的,不過,在特殊情況下,可以繞過上級的層層審核,提取並查閱那些可供公開的信息。
這裡麵的內容並不完整,隻是足以讓他對當年的事件有所了解。
檔案的封口處標誌著“閱後即焚”的提示。
使徒問他:“你不打開看看嗎?”
斯派德咬緊牙關,撕開了封條,拿出裡麵的文件一張張翻閱起來。
羅德裡克隨意地揮了揮手,外麵的人便再也無法聽到裡麵的任何聲音。
安靜的浴室內,翻頁聲持續沒多久便戛然而止。
年邁的局長攥著文件的手異常用力,幾乎要將紙張戳穿一個洞。
他一字一頓地從乾啞的喉嚨中擠出聲音,向麵前的使徒追問一個相當愚蠢的問題:“對他們的腐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在悄無聲息間,在人們毫無察覺之時。”使徒回答。
拆封的檔案在閱讀者看完後開始自燃,蒼白的火焰在指尖燃燒。
斯派德感受不到被灼燒的疼痛,注視著它們變成灰燼,消散於無形,一聲充滿不甘與悔恨的悲歎,與來自悲憫者的哀傷彙聚成一根根纖細柔軟的銀白絲線,飄向黑暗靜謐的深海,從無儘深淵中勾住沉入者的手腕。
在一束微光墜向那更巨大的陰影前,把她從星月女神的懷抱中喚醒。
她被死亡包裹,即將溺斃在深不見底的幽暗。
她身體虛弱到無法動彈,竭儘全力地撐開沉重的眼皮,看到一個模糊不清的黑影蠕動著,探出自己的一部分向她遊來,隨之而來的黑暗籠罩了她,巨大的陰影輕而易舉的就能把她吞噬。
但銀絲柔軟地纏繞著她,牽引她慢慢地抬起手。
她利用駐守者賦予的力量,以救出格雷乾員的方式,為自己開啟了一個通道。
世界翻轉,天地顛倒。
從深海重返地麵,露西劇烈地咳嗽著,將嗆入的海水全部吐出。
露西的衣物完全濕透了,可並未感到寒冷,實際上,她似乎對任何溫度變化都失去了感覺——不,不僅僅是溫度,她的手腕多次灼傷,一直殘存著燒傷的不適感,現在她卻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了。
她失去了感知。
聖物再次亮了起來,露西順著指引望去——
由此,看到一棵樹。
星空之下,一望無際的荒原聳立著一棵白色的巨樹,蜿蜒的根脈深深紮入大地,錯綜彎曲的枝乾伸向無儘蒼穹,在這片荒蕪之地,時間凝固,隻有這一棵樹,靜靜地見證著世間萬物滄桑的變遷。
數不清的光團從荒原彙聚而來,仿佛被某種神秘力量所吸引,紛紛朝著那棵巨樹湧去。
它們環繞在巨樹周圍,卻始終無法接近那棵樹。
那些光團——
露西的直覺告訴她,這些浮動的光團是人的靈體。
這裡就是幻想鄉的核心。
一片荒蕪之地。
彌額爾守候在通往巨樹的必經之路上,依舊身著那件簡潔樸素的白袍,黑色詭秘的眼罩遮掩雙眸,番紅長發在荒原的風中輕輕飄揚。
祂不知在這裡等了多久,一直守候著她的到來。
露西俯身向這位神明禦座下的天使行禮。
她對祂說:“謝謝。”
若非沒有彌額爾賦予露西使用“門”的能力,她不可能及時救下那位格雷先生,而她能一路如此安然無恙地抵達此地,同樣是有祂在一旁的協助。
彌額爾托住她的肩膀,沿著她手臂的曲線緩緩下滑,握住少女冰涼且略顯潮濕的指尖。
祂為她拭去了身上的潮濕,幫她梳理乾燥後變得淩亂的金發。
這些動作太過自然,以至於露西對彌額爾的行為並未感到異樣,直到祂做完一切後,反應遲緩的少女才意識到這種溫柔和關懷是多麼的不尋常,完全超越了祂與人之間該有正常的界限。
祂與她顯得如此熟稔,就好像之間有多年深厚情誼。
彌額爾在露西意識到的瞬間便鬆開了手,一個光球穿過祂垂落的長發,微弱的熒光在十方的日冕石上折射出迷人的光彩,那自紅中暈染開的明黃色,在微光的映照下,宛如黃昏中一輪火紅的太陽。
看著它,露西短暫失神了片刻。
“使徒先生告訴我,隻有摧毀收容物的核心才能解救所有人,”她拿出匕首,撫摸著它的刀刃,這是一把外觀樸素無華到毫無特點的短刀,卻是摧毀核心的關鍵之物,“如果尚存轉圜的餘地,我、我並不想這樣做……”
露西閉上雙眼,腦中浮現的是愛麗絲的身影,“但沒有如果,因齊奧一家的慘劇,五年前的事件,以及那些被我牽連到的無辜之人……”
“他們需要一個交代,一個結果。”
“我必須這麼做。”
她握緊匕首,堅定而有力。
