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梔羽打量著眼前人,這人的笑容頗為肆意張揚,露出的虎牙格外惹眼,他將水壺掛回腰間,漫不經心地抬眸看了自己一眼。
他也知道浮夢井的事情……
虞梔羽細細揣摩,再想想他說話時的語氣,想來此人應是祁淵的知己好友。
“你可比他厲害多了。”男子笑著往前走了一步,自來熟般拍了拍虞梔羽的肩膀。
她被對方這份突如其來的熱絡驚得聳了聳肩膀。
“我和你說,那魘魔之前……”男子就像打開話匣一般,正準備一股腦往外倒。
結果被祁淵狠狠往後一拉,拽到了身後。
祁淵臉色一沉,雙眸中滿是慍色,瞪著男子道:“溫行曜,你最好閉嘴。”
溫行曜見狀,瞬間噤了聲,自覺地比劃了個閉嘴的手勢,又揚著笑朝虞梔羽挑了挑眉毛。
虞梔羽饒有興致看著這兩人的互動,腦中不由得想起當時在浮夢井裡的場景。
照溫行曜的說法,難道祁淵不能靠心性破開夢境嗎?……
當時,他確實是將一半心神留在夢境外,直接從外部打碎了幻境。
那會兒光顧著感歎他一招秒魘魔的強大靈力了,倒是沒想到這一層……
如此看來,幻境之中的事果真是祁淵的心魔。
“喂,走了。”祁淵的聲音傳了過來。
虞梔羽這才回神,她抬頭向前看,發現自己站在原地陷入思考的這會兒子功夫,二人已經走出去一小段距離了。
“來啦。”
她提起裙擺,笑著追了上去。
*
江陵郡。
他們剛進入江陵郡的城門,周圍的環境瞬間陷入黑暗。
“果真一片漆黑,和東衡信中所說一模一樣。”溫行曜抬頭打量著四周,感歎著城中的變化。
“這陣法還真是神奇。”他嘗試著往空中投注了一份靈力。
隻見白色淺光打在漆黑天界,像是打在看不見的牆麵一般,瞬間四分五裂。
“好厲害的結界。”溫行曜輕哼一聲,他挑眉又看了看天空,收起了手心運起的靈力。
“你打算怎麼辦?”溫行曜轉頭看向祁淵,微微抬頭,“青玄刃碎片就在陣心之中對吧?”
青玄刃碎片?
虞梔羽抬起頭,看向身旁的兩人。青玄刃……難道是祁淵當時在浮夢井中用的那把匕首嗎?
所以……他專程來凡間,是來找匕首的碎片?
“是。”祁淵微微皺眉,瞥了溫行曜一眼。
“那看來,隻能想辦法解了這陣法,才能拿到碎片。”溫行曜沒理會祁淵的表情,踢著路邊的石頭說道。
祁淵點了點頭,沒有接話。
“先回客棧。”溫行曜轉頭朝祁淵挑眉,“我趕了一天路了,我需要休息。”
“事多。”祁淵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加快腳步朝著前方走去。
虞梔羽跟在他們身邊,溫行曜的話實在是太密,自從他來了之後,便當了一路的主講人。自己甚至都沒什麼能插話的機會。
不過他這番倒話筒子,倒是讓虞梔羽弄明白了祁淵此行的目的。
他既需要解開陣法才能拿到青玄刃的碎片,那江陵郡的危機自然也能解開。
而且,聽他們的談話,解開陣法似乎不算易事,祁淵想必還會在此逗留很長一段時間。在這期間,自己一定得找到機會,把鳳麟洲主安排的下蠱之事給解決。
否則……一直拖著,總是心中不安。
沒過一會兒,他們便走回了客棧。
溫行曜吵嚷著要睡覺,找到自己的房間後便一頭紮了進去。祁淵給了他一個嫌棄的眼神,也回了自己的房間。
自從溫行曜來了之後,空氣中的氣氛都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虞梔羽輕笑一聲,也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雙手交疊,運出淺金色的靈力,點燃了屋內的燭燈。
