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裡暗沉，落地簾幔擋住了光線，文暮舟微微皺眉，漫不經心地揮手，“嘩啦”一聲，簾幔儘數拉開，光線照在文暮舟的臉上，他笑得從容。

“是戾氣，他是文暮舟！”

隻一眼，他們便認出了支配曆代眾生恐懼的戾氣。

大妖驚呼一聲，雙腿一軟，幾十餘人撲通一聲皆立馬跪了下來。

看著此景，葉寒歲捂著嘴表情很是驚訝。

文暮舟前一秒還冷著臉，後一秒對著葉寒歲笑著眨了眨眼睛。

那表情仿佛再說，看吧，我都說了，再多也不是問題。

葉寒歲此刻突然意識到，這些日子與文暮舟混的太熟，偶爾都忘了他到底有多厲害。

讓三界皆畏懼的存在，自是無上的強大。

文暮舟看著變臉變得如此快的眾妖，語氣打趣道：“剛剛不願跪，怎麼如今跪得這般快呢？”

領頭的狼妖率先說道：“是我等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戾氣之主大駕光臨。”

其他妖怪相繼附和道：“是我們眼瞎，是我們眼瞎……識不得戾氣之主……”

文暮舟收起笑容，冷聲問道：“這個地方，是你們幫關百泉建的嗎？”

妖怪摸不清文暮舟性格，想起剛剛文暮舟問為何不跪的話，懷疑他也是同關百泉一樣的人。

於是狼妖率先討好般說道：“是是是……這裡麵幻術皆由我所創，戾氣之主若是喜歡，我們也可以協助你建一個更大的國家！”

“更大的？”文暮舟若有所思地點頭。

“對！”

狼妖興奮至極，他隱約覺得，自己傍上了一個無敵的強者。

文暮舟微笑著看向殿下跪著的一群人，他緩緩抬眼，眼神一凜，那飄起的簾幔瞬間從牆壁上被拽下。

簾幔像蟒蛇一般爬向狼妖，狼妖見勢不妙，剛起身想跑，但還沒得及邁出一步，脖子就被簾幔死死纏繞。

狼妖用雙手用力扯著脖子上的束縛，可簾幔卻越卷越緊，隨後將他渾身絞住，狼妖臉色烏青，雙眼泛白，掙紮片刻便口吐白沫死了過去。

跪著的一群小妖們很識趣地動也不敢動。

葉寒歲看完這一幕，怔怔得說不出來話。

她知道文暮舟不會放過狼妖，可她沒想到文暮舟會殺得這般快，這般果決。

何況那狼妖慘死的模樣又實在嚇人，她不由心中一緊。

文暮舟殺完妖後，才後知後覺地看向愣住的少女。

剛剛殺得太過順手，他一時忘了葉寒歲也在看。

他吭了一聲，看著嚇得發抖的小妖，他斟酌著，為首的狼妖已經死了，若還當著葉寒歲的麵，殺了這些小妖，莫不是會讓她害怕？

他又想起了葉寒歲昨夜的那些話，於是，他雖然覺得麻煩，但為了給自己樹立一個講道理的形象，他慢慢走下殿去，問道：“你們為何要幫助關百泉，滿足他的一己私欲？”

“我……我們，就……互相交易，都是狼妖和關百泉做的主，關百泉手藝精巧，連妖族貨幣都能一比一的還原，狼妖看中了他這一點，他在無常建此國度，既不會被妖王發現，也可以讓關百泉享受萬人之上的位置，關百泉則為他提供□□，這……都……都是狼妖脅迫我們的……”

葉寒歲攥著手：妖與人雖為異族，可為了利益不擇手段得模樣完全一模一樣。

其實文暮舟是不想問這麼多廢話了，殺了後就一了百了，但他此刻挺在乎葉寒歲的看法的。

他繼續問道：“脅迫？你們怎能被脅迫？不要因為狼妖死了，就想把所有的錯都推倒他身上。”

“大人，我們真是被脅迫的，狼妖就是惡主，我們隻能順從呀……”

葉寒歲聽著聽著，也不知不覺走到了文暮舟身旁，文暮舟在她耳旁問道：“你覺得應該怎麼處理這些人？”

葉寒歲有些茫然，她沒有殺過生，以前即使捉妖，她也從未殺過他們，正如她昨夜所說，她沒有能力也沒有勇氣殺人。

她知道幾人並不一定就如他們口中說的那般無辜。

如此多人被困於城中，生不如死，肯定不隻有關百泉和狼妖的手筆，這群跪著的人定是要背負責任的。

但是，“把他們都殺了”這樣的話，葉寒歲說不出來，她也做不到。

前排的幾隻妖看自己的命運好似掌握在葉寒歲手中，又見少女麵容溫和良善，想來比文暮舟更近人情。

他們跪著向前走幾步，撲在葉寒歲跟前，聲淚俱下：“這位姑娘想來是從人界來的吧，我們雖是妖，但也同人一樣，也是有家室的呀，我也有孩子有母親，受人脅迫雖是不幸，但我們確實是錯了，我們願意付出代價，但還請姑娘高抬貴手。”

