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1 / 1)

七日霧雨 燮元 5566 字 3個月前

“魯哀公問於孔子曰:‘寡人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寡人未嘗知哀也,未嘗知優也,未嘗知勞也,未嘗知懼也,未嘗知危也。’〔1〕

……哀公二十七年八月,哀公如陘氏。三桓攻公,公奔於衛,去如鄒,遂如越。國迎哀公複歸,卒於有山氏。”〔2〕

“不錯,蒙鑿,你的課業很有進步,不枉我對你悉心教導,你......”店門前的風鈴叮當作響,打斷了男人的話,“哦?有客人?蒙鑿,待客。”

“呼呼呼,鬼天氣,明明天氣預報說沒雨的,還好這有家店。在這裡歇歇腳吧。”

“天氣預報也就圖一樂,真格的還得看當地老天爺的臉色,”

“誰的臉色?我大老遠的來旅遊,盤活經濟增加稅收,還得看他的臉色?”

“申遺!申遺!”艾綬隻是習慣性和朋友說幾句貧嘴,沒想到這裡的老板竟然跟上了他天馬行空的跳脫思維。

抬頭看向老板,艾綬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人,那種雌雄莫辨卻又風儀萬千的風姿,不以任何性征令人心儀,隻以周身氣度讓人折服。

心中一口老槽“如鯁在喉,不吐不快”的艾綬卻無物可吐。奈何本人沒文化,一句臥槽行天下,這要是多讀幾年書何必如此詞窮。艾綬心中望天。

“客人是住店還是?”

“老艾,老艾?”同伴的聲音傳來喚醒艾綬,“啊?哦,老板,我們在這吃個飯休息一下,下午就下山。”

“你們?”老板沉吟道,“南山奇霧,連綿七日霧雨蒙蒙,為了安全著想,客人還是住店吧。”艾綬正要說些什麼,被老板打斷,“放心,曆年這時候算特殊情況,房費優惠打五折,餐飲不變。”

“那給我們開一間房......”

“叮鈴~當啷~”

眾人看向門口,一位古裝女子走進店來,渾身透著低氣壓,走到前台,吐出四個字:“老板,開房。”惜字如金,言簡意賅。

艾綬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老板,問道:“老板,你這是古風主題酒店?網紅打卡點?還是......”

“叮鈴當啷,叮鈴當啷,叮鈴當啷。”

“啊啊啊啊,能不能讓人把話說完,非等著挑我說話的時候來客人是嗎?!”

一位佝僂老者,一位威嚴中年,一位金發青年相繼進店,自然都是因為這南山奇霧困居此地,前來投宿。

艾綬神色訕然,上前扶了扶步履蹣跚的老者,金發青年操著一口外國語音的普通話,詢問老板入住辦理事項,井然有序,不一會前台又恢複了寧靜。

是夜,燈火通明,屋外山間霧雨蒙蒙,林葉間凝結的霧露彙聚成股流下,和著細雨的沙沙聲,演奏著山林天籟。

眾人在各自房間休息,艾綬歸置自己的行李,時不時地耍幾句貧嘴,隻見房屋的燈閃爍幾下,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響後便驟然熄滅,房間陷入黑暗。

“啊?停電了?我剛沒電的手機啊,才說要充電呢。”艾綬嘀咕著,伸開雙手試探著,摸索地躺在床上,卻聽得房門敲響,原來是老板上來送應急燈和移動電源。

“謝天謝地,幫大忙了老板。”艾綬恨不得抱住老板或者給他磕一個,老板看他一副“公若不棄願拜為義父”的樣子,不著痕跡的拉開距離,嫌棄的擺出了防禦姿態。

“每年這個時候,都會鬨這一出,也不知維護檢查了多少遍,愣是沒發現一點問題。隻好時常備著,不過燈光電源容易解決,信號網絡就沒有辦法了。客人要是覺得無聊,可以打打單機遊戲,或者下來在大廳一起消磨時光。”

“沒有信號嗎?”艾綬拿著手電筒跟著老板下樓。

老板在前麵引路,“不錯,也算是個旅遊噱頭了,‘國內百慕大’?”他搖搖頭,接著說道“按道理說,這個時候信號失靈,很少有客人來的。你們可倒好,組團。”

艾綬未置可否,反而看著老板穿著複古風格的衣服卻打著手電的樣子,不由得笑了起來,偏頭說道:“你看老板的樣子,不提著油燈或者打著燈籠真是可惜,打著手電筒倒是中西合璧古今通用了。”

老板笑笑說,“小店經營,防火為要。再怎麼複古,使用明火終究是存在隱患,若要論古色古香自有長處,何必在這無情回祿食古不化擔驚受怕?”

