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恩威(1 / 1)

她的棋局[西幻] 桃舒 4392 字 3個月前

中央軍事基地,號稱“即便整個聯邦淪陷,也不可攻破的絕對堡壘”,是中州管控最嚴之場所,安防措施比資源署更周密百倍。

然而加茜婭坐在軍用防彈指揮車後排,就這麼一路順順利利地過了七重防線,在關卡守衛們的注目禮中穿過空蕩的獨立隧道,大搖大擺地停在了基地核心區,指揮中心大樓旁。

這一次開車來接加茜婭的人,名叫詹姆斯·克萊頓,自稱是阿納魯·蒙格馬利少將的機要秘書。

加茜婭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便繃緊了神經。此人正是她一個月前在北岸大橋上碰瓷的那輛車的司機,這也就間接說明了,當時她沒看清的,坐在車後排的人是誰。事情就這麼巧。

她想來想去,終於不太情願地得出結論:自那場舞會起,阿納魯就一直在觀察她兩麵派的作態。現在觀察完畢,兩人都不裝了,所以把這事透露出來。

“您的偽裝早就露陷了!優雅的小姐。”詹姆斯開著車,幸災樂禍地嘲笑。

加茜婭不動聲色。她雖無法確定阿納魯敲打她的用意,但也並不害怕。合作利益當前,偷族徽、瞞身份的事都沒管她,還會管她裝模作樣?頂了天也就是麵子難看,因為自作多情而矮他一截,不至於有什麼實際損失。

“為什麼帶我來軍事基地?之前都去中央公園大街的辦公室。”加茜婭問。

“不是所有人,都像吃聯邦俸祿的蛀蟲一樣清閒,到處瞎逛。”詹姆斯見她安然穩坐,失望地“哼”了聲,“少將此番回來事務繁忙,每天有很多要接見的人。你能夠成為其中一員、踏進這個神聖的地方,應當深感榮幸!”

加茜婭注意到,詹姆斯總是從後視鏡裡偷偷瞄她,然而等她看過去,他就立馬翻個白眼轉開視線。

這名秘書先生仿佛要將一個月前吵輸的場子找回來,絮絮不斷地刺激她:“要我說,您最好快點想想,該怎麼給自己尋個台階下!噢噢!您還沒見過戰場吧?我們少將向來是強硬作風、鐵血手腕,上一個欺騙他的家夥,骨頭都在沙漠裡風化、脆得能當餅乾了!”

“啊,是嗎。”加茜婭隻覺得他聒噪,轉過頭看著窗外。

詹姆斯發現自己總在她身上討沒趣。他咬牙切齒,一腳猛蹬在刹車上,將自己和後排的做作小姐都向前絆了個趔趄。

加茜婭揉揉撞疼的腦門,這回真有點生氣了,卻還不發作。

“下車!”詹姆斯拉開車門,語氣冷硬。但一想到接下來的好戲,他又恢複了舒坦心情,走在她前麵,腳步輕快地帶路。

阿納魯的辦公室在二樓最裡麵。敲過門,走進去是擺著長桌和演示板的會客廳,再往裡就是辦公區,隔壁還有帶沙盤桌的指揮室。

室內風格簡約,四麵高強度灰色合金牆麵,中間一張辦公桌,牆角是大型軍用磁動電話、立式書架和加密文件櫃。

進門的時候,阿納魯正在批閱文件。他從電報機後抬起頭,手上將鋼筆帽“啪嗒”蓋好。

“報告長官——”

詹姆斯剛出聲,加茜婭就繞過他溜進去,把包往辦公桌上一扔,自顧自地走到阿納魯身前,腰臀一扭,輕輕倚靠在他肩膀上。然後,抱起雙手,抬頭挑眉,望向詹姆斯。

“喂!你這個冒犯的家夥!趕緊下來!”詹姆斯冷汗直流,瞬間將行到一半的禮放下,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衝上前,就要去拽她胳膊。

“詹姆斯,冷靜。”

詹姆斯冷靜不下來,最令他頭皮發麻的一幕出現了——少將抬起一手護住加茜婭,另一隻手曲起擋在他前麵,製止他的舉動。

光明神在上!詹姆斯確信,自己聽到了內心信仰崩塌稀碎的聲音,就像是一隊狙擊手踏碎玻璃闖進指揮中心。

“你來軍部這麼久,應該知道服從命令、鎮定行事。”阿納魯放下手,指揮官帽簷下一雙冰藍的眼睛望向他,“剛才霍桑家的人送了禮單過來,放在門衛亭,麻煩你跑一趟。”

“是!長官。”詹姆斯下意識單腿一蹬,舉手行禮,也不看加茜婭,恍惚轉過身,如被一根無形之線牽住的魂魄那樣,雙目無神地悠悠地飄走了。

加茜婭好奇道:“霍桑家?什麼禮單?”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阿納魯笑笑,“這多虧你給的數據,很精準,那裡確實有黑晶油,我談了幾個結盟投資的家族,他們願意在繼承人問題上支持我。此外,我準備將部分利潤投入中州慈善事業,拉攏更多民間勢力。霍桑家就是其中之一,他們感謝我為所有濟貧院設立福利基金,所以送來禮物。”

加茜婭默默地將“霍桑”之名刻在心中。她記得自己總結過,霍桑家族雖比從前沒落,但財力依然雄厚,在許多領域都有投資。這或許是新的線索。

正聊著,詹姆斯回來了。

他左手捧著一疊慈善協會的感謝狀和禮單,右手抱著一個精致的白水晶花盆,上麵蒙了數層厚厚的黑綢布。

“砰!”秘書先生大步走到加茜婭麵前,重重地放下盆栽。

“霍桑家送來……最後是七州博覽會貴賓席票兩張,還有這個,從北方漂浮之州空運寄來的,代表好夢成真的琉璃花。是最稀有的大株品種,畏光喜暗。”