“求姑娘高抬貴手……”

所有妖都在地上磕起了頭，他們聲聲淒切，一時分不清他們是加害者還是被害者了。

狼妖死後，他們不是沒想過逃的，可他們縱然不知道文暮舟是個什麼樣的人，也是知道戾氣的強大的，想在戾氣之主的手下逃走，絕無可能。

於是此刻，他們把賭注壓在了葉寒歲身上。

葉寒歲見此情此景，更顯彷徨了。

“我……我不知道他們參與了多少，但他們害了那麼多人，一定不能放走，要罰……罰他們，要不然……把他們監禁起來吧，留清宗對於一些惡妖就會將他們監禁起來。”

文暮舟嘴角帶笑，原來這就是少女能想到最惡的懲罰方式了。

“好，那我把他們困在此地，贖罪百年才可重見天日。”

百年？

葉寒歲對這個時間是沒有概念的，一百年以後，她早就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可這個數字從文暮舟口中說出來後，葉寒歲才恍然意識到，百年於他們而言，隻是個不大不小的計數單位。

想到這，葉寒歲突然有些難過。

她不明白這份難過是怎麼產生的，那時她隻覺得是因為對時間流逝的悵惘，對壽命短暫的無奈。

可後來，她終於明白，原來那份難過是因為她突然發現，自己好像隻能陪文暮舟一段時間，她隻是他遊曆人間前百年時間裡，一瞬間的過客。

等到她年華消逝，容貌不複的時候，文暮舟還是如現在這般，青春年少，意氣風發。

等到那時，年輕的文暮舟會遇見更年輕的女子。

好殘忍的事實。

少女沉浸在這段情緒中，沒發現自己已經隨文暮舟走出了宮殿。

“吱呀”一聲，大門關閉，文暮舟施法將眾妖困在其中。

葉寒歲這時才回過神來。

“怎麼了？你是害怕了，還是難過了？”

文暮舟心頭又疼了。

他有些後悔，當初就不該插手孩子的事情的，如今不過兩天，葉寒歲的心情比之前低落了許多。

“啊？”

葉寒歲有些意外文暮舟竟然能看穿自己的心事。

她擠出笑容搖了搖頭，說道：“沒有，我隻是突然想到，百年以後，我會死掉，你那時，應該還是和現在一樣吧。”

她看向文暮舟。

那雙眼像蒙上了一層水霧一般，讓文暮舟的心更疼了。

他沉默了。

他以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他愛上的，是一個凡間少女。

不知過了多久，文暮舟突然說道：“我改變主意了。”

“什麼？”

“我不著急現在殺掉神女，等你死後，我再殺了她。”

葉寒歲傻眼了，她支支吾吾的：“這……這是什麼意思？怎麼說著說著又要殺神女了呢？”

文暮舟隻微笑不說話。

葉寒歲沒見過他戾氣失控的樣子，所以不知道有多恐怖。

他以前一直想殺了神女，是因為那樣就可以真正地擺脫戾氣的控製，可他也明白，此舉會顛覆世界。

以前的他不在乎這個世界，可如今，他有了在乎的人，那麼，就等他在乎的人死後，再把這個世界毀掉吧。

他果然是惡，是葉寒歲口中唯獨死亡才可贖罪的惡。

看著文暮舟不回答，葉寒歲著急了，此刻也顧不上難過，忙說道：“你彆殺神女……你怎麼還想……還想殺神女呢……神女是好人……”

葉寒歲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勸解著，文暮舟裝出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邊走邊敷衍地點頭。

二人走遠，那群妖悻悻地起了身，剛剛畏畏縮縮的感覺全然消失，他們憤恨地說道：“怎麼就趕上了這樣的事！”

“得在這宮殿裡待上百年了……”

“幸虧這宮殿大，也算是應有儘有。”

他們走到狼妖屍體旁，有幾個用力踢了一腳：“平時在我們麵前那麼囂張，結果死得這麼快，真是活該……”

眾妖情緒各異，都在不停地發泄著，忽然，一隻妖麵色驚恐不已，哆哆嗦嗦得說不出來話。

“怎麼了？”

“後……後麵。”

一陣狂風起，眾人皆回頭望去，簾幔如瀑布般襲來，瞬間將他們所有人牢牢捆住，被扼住咽喉的掙紮聲無力地響起，不過幾秒，全都一命嗚呼。

遠處和葉寒歲一起並肩走的文暮舟唇角勾笑，他約摸著，那些妖這會應該都死了。

葉寒歲畢竟是個小姑娘，不敢殺人，沒關係，這是他擅長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