永恒之光的天使消失了。
——但地上的稚子切勿驚慌,生命之源的光輝永遠與你同在。
當她距離白色的樹越來越近,直到站在樹下,露西才深刻地意識到眼前的樹是何等宏偉與巨大,它的樹乾粗壯得仿佛能支撐整個世界,白色的枝葉繁密茂盛,遮天蔽日,幾乎看不到儘頭。
露西仰望著樹梢,無數的葉片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響聲,如同古老的樂章在她耳邊低語。
那是幻想鄉的聲音,樂章般的聲音是她在與她對話。
聯結雙方的契約,是她們可以溝通的橋梁。
這一路上,幻想鄉從未停止過呼喚她的契約者。
但削弱的聯係宛如一座坍塌的橋梁,在她與她之間橫亙了一條洶湧的河流。
她們彼此相望,始終無法觸及。
這便是隔閡,亦是“契約”破裂的起點。
螢白的光緩緩凝結出一個幻影。
阿莉婭·布朗特。
她的母親。
她依舊是露西記憶中的模樣,甚至比記憶中的母親還要美麗。
阿莉婭凝視著她,嘴邊掛著淡淡的微笑。
她淺藍色的眼眸洋溢著溫柔,不發一言,僅是靜立在那,便使少女因她的鮮活和明豔而心顫不已。
在她耳邊,幻想鄉的聲音若隱若現:
“這才是阿莉婭應有的樣子,無情的神域剝奪了她的純真美好,她的理想被踐踏,心血被玷汙,她與他們的一生,受儘諸神戲弄,在命運的欺騙下黯然逝去……”
“多麼可憐……”
“多麼悲哀……”
“你們虔誠信奉的神明,祂從不在乎你們……”
那一聲聲充滿憐憫的哀歎,如同紛亂的星火,在少女心中點燃一片憤怒的火海。
露西體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情感,難以抑製的負麵情緒正在被無限放大,胸口充斥著想要摧毀一切的暴虐衝動。
她緊握雙拳,指甲刺入掌心。
白色的樹、母親的幻影、星空和荒原……
眼前所有的景象逐漸模糊,扭曲起來,露西的視野被一層朦朧的紅色覆蓋,她拿起刀,毫不猶豫地在手臂上劃出一道猙獰而深長的傷口,以此借助劇烈的疼痛來刺激自己昏沉的大腦,維持清醒。
露西感受不到疼痛。
血珠滴落在荒原上,枯萎發黃的草木煥發生機,而新生轉瞬即逝,從地底深處滲透出來的紅霧迅速吞噬了這一息生命,它又一次的萎靡、黯淡了下去。
露西隻覺得頭腦昏沉,但她的聲音卻異常平靜:“你不是幻想鄉,你是誰?”
短暫安靜後,低緩的輕笑在空氣中回蕩。
“真是聰明的孩子。”一雙白皙的手臂悄無聲息地從背後伸出,溫柔地環繞在露西的腰間。
露西看到她手臂上蔓延的紅色紋路。
這是一個拚棄者。
那聲音的主人將頭倚靠在少女的肩上,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散落,構造成一張密不透風的黑網,將兩人籠罩。
隨著手臂的收緊,她們的身體緊密相依。
“從第一次見麵時,我就發現,”她的每一次呼吸輕柔地掠過少女的脖頸,“你真的好香,從內到外,每一寸肌膚都散發著讓我著迷的氣息……”她宛如一個向大人索要糖果的孩子,“你可以讓我咬一口嗎?”
露西試圖推開身後的家夥,卻發現自己使不出力氣,整個人仿佛被周圍濃重的紅霧束縛了。
她的眼神在逐漸渙散。
露西費力地從乾澀的喉嚨中擠出聲音,重複一遍之前的問題:“你是誰?”
“這很重要嗎?”那個人反問。
“……”
不出所料的,墮落者沒有等到回應。
這很正常,少女的呼吸越發微弱,嘴唇失去血色,手臂上的傷口深可見骨,大量失血加上紅彌命汙染,這個被收容物視若珍寶的闖入者居然還能保持清醒和理智——說實話,這已經讓她感到無比驚訝。
拚棄者很想知道,在整場遊戲中出現的變數——一個不在路途之上,既不是學者,也不是觀星人的少女,是如何以凡人之軀找到了這。
“我的理智告訴我,我應該現在殺了你。”
拚棄者的手緊扼著懷中纖細的脖頸,另一隻手與少女十指交纏,她深吸一口氣,那飄溢而來的香氣喚醒了久違的饑餓感。
“但我對你的好奇壓製了它。”
“你很幸運。”拚棄者用充滿誘惑的語調,在少女耳邊低聲絮語:“我的愛,不要抗拒,不要害怕,向我敞開你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