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1 / 1)

大唐拾異錄 振羽飛 3986 字 3個月前

王掌櫃打了個寒噤,指了房門右邊的窗戶,又指了指貨架下的那張小桌案:“官爺,您瞧,那晚小的正坐在這張桌案上記貨,記著記著就睡著了,那手,就是從右邊那扇窗戶外伸進來的。”

“若不是怕弄臟布匹,小人早就嚇尿在身上了,唉,那個噩夢,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裴知行走至那扇窗戶,蹲下身仔細檢查,窗戶上除了開窗按出的手印,還有一隻小小的帶爪腳印淺淺印在窗台下。

“你店裡可有養狸兒犬兒之類的東西?”

“沒有沒有。”王掌櫃連連擺手:“咱們絹行,最怕這類畜生的爪子勾壞絲,許是平日裡忘了關窗戶,讓野狸子鑽進來了,我可得檢查一下剩下的布匹有沒有被勾壞。”

說罷,他便貓著腰開始檢查貨架上的布匹。

裴知行正盯著那爪印沉思,窗外突然傳來一聲疾呼:“快來人啊!抓賊啊!”

他迅速奪門而出,縱身躍上屋頂,朝大街上望去。

絹行外的大街人流如織,一名青衣郎君神色慌張地撥開人流,向前鑽去,後頭十幾步的距離,一位婦人連聲大呼捉賊,卻被來往的人流攔住去路。

裴知行冷笑一聲,低頭衝守在樓下的一位武侯喊道:“將你的弓箭送上來。”

那武侯得令一溜煙跑上二樓,將身上的箭囊與曲弓取下交予裴知行。

郭元禮也踉踉蹌蹌地趕到二樓平台來看發生了什麼事,見裴知行站在屋脊上,背上箭囊搭弓滿弦,立馬明白了他要乾什麼。

他急得當下就想爬上屋頂阻止他,奈何找不到去路,隻好在下麵跳腳大喊:“使不得呀裴少卿!這裡可是西市,人群如此之密集,您這一箭射出去必然會傷及無辜百姓,你讓下官還如何跟京兆府交差啊!”

裴知行扭頭漠視他一眼:“賊人近在眼前,郭縣令顧此失彼,也難怪長安縣整整一月毫無進展,抓不到賊,你就好向京兆府交差了?”

郭元禮兩眼一瞪啞然。

裴知行回過頭,扣緊弓弦,眸光逐漸狠戾:“郭縣令不必多慮,若射中無辜百姓,就算在本官身上。”

這哪是算在誰身上的道理,人命豈能視如草芥!

郭元禮此刻才想起,麵前這位少卿在傳聞中是怎樣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辦事風格,頓時後悔不迭。

還不等他多想,一聲尖銳的爆鳴破空,接著底下人群中傳來淒厲慘叫。

他老腿一軟就要跪下,身旁的武侯見狀趕緊抬手架住了他,他顫顫巍巍地在武侯攙扶下探身向底下的人群望去。

裴知行的羽箭劃過青衣男子的耳尖,穿過一位小娘子搖擺的扇麵,最後將一位大娘的袖袍釘在一輛路過推車的貨袋上。

慘叫聲就是那位小娘子和大娘發出的。

所幸無人傷亡。

裴知行腳尖輕點,轉瞬就躍上離青衣郎最近的屋脊,他一腳蹬在鴟吻上,再次從箭囊裡抽出一支羽箭,重新滿弓,指著底下的人群高喊:“大理寺捉拿賊寇,低伏者不殺!”

瞬時一條街的人都抱著腦袋蹲在地上。

還來?!

郭元禮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青衣郎君見無處藏身,側身向一條曲巷內鑽去。

裴知行抬首向曲巷儘頭望去。

曲巷的儘頭,通向永安渠彙聚成的海池,若賊人跳入海池,再沿永安渠的水路遊出去,便很難再追上。

他收起彎弓,追了上去。

青衣郎君回頭瞧了追上來的裴知行一眼,遂將金釵銜在嘴裡,埋身鑽進海池周圍茂密的蒹葭叢中。

他鑽進蒹葭叢後便不見了蹤影,裴知行站在屋脊上,冷眼俯視著腳下成片的蒹葭叢。

按理說以一個成年人的身材,鑽進再濃密的蒹葭叢,蒹葭也會被壓開一條路來,可此刻蒹葭叢中毫無動靜。

他將手伸進背後的箭囊中,取出三支羽箭夾在指間,搭在彎弓上。

弓弦一聲震響,三支羽箭分散開來,咻地沒進一人深的荻花中。

眨眼間,他又搭好一支羽箭,這次他扣緊弓弦,屏氣凝神地注視著蒹葭叢裡的動靜。

微風拂動,荻花如浪花般搖曳,突然,一簇荻花微不可察地抖動了一下,好似合奏中錯彈的音符,裴知行指尖一鬆,又是一聲呼嘯劃破長空。

“裴少卿!”衛詔帶著一幫武侯趕了過來。

裴知行跳下屋脊,將弓箭遞給身旁的武侯,交代道:“去把他給我拖出來。”

