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1 / 1)

反派他不想be 南樓雪儘 4397 字 3個月前

兜兜轉轉,最後又回到了原點。

葉寒歲心中雖然掛念著神女的事,但也並未很急迫不可。

本就是去陌生的東方走一遭,對於去途中會出現的狀況,她都是能接受的。

她挑眼望去,遠遠有個徘徊的男子雙目疲憊,男子看向散去的人群,忽然眼睛一亮,步履匆匆地跑了過來,大喊道:“夫人!”

抱著孩子的女人一回頭,看見來人忽然開始痛哭:“夫君,孩子沒了……”

二人相擁而泣:“你回來了就好,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原來他們是一家人。

葉寒歲抿了抿嘴,心中不是滋味。

但此刻她竟有一絲慶幸,慶幸女人有一個不會隨意苛責他人的丈夫。原來這竟也成了值得慶幸的事情。

被救出的人們片刻也不想停,他們大多都是錦言城的人,見到了久彆的故鄉,都激動無比地趕向了家的方向,隻有那位老人愣愣地站著,無所適從。

老人回頭看向葉寒歲,他的手尷尬地摩挲著衣擺,斷斷續續地笑著說道:“這裡……變化好大啊。”

葉寒歲對老無所依之人總帶著悲憫之情,她走上前去:“爺爺,你還記得你住在哪嗎?”

“在……在杏花莊,不知小娘子可曾聽說過?”

聽到杏花莊這個地名,葉寒歲心中一震,連在一旁一直心不在焉的文暮舟都罕見地瞥了一眼這個命運波折的老人。

十年前杏花莊那場瘟疫,即使是年僅八歲的葉寒歲都有所耳聞。

瘟疫由杏花莊而起,隨後陸續席卷十餘個村落,導致錦言城連續三月關閉城門。

瘟疫所到之處,幾乎無人生還,而杏花莊中,人們全部覆滅,如今,早已成了荒村。

看著老人期待的眼睛,葉寒歲斟酌著用詞,他不知道該如何將這個殘忍的消息告訴眼前這位年邁的老人。

這是他期待已久的,殘忍至極的念想。

“莊子沒了。”

文暮舟語氣淡淡地說了出來。

老人心頭一驚,但還是習慣般賠著笑問道:“小公子為……為什麼這樣說?”

“瘟疫。”

言簡意賅。

聞言,老人眸色一顫,很識趣地沒有再問。

葉寒歲深吸了一口氣:“爺爺還要回去看看嗎?”

老人還是局促地笑著:“還是回去看看吧,總要回去的,總要回去的。”

“不過這又得耽誤你們二人時間了。”

葉寒歲搖了搖頭,溫聲說道:“不耽誤。”

說罷,她抬頭看向文暮舟,文暮舟漠然看著遠方,先搖搖頭,又連忙點點頭,輕聲對少女說道:“不耽誤不耽誤。”

二人帶著老人找到了杏花莊。

一路上,葉寒歲看著老人單薄又破舊的衣裳,想來是四處撿來的衣裳經曆縫縫又補補,如今已經破爛不堪了。

踏上村子的小路,看著荒草叢生之景,老人愣愣地站在村頭良久。

他憑著記憶找到了自己的家,一進門灰塵撲麵,本就佝僂的背咳得彎下了腰。

老人緩緩走進布滿蜘蛛網的房間,抖動的手指無力地撫摸著牆壁。

他艱難地彎下身,撿起角落裡一根竹笛。

一瞬間,許多年前的情景再次浮現在眼前。

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騎在牛背上吹響竹笛,笑著說他不會被困在這裡,他要去更遠地地方。

他撫摸著一個帶了缺口的瓷碗,也不在意手上沾滿了灰,他聲音滄桑,自顧自地說道:“我以前是用這個碗吃飯的,母親總說我飯量大,比我哥哥還能吃,這是全家最大的一個碗。”

他又走到小木桌旁,指著上麵一道裂痕:“桌子上這道痕跡是當初我不好好上學,父親舉起鞭子抽我,鞭子沒落在我身上,落在了桌子上。”

說到這,他的眼底有了些笑意。

“這副畫是我畫的,我沒有作畫的天賦,本來被我收起來了,如今出現在這裡,想來我走後,他們經常拿出來看。”

老人帶著笑說著,他抖去灰塵,看著模糊的畫作,沒有葉寒歲想象的大哭大悲,他隻是很安靜地接受了一切。

在歲月的暮年,終於再次見到兒時的故鄉,隻可惜故鄉也如他一樣,早已殘敗。

說著說著,他忽然回頭看向葉寒歲和文暮舟,然後笨拙地抓了抓稀疏的頭發,苦笑道:“是我多言了,浪費小娘子與小公子的時間了,你們救了我,可惜我這條老命也不值錢,真是慚愧,竟無以為報。”

葉寒歲看不過去,老人眼中太過悲涼,她正要走到他身旁,突然被文暮舟拉住。

文暮舟看著老人,冷聲道:“既然地方你已經找到了,我們便走了。”

言儘於此,不等葉寒歲說話,他便將她拉出了小破屋,看葉寒歲頻頻回頭望,他道:

“你現在過去無論說什麼或者做什麼都改變不了任何事情,我們已經把該做的做完了。”

葉寒歲糾結道:“那他怎麼辦?”