詹姆斯語氣平平地念完一長串,收好文件,雙手遞交給阿納魯。他飛快地瞟加茜婭一眼,見她依舊姿態親密地靠在少將身上,不由嘴角一抽,隨即收回目光、挺直身板,等待後續指令。

阿納魯沒有彆的指示,隻說下午事畢,給他放了小半天假。詹姆斯於是又恍恍惚惚、雙目無神地飄蕩走了。

“我聽說,這種花在中州貴族之間很受歡迎。”阿納魯狀似無意地提起,“我不擅長養活物。你要不要看看?如果喜歡的話,就當幫忙,順便帶走。”

他說著,揭開那匹綢布。

誰也沒料到,此花光亮如此之盛,將這灰暗的辦公室映得華彩堂皇。

兩人都閉了下眼。等適應後才睜開打量:此物半臂大小,形態極似鈴蘭,藤蔓上花朵垂掛如寶珠,花瓣表層薄如蛋殼膜,裡麵緩緩流動著碎星般的液體,倒像有血液呼吸一般生機蓬發,令人神思震撼。

琉璃花。這是加茜婭學生時代最為好奇,但從未見過的珍稀植物。她自知時日所剩無多,卻偏偏在這時見到它,連帶收下他的人情。

“多謝。”加茜婭的心臟咚咚直跳。她垂下眼,緩緩回過神來。由她的天性來講,送禮越送到心坎上,就越要警惕狐疑。

阿納魯又將話題轉向桌上的門票,繼續說:“這次的七洲博覽會有香水展。你上次說過,對這個感興趣。如果周末有空的話,可以同去;我正好也有幾個展想看。這樣,兩張貴賓席票,也不算浪費。”

這更是一份精準送到心坎上的禮物。加茜婭心裡雖揣著事,麵上還是微微一笑:“長官有心了!那我就沾沾光,一起去啦。”

“小事……你喜歡就好。”那聲“長官”對他來說,莫名彆扭。他感受著肩膀上柔軟的重量,很想長歎一聲。

加茜婭早在進門之時,就已經打量過房間。此時,她忽然福至心靈,目光又一次快速掃過角落那台書架:

除了明顯有些年歲的軍事戰術、魔導機械工程書籍以外,另擺了些新書,主要是資源專業相關論著,像《新大陸沿海魔法汙染治理》《資源勘探機械力場調節理論》等。甚至,還有一些精靈語教材和詞典。

信息量有點大。一時之間,萬千思緒湧入心懷。

她打了個寒戰:他查過自己!所以才了解她從不透露的過往和心願,每一步都投其所好。這樣一看,今天讓詹姆斯見她也說得通了。

——先透露碰瓷事故的實情,讓她明白,自己的形象偽裝和落魄身世在他麵前早就不值一提,還承蒙他包容;然後展示他的新聯盟勢力,並補償性地送出禮物安撫她,讓她領教他的權威、手段和特殊關照。

這套恩威並施的手法,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恐怕他不是第一次乾這種事。

她清醒且驚疑著,很突然地回憶起以前接受培訓時,聽過某個恐怖故事:一名女特務頂不住壓力和誘惑,愛上了任務對象,在任務接近成功的關頭軟下心腸、功敗垂成,最後反被拷問出身份。那墳頭草已和當時的她一樣高。

想到如此,心跳加速。他倆早已講明合作關係,她絕不承認自己會和那女特務一般淪陷,而阿納魯,卻展現出要把她塑造成那倒黴模樣的努力!

阿納魯全然不知加茜婭的腦袋裡在想什麼,也不明白她為什麼不高興。

他心中忐忑,見她垂眼不語,以為是哪裡不滿意,於是斟酌再三,先把詹姆斯拉出來批評一頓:“之前北岸大橋的事故,我一直沒來得及跟你說。詹姆斯態度不好,他已經知道錯,所以這次休假回來,主動提出過去接你。”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什麼樣。”加茜婭順著他的話說下去,聲音很溫和,“後來看我對你做的一切,都像看戲吧?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隻是向你坦白想法。實際上,我並沒有因此對你產生任何意見。我的所有表現,真情實意。”

“彆告訴我,這些合作也是真情實意,沒有其它利益心思?”她下意識反駁。

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後,阿納魯決定給自己留點麵子:“……好吧。我承認,你說的都對。一切基於利益。”他總覺得哪裡有問題,同時感到有許多話該說,但基於他們的關係,又一句都說不出口。

加茜婭深吸一口氣,叫自己保持理智冷靜,調整出友好的臉色。

可她越是如此,阿納魯內心深處就越鬱悶煩躁。他索性轉開眼不看她。

“啊,原來真的一點也不動心呢。”她有點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隻是仿若掙紮一般地歎息,“我還以為,我對少將大人來說會有些許不同呢?原來是我想多了。”

“……”阿納魯也很想歎氣,甚至想一個人待會兒,“不必這樣,加茜婭。”他最後真的歎了口氣。

“那就不這樣。”加茜婭輕飄飄地說著,俯過身,探出一隻手遊移向下,按在他不斷起伏的胸口上,“你看你,急什麼?我們是合作夥伴,有事好好說,不要激動嘛。現在來談談後天的行動?”

阿納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臉上沒有表情。

加茜婭外套裡穿的是一條低領針織黑裙,傾下身時,側麵領口就在他眼前晃蕩出大片雪白。柔軟的發絲垂下來,貼在蒙了一層薄汗的鎖骨肌膚上,向下蔓延到看不見的深處,隨她輕淺的呼吸上下浮動。

就這麼靜滯片刻,他忽然突兀地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