衛詔會意,揮手示意幾名武侯跟上他,幾人瞬間消失在一人深的蒹葭叢裡。

不消一會,荻花間隱隱出現幾抹黑色身影,為首的衛詔一臉難色。

他邁出蒹葭叢,手裡攥著一條已然斷氣的紅狐狸的尾巴根,裴知行射出的那支翎羽箭貫穿了它的前胸,這會正順著箭頭往下淌血。

衛詔將另一隻手上的金釵交至裴知行手中,小心翼翼道:“裴少卿,您射中的不是那名賊人。但屬下在這狐狸身旁發現了贓物,想必那賊人已經棄贓跳湖跑了。”

裴知行垂眸盯著手中的金釵,又眯眼看向那隻狐狸。

狐狸的小爪子蜷縮著,皮毛鮮豔似火,一隻耳尖裂開小小一角,鮮紅的血液凝固在那個小缺口上,與它皮毛的顏色融為一體。

他沉默半晌,將金釵遞給身旁的武侯,向衛詔問道:“單子列好了嗎?”

“是的。”衛詔將狐狸擺在地上,又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呈給了他。

裴知行蹙眉掃過長長的清單,清單上羅列的東西五花八門,小到發梳紅燭,大到被褥布匹。所有東西看似毫無關聯,但稍微一琢磨便能發現其中微妙的關係。

這是一張婚嫁所需物品的清單。

而偷東西的疑犯上至花甲老人,下至垂髫小兒,男女老少,各不相同。

他隻看了一遍,便將清單拍到離他最近的一名武侯胸前:“將這份清單送到京兆府趙府尹那裡,告訴他徹查一下兩縣登記七月嫁娶的人家,尤其是家中人口眾多的,會在這個月成親的人不多,大理寺隻做到這一步。”

此時西市閉市鉦陣陣響起,閉市鉦響完三百下後,長安城的宵禁便會開始。

裴知行抬頭望向漸暮的碧空,向衛詔交代道:“待會你先回大理寺,我今夜還有事。”

衛詔隨口問道:“少卿您還有什麼事?”

明知裴少卿不會回答自己,但他向來是個愛操心的人,習慣性地想掌握上司的動向,即便裴少卿不回答他,他也絲毫不會感到沮喪,且下次還會繼續問下去。

裴知行垂眸掃了一眼蹀躞帶上空出的那一塊,淡淡答道:“我還要去抓賊。”

很意外地,裴少卿這次居然回答了他。

他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振奮與受寵若驚,說不定這是與裴少卿拉近關係的開始?

“可少卿方才不是還說大理寺隻做到這一步嗎?怎麼還要繼續?”他不禁自告奮勇道:“可需屬下陪同?”

“不用,你幫不上什麼忙。”

裴知行一盆冷水將他從頭頂一直澆到腳底,又留給他一個無情的背影。

“此賊非彼賊。”

亥初,一道黑影從含光門附近悄無聲息地翻出來,揚起的鬥篷露出裡麵色彩豔麗的裙裾。待黑影站穩在大街上時,鬥篷順滑地垂下,又將她重新捂得嚴嚴實實,與黑夜融為一體。

李玄玄緊緊握著皓月刀,獨自走在長安城寬敞寂靜的主道上。

今夜是七月十五,月明如磐,也是妖氣鬼氣最盛的日子,這對妖怪們來說是一個適合狂歡的好日子,難怪選在今夜成親。

握刀的手緊了緊,離婚宴開始還不到一個半時辰,她得在子正前趕到大安坊,參加師兄阿妹的婚禮。

她邊往南走,邊聆聽著街上的聲音。

雖然有犯夜令牌在身,不必擔心被金吾衛盤查,但當務之急還是得找人“借”一匹馬來,不然待走到大安坊,定會錯過吉時。

她拍了拍腰間鼓鼓囊囊的錦袋,這東西可不能忘了,雖然她平日裡不待見塗山燁,但不管怎麼說,此次可是代表著娘家人參加婚禮,絕不能因此失了臉麵。

即便是宵禁期間,往日多少還是會有一些辦急事的人出現在大街上,可今夜她在街上走了半天都未見一人,直到看見街角一簇簇燒剩的香灰紙堆,這才猛然想起今夜是七月十五忌夜行,尋常人家太陽一落山便會門窗緊閉,更彆提出坊了。

李玄玄不禁有些氣餒,不管是人是鬼,快來匹馬吧!

剛這樣想著,身後果然響起了馬蹄聲。

她欣喜地轉身向漆黑的街道望去,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巡街的金吾衛們身披甲胄,手執長槍,跨著駿馬經過李玄玄身旁,沉重的馬蹄在她周遭掀起一陣塵土。

她趕緊低下頭,讓兜帽遮住自己的臉。

為首者突然調轉馬頭,一記馬鞭抽在李玄玄腳邊,馬鞭在她腳邊炸出震耳欲聾的爆裂聲,李玄玄頓住腳步。

其他人也跟著拉繩勒馬,攔住她前方的去路。

為首者騎馬圍著李玄玄踱步,開口道:“你是人是鬼?不知道今日是七月十五嗎?不好好待在家裡,竟敢出現在大街之上,就不怕犯夜?”

一聽這慵懶的聲音,李玄玄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心頓時提到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