“他這一生算是浪費了。”

文暮舟語氣平淡。

“可是……”

文暮舟打斷了她。

“葉寒歲,對於生命有限的人來說,他們的餘生必須要承擔錯誤選擇帶來的後果,我們作為旁觀者,本來就沒有必要插手他們的因果。”

不知為何,文暮舟這番話讓她想起了很久之前陸言卿曾對她說過的一句話。

那次是她在外出時,救了一隻受傷的妖怪,後來這件事被陸言卿知曉了,那日天暖風和,可陸言卿的話卻沒有半點暖意,他說:“葉寒歲,像你這般行事,隻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如果你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就不要那麼善良。”

想到此,葉寒歲眼中遲疑不決片刻,終究是點了點頭。

可沒走幾步,她就反悔了。

她是很多事情都無能為力,但對於她能做到的事,她想再努力一點,或者說,再掙紮一下。

她圓溜溜的杏眼咕嚕轉了一下,隨後跳到文暮舟麵前,說道:“天色快暗下來了,文暮舟你去城內買點吃得吧。”

文暮舟覺得奇怪:“你不和我一起去嗎?”

少女露出了純真的笑容:“你忘了嗎?我的畫像畫得太像了,等天色晚一點的時候,我去找你,就在錦言城東,長安橋下,解心湖旁。”

“好不好?”葉寒歲向前一步,抬起水靈靈的眼睛看著文暮舟。

直覺告訴文暮舟,葉寒歲心裡肯定又有其他主意了,不過看著她的眼睛,他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好。”

他隻能順著少女的意,先行了一步。

為了防止被發現身份,葉寒歲半遮麵來到最近的一間當鋪,將金釵銀環一並摘下,又將包裹裡的首飾也拿了出來。

她的指尖輕輕拂過她曾經最喜歡的風鈴花發簪,終究是一並放在了桌子上,認真問道:“老板,這個,還有這個……能換多少錢?”

換完錢後,她拿著銀子買了些東西,又快快跑到了杏花莊。

那老人竟一直還在原地坐著,直到葉寒歲走進,他才愣愣地站了起來。

“小娘子怎麼又回來了?”

葉寒歲走到他身邊:“爺爺,天冷了,這是衣服,這是熱飯,還有些多餘的錢。”

說著,她將東西一一拿了出來。

老人的目光掃過這些東西,無力地笑著:“給我這些做什麼?我什麼都沒有,報答不了你。”

“爺爺,我不是要你報答我,你也不需要報答我,真要說報答的話,你已經給我了,爺爺送我的野味特彆好吃。”

葉寒歲將東西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她稚嫩的手搭上了老人蒼老黝黑的手背。

“爺爺,世界上所有的媽媽都是希望自己孩子過得好的,你的親人在離開前,也許會慶幸你走了,因為至少這樣你還活著。”

“爺爺,很多事情既然已經無法改變了,那您就用剩下的時光再重新看看你錯過的世界吧,好不容易離開無常了,就不要再活在遺憾與痛苦裡了。”

“這是我的命。是我的報應。”

葉寒歲情緒有些激動:“可年少時的錯你已經用了六十年來還了,不該這樣的,你已經錯過了太多太多東西,不該直到最後還要承受這樣的痛苦。”

老人神色動容,眼神淒楚。

“不該嗎?”

“不該。”葉寒歲堅定地搖了搖頭。

她恨自己是愛哭的人,如今說著說著老人尚未落淚,她自己倒已經哽咽了。

遠處枯木後,文暮舟老遠看著,無奈搖頭:這個葉寒歲,竟會偷偷摸摸做這些事情了。

葉寒歲勸慰了幾番話後,老人終於接下了東西。

看她離開,文暮舟本準備跟上她,他剛走幾步,回頭看向抱著衣物的老人,眉頭一擰,還是走了過去。

他甚至沒有踏進門,隻漠然喊道:“城西有間宅院,你說你是徐家少爺介紹的人,他們自然會讓你住進去。你活不了多長時間了,怎麼選你自己決定。”

老人衝出門外,尋不到文暮舟的蹤影。

他淚流滿麵,朝遠方磕了兩個響頭,聲音哀轉久絕:“我何德何能,竟然能遇見這兩個菩薩……”

菩薩?第一次有人這樣說他。

文暮舟想,自己莫不是被葉寒歲傳染了?

他眼含笑意,腦海中卻忽然出現了一個男孩的聲音。

“你不幫我嗎?”

一個長著狐狸耳朵的少年目色冰冷地看著他。

“你不是不會幫彆人嗎?”

“你幫他卻不幫我嗎?”

文暮舟眉頭一皺,畫麵消散。

他眸低幽深,臉色肉眼可見地陰了下來。

葉寒歲了卻心事後,蹦蹦跳跳地來到了解心湖畔,轉來轉去看不到文暮舟人影。

與此同時,陸言卿從化雲宗和諸位弟子告彆,走出宗門。

“這些日子宗主嚴加防衛,可確實未發現二人蹤跡,也許他們早就離去了。”

陸言卿沉默點頭,禮貌答謝後轉身離開。

他手中握著一柄劍,緊縮著眉頭走在街上,抬眸間似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寒歲?

他慌忙追了過去。

葉寒歲百無聊賴地坐在湖畔,她感到肩膀被拍了一下,一回頭,她笑得開心。

是文暮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