虞梔羽看看自己的雙手,滿意地揚起嘴角。最近,她控製靈力越發自如了,甚至不需要特意去感受體內的熱流,隻需調動手部的力量,就能引出淺色金光。
她拿了兩盞燭燈,坐到桌前,將袖中的信件全部拿了出來。
這幾封信件都是鄭澎和趙喆遠來往通商的信件。虞梔羽打算先好好將此事研究一番,為自家複仇的事也不能落下。這個線索來之不易,她依次將信封拆開,一封一封地細細閱讀。
趙喆遠……
看到信件的落款,虞梔羽的心中不受控製地燃起怒火。
在虞府被一把火燒了之前,虞梔羽從未想過那個跟在父親身邊,謙卑至極的商會副手,背地裡竟會是如此陰險狡詐之人。
當日,便是他帶人搶走了家中所有的奇珍異寶。
洗劫一空之後,再一把火燒了虞府。
趙喆遠帶著官兵衝進自己家門的那一刻,自己甚至還喚了他一聲“趙叔”。現在想想還真是可笑至極。
一家人竟被這樣一個惡毒奸險之人耍得團團轉,最後還落得如此的下場。
當年,如若不是父親一路相幫,趙喆遠一個剛剛起家的瓷器商人,如何能在三兩年內就做到商會副手的位置。
誰知父親一片好心,卻是養了一條隻會咬人的毒蛇。
細細想來,恐怕此人早起異心。
虞梔羽的腦中再次浮現出當時的場景,每每想起趙喆遠此人的嘴臉,她便忍不住作嘔。
虛偽小人。
虞梔羽暗罵。她仔細閱讀著手中的信封,這些信件是趙喆遠外出行商之時與鄭澎的通信。
大多都是商討販賣商品的信件,並沒有看到什麼具體的罪證。不過,從信件的落款可以看出,趙喆遠與鄭澎早在兩年之前便已經暗通款曲。
那時……趙喆遠還在父親麵前一味討好,一副老實人的做派。沒成想他這麼早就和鄭澎這個狗官勾結到了一起。
嗬,一個貪官一個奸商,自然合得來。
從信中可以看出,趙喆遠借著行商之便,幫鄭澎貪汙了好多的錢財。單單是這禦瓷一項,便貪墨甚多。可惜信中實在寫得太過隱晦,沒有實證。
而鄭澎,自然也給了趙喆遠不少好處。
趙喆遠當時手中的瓷窯根本承不住皇家的禦瓷,還是父親好心,借了自家的瓷窯給他,甚至還教授他不少製瓷的技巧,這才讓趙喆遠的瓷窯能產出禦瓷的品質。
父親的一片真心,竟隻引來了他人的嫉妒和陷害。
虞梔羽隻覺得左心房的位置在不斷抽痛。父親倒在火海中的場麵曆曆在目,她發恨般捶著桌麵,右手緊緊攥作一團。手中不受控製地迸發出兩道淺色的靈力,飄散到空氣中,化作了點點火星。
她連忙將靈力收回,努力調整了自己的呼吸,才勉強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她重重地呼了兩口氣,接著往下翻看信件。
最新的那幾封信件,倒是有了些許線索。
虞梔羽眼前一亮,運出一道靈力,浮到空中,讓屋子變得更明亮了一些。
這封信中提到了鐵礦。
鐵礦歸屬於皇室所有,所有的官宦和平民都不得私自買賣。隻有戶部的專屬部門才擁有開采和運輸的權利。
若是平民私自開采,那便是走私鐵礦。
是重罪。
當時,鄭澎拿著所謂的抄家令屠戮虞府的時候,手中的罪證書便是指責父親走私鐵礦。
他派出知州府所有的府兵圍了虞府,二話不說就將所有人扣下,連辯白的機會都沒有給父親留。緊接著便是抄家下獄,一套動作快得驚人,想來定是早已計劃好的。
虞梔羽回想著當日的場景。
虞府所有的錢財都被鄭澎收走,而所有的產業和店鋪說是充公,最後輪轉一圈,落到了趙喆遠的手裡。
這二人圖謀虞府家產,想必由來已久。
虞梔羽細細看著手中的信封,心中的恨意越來越濃烈,她雙手顫抖地捧著手中的信。當時自己全家上下為何會突然遭此劫難,答案全在這封信中。
