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此前的幾天塞莉婭也出去打探過消息,但並不像今晚一樣小心翼翼。
那時候她隻用在教堂附近四處走走就能得到有用的消息,不需要探尋這座以教堂為中心的,巨大的、宏偉的建築群的出口。
塞莉婭此刻覺得自己像一隻見不得人的偷油老鼠,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嚇得她一個激靈。
她正急行在一條通向南城門的十分偏僻的小道上。不知道具體通向哪座建築,隻能確定她正離教堂越來越遠。
她在心裡默默記下走過的每一個轉角和沿途的地形。
微涼的晚風順著走廊吹進塞莉婭的鬥篷裡,在她伸手拉緊兜帽時突然聽到了一聲——
“嘭!”
前方兩步處的轉角傳來的巨響讓她沒忍住倒吸了口氣。她想轉身離開,但已經來不及了。
“誰在那!”一個陌生的少年聲音傳來,幾個年輕的身穿見習傳教士製服的少年跨步出現在塞莉婭麵前。
又一聲更加沉悶的“嘭”傳來,這次是軀體落地的聲音。
這個偏僻走廊的壁燈不多,但拐角處恰巧有一個,這盞燈足以讓塞莉婭看清那個倒地的少年,和他額頭處流下的鮮血。
不會是殺人現場吧?塞莉婭看到見習傳教士製服時放下的心,霎時又提了起來。
她按捺住有些急促的心跳,再次在心裡告訴自己,隻要表明聖女的身份,就算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他們也不敢質疑的。
她整理好帽簷陰影下的表情,準備抬手摘下兜帽露出真容,然後用聖女的身份驅趕他們離開。
但是那幾個少年看到這個沉默且行跡可疑的人抬手時表情頓時緊張,立刻手指翻飛、嘴裡也開始念念有詞。
注意到他們行為的瞬間,塞莉婭就意識到他們要進行攻擊,心裡的警報直接拉到最響。
“等……”但是她第二個等還沒說出來,幾個耀眼的火球已經快要碰到她的臉。
這樣的危機讓塞莉婭幾乎隻剩下了本能。她瞳孔驟縮,伸手擋在臉前,嘴唇下意識的翕動念出了一句咒語。
她有些恐慌的等待痛苦的來臨。但一秒過去……三秒過去,還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鼓起勇氣,拿開了擋住眼睛的,輕輕的顫抖著的手。眼前的一切讓塞莉婭簡直說不出話——那是一片光牆。
看起來微弱的柔和的光將那個灼熱的火球牢牢包裹在其中,然後火焰在光的壓製下逐漸熄滅。
這是……神術!雖然剛剛能調動的神力並不多,但隻要能使用,塞莉婭就不必冒著風險逃跑了。
兜帽在風的吹動下還是落了下來,聖女標誌性的綠眸紅發出現在幾個見習傳教士麵前。塞莉婭已經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恢複了表情和冷傲的姿態。
那幾個見習傳教士顯然是認得她的,塞莉婭臉上的驚慌此刻全轉移到了他們臉上。
一群少年跪作一團,呼喚聖女的聲音都有些虛浮。儘管這裡不在教堂,但也是光明領域的核心位置,他們剛剛竟在這裡向最受光明神寵信的聖女發起攻擊。
“聖女揮揮手就能讓我們灰飛煙滅,但她隻是召喚聖光擋住了我們的攻擊。”少年之一的羅傑想,或許聖女並不怪他們。
羅傑抬頭,想說幾句話讓寬容的聖女對他留下幾分印象。可看到那張平靜的麵孔時心虛又使他垂下了腦袋。
他最後隻是低聲說道:“萬分抱歉,聖女,我們隻是怕有人危害到光明之都的安定,情急之下失去了分辨力……”
“扶他起來。”塞莉婭瞥了眼這個說話的少年,覺得有些眼熟。他在雷德主教身邊出現過,似乎是叫……羅傑?
塞莉婭眼神從他身上飄過,示意他去扶受傷的少年。
少年深褐色的發絲混合著血液粘在臉上,白色的領口上布滿腳印,靜靜的躺在地上仿佛已經失去了生息。這些傷都是眼前這些衣著整潔乾淨的少年造成的。
他們為什麼對傷害彆人這麼理所當然?她不明白,剛剛升起的一點喜悅也被眼前的情景衝了個乾淨。
反正今晚也不能繼續打探地形了,塞莉婭打算為自己積點德,幫幫這個被霸淩的少年。她悄悄清了清嗓子,調整好自己的語氣。
“為什麼打他?”她的聲音如同她的表情,也掛上了冰渣。
那幾個少年頓時收起了討好的目光。還是羅傑期期艾艾的回答了塞莉婭的話:“他、他是萊恩伯爵的兒子,他們家背叛了光明神,他們向黑暗神獻祭……連光明聖器都排斥他,他是光明的叛徒!”
