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沉默的長街上，伴隨著妖怪的死去，中了幻術的人們已全部清醒。

他們蜷縮在一起，女人與孩子在裡麵，男人們圍在外麵，他們麵色慘白，目光謹慎又膽怯地看向遠方。

被抓來的記憶猶在眼前，沉迷於日日夜夜的幻術中，他們難以分清此刻是不是妖怪測試他們的另一場幻術。

直到看見朝陽照耀下，兩個熟悉的身影，幾個守在外圍的男子方才慢慢站了起來。

葉寒歲老遠看見這一群人的目光，頗為震撼。

他們的目光複雜，有無奈有悲哀，此刻更多的，是一種期待。

那一雙雙曆經折磨後突然亮起的眼睛，讓少女不忍直視。

一群人紛紛湧上前去：

“你們是來幫我們的對嗎？”

“那群妖怪呢？他們還在這嗎？”

“你們一定要帶我們出去！”

“求求兩位恩人了！”

他們擠在一起，苦苦哀求著，葉寒歲本欲安撫眾人，卻半天插不進話。

一個男人忽然跪倒在文暮舟麵前。

“聖上，不，關百泉就是你殺的對不對，我們都看見了，就是你，你這般厲害，一定能帶我們走的！”

文暮舟眸色幽深地漠視眾生。

這群人太害怕了，也太著急了，擠得葉寒歲都有些站不住腳。

什麼叫一定要帶他們出去？

文暮舟心中嗤笑，果然就不該與這些人產生糾葛，本是出手相救，到頭來反而成了自己的義務，若沒幫徹底反倒顯得自己是惡人了。

他心中冷哼，雙手一前一後護著葉寒歲。

眾人跟著跪下的那男子也紛紛跪下。

葉寒歲沒想到他們的情緒會如此激動，她慌忙道：“你們快起來吧！起來吧。”

“這位公子已經製服了妖怪，狼妖也已死去，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我們能一起回家的！”

她抱著孩子，努力平複著眾人的心緒，不停朝大家喊道。

“大家聽我說，我們先從山中城裡離開，等出去了再想辦法度過靈橋，我們不會扔下你們不管的！”

一群人聽到確切的話這才慢慢起身，他們感激涕零地道著謝，隨後跟著葉寒歲的指示走向出口。

隊伍中的一個女人遲遲不動，她身體僵硬地走向葉寒歲，葉寒歲眨著眼睛看著她，還以為她中的幻術未完全消散。

忽然，那女人向葉寒歲伸出手，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文暮舟擋住她的手，冷聲道：“做什麼？”

女人瞳孔裡滿是血絲，她張了張嘴，聲音嘶啞：“孩……孩子……給我吧。”

葉寒歲有些錯愕，她低頭看了看孩子，又抬頭看了看女人。

女人抹了一把鼻涕，苦笑道：“是我的孩子，沒想到他也被抓來了，他死的時候，我竟眼睜睜地看著，一動不動。”

葉寒歲神色複雜地將孩子給了這個女人，她低聲說道：“對不起。”

女人嘴唇顫抖：“這不是你的錯，我該說謝謝你們。”

“我先走了。”

女人深深鞠了一躬，隨後走向人群。

她的步伐緩慢，甚至可以用蹣跚來形容，她沒有在葉寒歲麵前落淚，可葉寒歲卻從她的背影中看出她在抽泣。

文暮舟麵色疑惑：“至親至愛之人死了，人們都會這麼悲痛嗎？”

他沒有體會過這種感情。

他一看葉寒歲，她似沒有聽見他說的話，因為她隻顧著哭，哭得滿臉淚水。

“哎……”文暮舟搖了搖頭，這種問題不該問葉寒歲，畢竟，這個女孩甚至可以為陌生人淚流滿麵。

烏泱泱的人群，穿過山中隧道走出山中城。

推開門的那一刻，之前在門外發了瘋的老人忽然站起，看著一群人不知所措。

隊伍中有幾人相互攙扶著，喃喃道：“回家了回家了。”

老人聽到這些話，瞪大了驚恐的眼睛，凍得紅腫的手揉了揉發皺的衣角，躡手躡腳地跟著人群繼續偷聽著話。

葉寒歲和文暮舟走在隊伍後麵，走到門外，少女回頭看了看這條長長的隧道。

她想，剛被抓進來的人們怎會想到，隧道儘頭的天光，通向的，竟是絕望。

大門緩緩關閉，發出被曆史腐蝕過的渾厚的聲響，宣告著屬於關百泉的國度此刻徹底被終結。

可是這座充滿罪惡的城還在這裡，在不受管轄的無常之地，關百泉與狼妖死了，是不是還會出現下一個他們，為了錢與權不擇手段的他們。

葉寒歲不得而知。

此時，一句蒼老又怯懦的聲音響起。

“能不能也帶我走？”