【知州大人,鐵礦之事突逢意外,鏢隊被突檢官兵截獲,事已敗露,為求自保,以免後患,需即刻轉嫁他人。計劃恐需提前,望動作迅速,不給其可乘之機。】
走私鐵礦的……是趙喆遠和鄭澎。
他們乾的勾當被人發現,為避免遭難,也為給巡檢官兵找好說辭,才會將這件事情嫁禍給父親。
虞氏一族才會遭此厄難。
而且,從這封信中可以看出。他們對父親,對虞氏,早已意有所圖。
隻不過是因走私鐵礦之事敗露,為免禍起蕭牆,才將這頂帽子扣到了父親的頭上。順便,還以此為契機,侵吞了虞氏一族的萬貫家財。
真是好手段。
虞梔羽手中緊緊地攥著那封信,眼淚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她從未感受過這般濃烈的恨意,虞氏上下所有人,竟都毀在了這樣一場陰險惡毒的算計之中。
父親母親一生勤勤懇懇行商,常懷善心,竟換來了這樣的結局。
她擦掉眼角的淚珠,將手中的信小心翼翼地收好。
這封信尤為關鍵,是為虞家翻案的關鍵證據,一定不能有失。
光憑這個還不夠。還得想辦法拿到知州府和趙氏商行的賬本。這兩人貪墨的錢財,以及走私鐵礦的獲利,在賬本上一定能夠找到實證。
除此之外,還需要人證。
走私鐵礦之事,獲利頗豐。且已經有父親和虞氏一族作為替罪羊,趙喆遠和鄭澎定不會放過這塊肥肉。
他們暗中應當還在行此舉。
看來,得想辦法去一趟趙氏商行,拿到他們真正的賬本。還得尋機會找到人證,走私鐵礦之事極為隱秘,實際行事之人應當是二人府內的親信。
涉及的人數應當也不少,一一查問過去,定能找到一個口子。
屆時人證物證俱全,鄭澎和趙喆遠自當伏法。
可是……
收集到證據之後,該如何做才好?
虞梔羽這會兒已經稍微冷靜了一些。她控製住自己的怒火與恨意,她剛剛讀完那封信時,恨不得立刻殺了他們二人泄憤。
可是,現在還不能這麼做。
虞梔羽眉頭越皺越緊,鄭澎和趙喆遠死不足惜。更彆提自己此事已經不是凡人之身,用靈力控製甚至殺死他們自然不算難事。
但他們此時還不能死。
他們必須活著,才能為父親和虞氏一族翻案。
可是,江陵郡內,鄭澎隻手遮天……
自己若是收集到證據,在城內也拿他們二人束手無策。若是想了解此案,就必須讓這些證據上達天聽……
貪瀆之罪,向來為聖上所不容。
隻要自己證據確鑿,再找到辦法將這些罪證呈到聖上麵前,鄭澎和趙喆遠之罪,必會得到清剿和懲罰。背負在虞氏身上的冤情與罵名自然也能洗脫。
沒錯,不能衝動。
虞梔羽徹底理清此事的關竅。她深吸一口氣,將左心房怦怦的心跳聲壓了下去,再次調整好自己的情緒。
複仇之事,不能操之過急,他們二人府內定還有其他罪證,他們乾過的惡事也一定不止這一樁。
接下來隻需暗中收集證據,待到江陵郡的封印解開,永夜之象徹底結束,再將這些罪證呈到上京。
虞梔羽定了心神,她將桌上的信件整理好,塞回信封之中,全部收整好後,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妝匣的最下邊。
複仇之事便如此進行,暗中徐徐圖之。
眼下更要緊的,是儘快完成原身的任務。
虞梔羽站起身,打開自己的包袱,拿出鳳麟洲主給原身準備的那一盒嫁妝,在裡麵翻找裝著蓼心蠱蟲的盒子。
她拿出一個精巧的小木盒,上麵刻著“蓼心”兩個字。
虞梔羽仔細端詳著手中的盒子。
接下來得研究研究,怎麼把這個蠱蟲栽種到祁淵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