羅傑多說一個字語氣就更理直氣壯一分,最後那兩個字甚至帶上了憤懣。
聖器?也許是這個名字跟聖靈有點相像,讓塞莉婭的思緒有點跑偏,又想起了自己如今的處境都是拜誰所賜,沒忍住蹙起了點眉頭。
一眾少年看到塞莉婭的表情頓時心安,對光明神最為虔誠的聖女果然也無法忍受與黑暗神有關的菲林。
看來今晚的責罰可以躲過去了,少年們心想。
“連聖器都排斥他,他肯定是和黑暗教會勾結了!”一個金色短發的少年義憤填膺。
“我們也是為了懲戒這個危險分子,就怕他對光明神不利!”羅傑將金發少年擠到身後補充道。
又一個人想在聖女麵前展示對光明神的忠心:“而且他還……”
“夠了!”塞莉婭沒等第三個人說完再次打斷了他們的話。
這三天多的時間裡,她已經見過了很多因為“信仰不虔誠”而要受罰的人,她能攔下一些,但另一些她也毫無辦法。
塞莉婭一直想著她應當入鄉隨俗,以他們的方式思考。但此刻他們在她麵前快要將一個人折磨死,以守護神祇的正義之名。
即使唯物主義在這裡已經不適用,但她還是不能接受他們對神祇狀若癲狂的崇敬。她看著這些備受欺淩的人,仿佛也看到了自己身份暴露後會經曆的未來。
“這樣的事情以後都不許發生!現在,你們全部離開。”
聽出了聖女語氣中隱含的憤怒,一群人頓時化作鳥獸散去,癱倒在地的少年試圖移動身軀站起來,卻脫力的再次跌倒。
塞莉婭忽然很慶幸自己因為怕死,來這裡背下的第一條咒語就是治愈術。她試探著念出那句咒語,與剛剛不同的感覺在身體中產生。
一道淺淡的綠色流向少年的身體,最終在他的額頭彙聚。粘在臉上的頭發讓塞莉婭看不清他的傷好到了什麼程度,但至少已經不再繼續滴血。
魔法也能使用,她的心徹底安定了下來。
隨著傷勢的好轉,這個少年逐漸恢複了一些神智,他自己靠在牆上,虛弱的喘息著。
塞莉婭想撥開他的頭發看看他臉上的傷,但是伸手時卻發現剛才那些離開的人沒告訴她這少年的姓名。
“你叫什麼名字?給我看看你的傷口。”塞莉婭放輕語氣,慢慢伸手撩起他的頭發,但下一刻她就頓住了。
他的臉上布滿崎嶇可怖疤痕,順著脖子蔓延到衣領下方,露出來的手指上都有燒傷的痕跡。整張臉上隻有左眼還完好無損。
天青色的虹膜澄澈的像天空,好像隨時會有掠過的飛鳥。這樣的眼眸在這張破碎的臉上顯得更加美麗。
但是這雙眼睛此刻盈滿負麵情緒。看著塞莉婭頓住的動作,他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驚慌,隨即浮起點點水光。
“你叫什麼名字?”塞莉婭有點懊惱,怕少年以為自己嫌棄他而感到自卑。她從鬥篷中拿出一張手帕遞到他麵前,一邊再問了一遍他的名字。
要是也背了清潔術的咒語就好了,她心想。少年捏著邊角將手帕從塞莉婭手中抽出,然後側過臉躲過她的觸碰,將麵容藏在頭發的陰影下。
“菲、林。”他的聲音嘶啞低沉,聽起來像是很久沒說過話。天青色的眼睛轉向塞莉婭,他嘴唇微張,似乎想再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恢複了沉默。
沒等到彆的話,一向不擅長和陌生人相處的塞莉婭也不知道該再做些什麼反應。
她隻好跟菲林道彆後再悄悄跟在後麵確保他安全回家……說是家,但更像是一個雜物間。
塞莉婭有點不忍心讓一個傷員住在這樣簡陋的環境中,但是做得再多就不像聖女了。還是以後再想辦法吧。
——
深夜的風逐漸肆虐,即使裹著寬大的鬥篷也覺得有些冷,塞莉婭輕車熟路的從窗外爬回臥室。
飛身撲進溫暖的床上,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今天又幫助了幾個遇到麻煩的人,多背下了好幾條咒語,對這座城市的路也更熟悉了幾分。
最重要的是,解決了無法使用魔法和神術的大麻煩。
塞莉婭想到這裡馬上從床上坐起,一邊默念賜福術的咒語一邊雙手結印。神賜之力在體內流轉,最後凝結在指尖。
點點光芒從指尖散逸出去,讓塞莉婭想起現代的螢火蟲。這些“螢火蟲們”調皮的繞著她跳舞,有幾隻悄悄落在她的發間,然後融入她的身體。
這就是能讓人的內心平和安寧,還能在短時間內變得更幸運的賜福術。
比剛才用神術防禦時能調動的神力更多了,塞莉婭心中竊喜,這樣下去,等到神恩節那日神力說不定就可以恢複到正常水準。
到時候就隻需要擔心無法和光明神進行精神溝通的事情了。
她的目光突然掃過了桌上的莓果蛋糕,於是一個淨化術飛過去,沒有任何事發生。看來這塊蛋糕沒什麼問題,那麼聖子的嫌疑就多了一分。
不過塞莉婭想等等再考慮這些。連續操勞了幾天,又運動了一晚上的疲憊讓她隻想認真品嘗這份莓果蛋糕,然後好好休息一下。
酸甜的味道入口,她頓時對這個世界的怨氣都消失了幾分。
這周要努力練習魔法和神術,等到神恩節就能接觸到光明神。到時候想辦法弄清楚祂的傷到底該怎麼治好,再儘快解決掉黑暗神這個大麻煩。
然後……然後就可以回家了。
疲憊的少女終於在對未來的幻想中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