說話間已下至一樓,大廳還算是明亮,艾綬眨了眨眼,看清落座眾人,除卻白日遇見的一同入住的客人,還多了一位攢眉蹙額麵帶苦意的......呃,中年人?艾綬有些遲疑,走動間留意的看了看,燭光映著那人蒼白的頭發有些變色,倒讓他一時沒有看出來。麵容悲苦卻不像是老年人那樣有著皺紋,“或許是少白頭吧”他心裡想著。

“實在抱歉,每年這個時候因為南山奇霧總會導致供電以及相關問題,給各位帶來不便,敬請諒解。但是我店備用能源、飲食充足有保障,還請諸位放心。下麵我給各位相互介紹,倘有同樂,庶幾消磨時光。”

“這位是,”老板先介紹引來的客人,艾綬急忙自報家門,“艾綬,登山愛好者,搭檔兼職地理攝影師。”

說完他有些後悔,該死,為什麼像是在麵試一樣啊,死嘴,要你禿嚕這麼乾淨乾嘛。

老板善意的笑笑,緩解了他的尷尬,繼續介紹眾人。

“這位是武老。”老板指著那位麵色悲苦頭發蒼白的中年人,武老點點頭,麵色倒是和善了些。

“這位是秦老。”佝僂老者並沒有回應,似乎進店後他就一直處在神遊天外的狀態,時不時的還會情緒外漏不能自已。

老板介紹不停,“這位是相先生。”

“相成。”威嚴中年男子向各位點點頭,艾綬總覺得他像自己的領導,感覺下一秒就會接過老板的話茬,咳嗽幾聲清清嗓子然後說我簡單說兩句。

艾綬胡思亂想,老板還在繼續,不過剩下兩人並沒有等老板開口。

“魯盈。”依舊是惜字如金。倒是氣壓沒有那麼低了,不然的話艾綬總感覺她啪的一下摔杯為號,就把他拖出去斬了……

想到這,艾綬突然覺得身子打了個寒顫,一回頭發現那位少女在看著他,似乎把他看穿。艾綬一驚,不由得偏過頭去不敢對視。

最後一位金發青年倒是難得的開朗,儘管他的普通話並不好,他熱情的向眾人介紹自己,“貝奧武夫,吟遊詩人。很高興來到這個神奇的國度,希望與大家度過愉快的七天。”

“你高興的太早了,”艾綬想起那個段子又開始腹誹吐槽,“貝奧武夫吟遊詩人,傳唱史詩《貝奧武夫》嗎?”不過貝奧武夫的熱情洋溢倒是讓聚會的氛圍熱烈了起來。

先破冰開始攀談的是艾綬和貝奧武夫,二者的職業在一定程度上有著重合,都需要遊曆四方,因此共同話題倒是不少,緊接著便是被他們過往的見聞吸引而來的魯盈、相先生還有武老。

兩人就像是相聲搭檔,貝奧武夫開朗健談,艾綬的吐槽點評更是添加了一絲風趣,一時間將大廳的氣氛炒得火熱,大家都開始打開了話匣子,紛紛說起自己所見所聞。

老板不知什麼時候離開,又不知什麼時候出現。

他手裡推著餐車,小小的餐車承受著生命不可承受之重。酒壇、茶壺、點心、小菜、時蔬,整整齊齊的碼放在上麵。

原來是老板從地窖與後廚為大家準備了一些餐點飲品。他一邊推著餐車走到茶幾,一邊說著:“招待不周,芹獻些許特色餐點佐飲,還請享用。”

“老板,你太客氣了。”艾綬起身幫忙將餐點依次擺盤,走近了,才發現還有一個小孩子,提著一個小籃子,似乎裝著瓜果。

看樣子是餐車裝不下了,老板抓來的“童工壯丁”艾綬看他小臉有些漲紅,顯然是繃著大力,趕緊接過籃子。

那小孩仰起頭衝著他笑了笑,眼神靈動似有璀璨星河,略帶笑意,麵上卻半分表情也無,可你卻偏偏感覺到他在開心。

真是奇了,艾綬撓撓頭,老板向他解釋道,“親戚家的小孩,送我家補補課。順便做做社會實踐。”

就衝這一模一樣的情緒表達,老板你說是你孩子也有人信的。艾綬心想道。

“對了老板,還未請教貴姓。”

“哈哈哈,不必這麼客氣,免貴姓俞,”老板口裡應著,手上的活不停,麻利地將一碟碟配茶的糕點,佐酒的小吃,以及時蔬鮮果,各色零嘴都擺滿在茶幾上,一邊上還一邊唱名介紹,五光十色琳琅滿目,當真是令人食指大動。

老板給眾人斟酒,誇耀道,“客人們好運氣,我掐指算算前些年釀成的酒今日開壇,相逢即是有緣,見者有份,拿來與眾位貴客同享。”

那琥珀色的酒液倒入酒盞,激起漂亮的酒花,霎時一陣極為濃烈而又醇美的酒香撲鼻而來,像是置身於明媚春光之下,沉溺於萬花花海之中。

“此酒可大有來頭,主釀為孽愁海花,恨情天葉,蜜青心果。用得是風月酒曲,迷津泉水。可比太虛幻境警幻仙姑的萬豔同杯酒,”