在幻術中追趕他們的老人跟著人們聽到了個故事大概，隨後便又折返回來，看著眼前二人，局促不安地開了口。

他的聲音沙啞，臉上的皺紋像是被刀劃過一般，又深又長。

瘦小的老人，穿的衣服都那般單薄。

他以這樣的身軀站在二人麵前，顯得更加可憐。

葉寒歲聽完他的話，也便想起了，這位老人在追他們的時候，嘴中也始終說的三個字：帶我走！

見二人目色遲疑，老人解釋道：

“……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是自己過來的。”

“年少的時候，不知天高地厚，不想拘泥於一方天地，總想去外麵看看，去看看不一樣的世界。”

“奈何眼高手低，人界都沒怎麼遊覽，便背井離鄉，想去傳說中的鬼市看看。”

“甚至偷偷依附於幾個妖怪身後穿過靈橋來到這裡，不曾想，妖怪戲弄了我，將我的盤纏儘數偷走，沒有妖願意幫我，我永遠都回不去了。”

葉寒歲欲向前一步，文暮舟忽然拉住了她，雙眉微蹙示意她稍等片刻。

他開口質問道：“狼妖雖會幻術，不過不至於使幻術中人有攻擊能力，一般都會像剛剛那群人一樣，喪失意識，麻木地聽從命令，可你，卻不停地追逐我們二人，此舉，不是受幻術所控吧？”

老人聞言，心中一涼，瞬間覺得回家無望，他語氣哽咽，老淚縱橫，直接跪了下來。

“兩位小公子，小娘子，我求求你們了，我錯了。我真的想回家，我在這待了五十，不，六十年，我始終沒能回去，我心中糅雜著怨念，才會發瘋攻擊你們，我錯了！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隻想回去，看在我被困在此地這麼多年的份上，求求你們帶我走吧！”

老人又似發了瘋一樣磕著頭，幾下就將頭磕出了血。

文暮舟：得，又是不得不幫了。

葉寒歲早已不忍心再聽下去，她看著文暮舟，問道：“我們也帶上他吧。”

文暮舟不語，沉默點頭。

得到肯定的答複，她笑了一下，迅速跑過去扶起老人：“老人家，彆再這樣了，快起來吧，我們一起回家！”

老人涕泗橫流，雙手顫抖，嘴中不停道謝。

文暮舟無奈搖頭，這個傻姑娘又被“挾持”般幫助彆人了。

雖然對他而言，多一個人也不多，但沾染了這些事情，他就是覺得煩。

不到半個時辰，一群人已經集中站在了靈橋前，看著緩緩走來的二人，他們滿眼期望。

文暮舟掃了一眼人群，試探性地問身旁少女道：“你打算如何送他們過去？”

葉寒歲掏出銀子：“有錢能使鬼推磨，隻能求這附近的妖怪幫幫忙了。”

“怎麼不要我幫？”

少女搖了搖頭，說道：“這麼多人，如果隻靠你的話，你一次隻能送一個呀，來回也會很累的。”

文暮舟輕咳了一聲。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對著一群人說道：“你們都站在一起。”

眾人聽話地圍在了一起。

葉寒歲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於是在一旁眨著眼睛認真看著。

文暮舟後退幾步，雙目凝神，手掌翻動，戾氣如水流般溢出蔓延至人群，將他們圍住，隨後眾人在戾氣的法力下騰空而起，輕鬆懸在空中，飛向對岸。

看到這一幕，葉寒歲驚掉了下巴：“原來你可以直接送呀。”

她歪著頭看著他：“那之前背我乾什麼，直接把我送過去就行呀。”

文暮舟不自在地彆過頭。

“我……我一個人很無聊的，你過去了，我卻還在橋上走，這樣我心裡不平衡。”

“這樣呀……”葉寒歲一副看穿了一切的表情，“小氣鬼。”

文暮舟不爭辯，而是又蹲了下來：“上來。”

葉寒歲無奈地勾了勾嘴角：“非得有個人陪你是吧。”

“對~”

文暮舟暗笑。

少女趴在他身上，昨夜被心事困擾，如今不過一會兒便困意來襲。

“文暮舟……我想睡覺了。”

葉寒歲眼睛微閉，手指還在撥弄著他的一縷頭發，百無聊賴地打圈。

打圈又散開，再打圈，再散開……

文暮舟任由自己的頭發被葉寒歲擺弄，他輕聲道：“靠在我的肩上睡一會。”

“鬼市究竟是什麼地方呀……那麼遙遠又那麼神秘……”

少女迷迷糊糊地說著。

“文暮舟……多虧有你……”

文暮舟低眉輕笑，他明白，若是沒有葉寒歲的話，他壓根就不會做這些事。

哪怕看見了狼妖和關百泉的陰謀，他也會袖手旁觀。

其實，當初他早看出抱孩子的那人是妖，不過他懶得作聲。

他明白，世界的惡是無窮無儘的，

腐爛又惡臭，散發得極快。

他要比葉寒歲想象得更加冷漠。

可若是葉寒歲想做這些事情，他就會努力藏起自己的冷漠，像個正常人一樣，陪她去做這些事情。

他從未想到，因為葉寒歲，自己竟然會變了一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