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天邊泛起了白。

莫琳昀睜開眼，腦海中傳來一陣鈍痛，回憶如同潮水席卷著她。

阿雲、阿雨、夢境、瀧玉、雙生子、魔氣、自爆......

莫琳昀猛地起身，發覺自己竟回到了客棧，一個近乎透明的身影坐在房中的木桌旁，托著腮，眼中盛滿了悲傷。

“阿雨......”莫琳昀出聲，發現自己的嗓子沙啞得不像話。

阿雨回過頭看著她，勉強地勾了勾嘴角，勉強的笑容比哭還難看：“兩天三夜了，你終於醒了。”

下一瞬，房門被人推開，身形有些狼狽的寧雲笙出現在門口，他的手中還提著一份熱騰騰的餛飩。見到醒來的莫琳昀，他的神色中帶上點欣喜。

“你醒了！”

莫琳昀接過餛飩，沉默地吃了兩口，原本鮮美的鮮蝦餛飩如今卻讓她食不知味。莫琳昀心中不是滋味，她抬頭問道：“阿雲她......可曾留下什麼？”

阿雨慘淡地笑了笑，手中一隻流蘇耳墜晃了晃。

“那你，”莫琳昀艱難地開口，“你接下來準備去哪兒？”

“你們把我送回去吧。”阿雨道，“你們找到我的地方是當年我的屍體沉海的地方，我想，和阿雲埋在一起。”

街上吵吵嚷嚷的，那些本已經死在夢中的人又再度睜開了眼，他們的妻子還來不及欣喜自己丈夫的重生，便夢到了相似的內容，她們聽到自己深愛的信任的丈夫用堅定的口吻告訴另一個女人他們願意永遠留在夢中。

這一刻，還有什麼不懂的呢？

不少性格潑辣的女子已經鬨了起來，她們要休夫！

丈夫們慌忙拉住在街上大吵大鬨的女子們，舌頭的疼痛讓他們說話尚有些不清楚：“你鬨夠了沒有？這是什麼很光彩的事情嗎？”

女子冷眼抽出袖子：“又不是我不光彩，怎麼，這個時候知道要臉了？”

她們的勇氣很快感染了不少怯於離婚的女子，女子們紛紛站了起來，成立了自己的聯盟，一座座專由女子開的女工坊、染坊、茶樓、食樓在南鎮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她們或帶著孩子，或沒有，無一例外的是她們的臉上都洋溢著明媚的笑容。

流落在外女子不再需要用身體換口飯吃，她們或是彈著琴或是跳著驚鴻舞或是編著話本子，贏得酒樓飯館一陣又一陣喝彩，深宅大院裡不再有那麼多翹首期盼自己丈夫歸家的怨婦，她們用自己的雙手，在這樣熱鬨的南鎮開啟了一片不同尋常的天地。

南鎮的休夫潮甚至影響到了其他地方乃至修真界，不少人紛紛效仿。

但這已然都是後話了。

沒有驚動太多人，莫琳昀和寧雲笙帶著越來越稀薄的阿雨來到了海邊。失去魔氣控製的海如今已是一片清明，漁夫們哼著專屬於他們的歌謠出了海，新奇的遊客們依舊坐在漁船上東張西望。

莫琳昀虛虛地握住阿雨的手，躍入海中，變成了人魚形態。她帶著阿雨漸漸沉入海底，寧雲笙緊隨其後。海底的魚也不再都是失了智的龍利魚，物種也開始豐富起來，蝦蟹成群，魚群環繞，一切又生動如初。

再次來到那個地方，阿雨好似又稀薄了一些，在深海中她透明得幾乎要看不見了。

莫琳昀深深地看了阿雨一眼，沒有用靈力，而是徒手在海底的泥沙中挖了起來。

阿雨似乎是低低笑了兩聲，她幾近透明的手揉了揉莫琳昀的腦袋，看了看寧雲笙，認真道：“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你不一樣，所以在那無數個被阿雲圈入夢中之人，我第一個便選中了你。你獨立、堅強、自信、強大，所以我才會選擇你入阿雲的回憶，因為我知道你會懂的，所幸，我沒有走眼。”阿雨的聲音也漸漸淡了，“你們修仙的事我也不太懂，但在我眼中，你也是那個乖巧可愛的阿昀妹妹，所以啊，姐姐希望你，能夠一直如此，因為這樣的你值得這世上最好的......”