老板像是炫耀自己珍藏的小孩一樣,看著眾人顯出驚愕之態,麵露得意,這才哈哈笑道“才怪,其實是我自己研究的,仿製萬豔同杯的理念釀造的萬花酒,哪裡有什麼不凡仙物。”

艾綬見老板尚有未儘之意,又看見茶壺,便捧道:“既有萬豔同杯酒想必也有千紅一窟茶,老板不要藏私,讓我開開眼。也品一品細糠。”

老板聽此話講,也難得止不住地笑道:“有的有的,蒙鑿,還不快給貴客上茶。”小孩便又起身上茶,眾人不忍便都起身,艾綬接過茶壺後更是婉言乾嘛指使小孩乾這些,再有不慎燙著雲雲。

老板嗬嗬笑道,“稚子無知,何款貴客,些許小事他來做,份有命定。”見艾綬似有話說,又拱手道:“客隨主便,貴客來臨,主人家忙碌些也是應該的。”

一時賓主落座,各儘其歡。

“對了,老板,我們剛才在聊各自經曆的一些見聞,有沒有興趣一起?”

“我自小在這裡長大,沒怎麼出過遠門。後來子承父業,經營這家酒店,更是不曾遠行,哪裡有什麼見聞。”

“哎呀,想起啥說啥唄,大家聊天還要有什麼目的規矩,不過是侃大山消磨無聊。”

“好吧,我想想,要說稱得上談資的也就是當地南山奇霧的傳說了,”老板喝了口茶,說道,“你們知道霧雨七日的典故嗎?”

“出自《列女傳》卷二〈賢明傳·陶荅子妻〉中陶荅子妻所說,‘南山有玄豹,霧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澤其毛而成文章也。故藏而遠害。’,現在一般比喻隱居而全身遠害。”

“不錯,其中所說的南山就是我們這,每年都會有連續七天的蒙蒙霧雨。每當這個時候,山林裡的東西都會靜靜蝸居在自己的巢穴裡,這個時候上山,你不會發現任何活物,因為它們都在靜靜修養,利用這七天完成一種神奇的修複或者蛻變,七天後老林子裡就會上上下下煥然一新。”

“君子豹變,小人革麵。”魯盈一語道破天機。艾綬心中嘖嘖稱奇,看樣子這少女也不是單純的古風愛好者,也是有點東西。

“老板,然後呢?聽上去隻不過是大自然的自我更新。”

眾人的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貝奧武夫眼神灼灼,已經拿出自己的筆記本開始記錄來自東方國度的神秘傳聞,武老和相先生也是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隻有秦老似乎又神遊天外尚未回歸。

一時大廳都安靜了下來,靜謐的氛圍似乎又增添了一絲神秘的意味。艾綬感覺現在就像和舍友夜晚開臥談會時談玄說鬼一般。

“不止這一點,傳說如果在南山七日霧雨之時,講述或者聆聽七個極情故事,七天後便能淨化靈魂,獲得新生。”

艾綬心中嘩啦一聲,驚悚氣氛蕩然無存。

“啊這,怎麼聽怎麼一股套路化靈異故事模板呢,”他心裡吐槽道,“七夜談?還是什麼故事集?實在是繃不住了......”

“噗嗤,”艾綬捂著嘴,麵色漲紅,緊抿嘴角,顯然是憋笑憋得很辛苦。

不能笑啊艾綬,要尊重當地傳聞風俗,儘管這可能是老板杜撰來招攬客人的都市傳說也要好好的聽下去啊!老板招待的那麼周到......

“你笑什麼?”老板麵帶微笑得看向艾綬,一股涼意爬上他的脊背,艾綬連忙挺直了身子,說到,“沒有沒有,我隻是,想......”

“想起高興的事?你老婆生孩子了?”

這個時候就不要說爛梗了啊喂!啊,是老板啊,那沒事了。

艾綬正色解釋道,“不不不,老板,我沒彆的意思,我隻是覺得,您這個傳說是不是有點和彆的故事有些類似,七日談,故事集,好像什麼泛濫的靈異小說常見開篇。”

老板滋溜地喝了一口小酒,搖搖頭,半是回味半是歎息,“我隻是說說當地傳聞,畢竟打小聽老人們說的,也算道聽途說,誰見你當真了?”

艾綬這才發現自己有些激動,看看其他的人都隻當是一段離奇有趣的談資,隻有他好像真的是當真了,一直在努力證偽,像是在較勁一樣。看著魯盈狹長的鳳眸露出點點的不明意味,他有些無地自容,像是被扒光了的小醜。

這時老板的聲音傳來,仿如天籟,“不過左右無事,大家正好也在開座談會,不如,咱們玩玩?”

啊?阿珍你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