阿雨的最後一點執念也散去了。

流蘇的耳墜票到了莫琳昀的手中，她盯著耳墜看了很久，而後將它埋在了坑中。

阿雲是恨這世間所有男人的，或許那些被困在夢中之人，她曾經真的想要他們的命，但她選擇了一個更理智更有效的方式。

莫琳昀歎了口氣，眼角掛上了一顆瑩白的珍珠，那是她的淚。

*

海神殿內一片肅然，各族長老齊聚，他們心中惶然，上一次出現雙生子還是幾千年之前的事，那一次雙生子帶來的劫難幾乎是讓整個海底覆滅，數萬萬生靈無辜遭難，被血水染成血紅的海沸騰咆哮，無數道天雷落下。

那一場劫難，在場的不少人還都有點印象。

是上一任海神以自己為獻祭，才堪堪保住剩下的生靈。

眾人的目光或譴責或怨恨落在殿中跪著的龍利魚一族幾位長老以及少主瀧玉的身上，但海神的威壓在，他們不敢出聲。

瀧玉的阿娘瀧鈴跪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認罪：“罪婦罪該萬死，雙生子瞞而不報......”她顫抖著，發自內心的恐懼與愧疚，其他人的目光讓她無地自容，恨不得一頭在殿中撞死就好。

莫辭餘揉了揉眉心，一口悶氣壓在心中無處發泄，他疲憊道：“各位長老有何高見？說來聽聽。”

蝦族大長老義憤填膺道：“處死他們！前段時間龍利魚族的異動就是劫難來臨的前兆啊！此時唯有殺他們以泄儘天憤，這片海才有可能保得住。”

聞言，殿中跪著的幾人身體都狠狠抖了一下。

另一個長老接嘴道：“就是！仙魔本就是陸地的修行係統，與我們本無太大關係，單憑一個墮入魔道幾十年的姑娘怎麼可能引起海底那樣大規模的騷亂？就是他們一族引起了天怒！是上天在懲罰他們！”

這句話倒是提醒莫琳昀了，是了，直到阿雲離世她都沒有想明白為何阿雲會引得那樣多的龍利魚失智，又能讓海水排斥其他生物的進入，甚至連她都進不去。

突然與瀧玉對上視線，看著他眼底滿是哀求與痛苦，莫琳昀移開了眼睛。

海神是深海的守護者，並不是獨裁者，海神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守護海洋的和平，即便是與瀧玉有私交，她也不可能為了這點交情斷送了整個海洋的未來。

所以說，海神的愛是博愛，而不是偏愛。

有一位長老憤憤道：“有什麼意義？！現在一切都遲了！天道已經發現了雙生子的存在，我們還有什麼辦法！”

一位年紀稍長的長老安慰道：“大家也不要太著急了，雙生子的詛咒自古以來便有，上萬年一直存在，史書上記載的雙生子生而不報的事例也是有的，比如幾千年前那次，也不是完全沒有解決辦法呀？對吧？”

他不說還好，此言一出四座皆靜，目光都落到了水晶寶座上的人身上，那位長老似乎也察覺到了不對，隱身當了鵪鶉。

莫辭餘的聲音鏗鏘如洪鐘：“詛咒一事並非我一人能解決，上一任海神獻祭，也是以海底半數生命的隕落為代價的......”他語氣頓了頓，“如果需要我，我亦會義不容辭。”

各位長老紛紛道海神大義，但很快海神殿中又安靜了下來。

莫琳昀打破了這沉默：“他們現在還不能死。”

眾人的目光又都落到了莫琳昀身上，一位長老痛心疾首道：“公主殿下糊塗啊！怎可為了一點私情就拿大家的命開玩笑？”

眾長老紛紛點頭附和：“現在唯有殺他們泄儘天憤我們才能獲得一線生機啊！”

莫辭餘探究的目光也落到了莫琳昀身上。

莫琳昀神色淡淡的：“那麼我請問在座的各位，何為詛咒？從哪裡傳來的詛咒之說？”

一位性急的長老不買賬了：“何為詛咒，公主殿下您是下一任海神，您對此都不清不楚，以兒女私情為他們開脫，甚至將古老的詛咒都不放在眼裡，您......”還配做海神嗎？

話雖未說出口，但眾人心中皆明了。

莫琳昀站起了身，一股威壓自她身上蔓延開來，壓得情緒激昂的眾人都不由得閉了嘴：“第一，，是罪就該罰，我從不會為任何人開脫。第二，事情既然已經發生，我們如今的首要任務不是解決問題嗎？若把他們殺了一切問題都解決了，我當然不會反對，但我請問各位，可以嗎？”

眾人鴉雀無聲。

“在座的各位心知肚明，不可以。那麼我們不如好好想想問題出在哪兒，出在這個詛咒身上。史書上隻記載了隱瞞雙生子給海洋帶來滅頂之災的事，可曾記載過幾次雙生子祭天然後無事發生的事嗎？”眼見又有人要說話，莫琳昀冷聲道，“確實，史書上是記載過，可是誰能證明那是真的呢？”

眾人又沉默了。

眾人知道雙生子祭天可保海洋安寧，不過都是代代相傳，輔以史書為證，但都是幾萬年前甚至更早發生的事了，誰親眼見證過？

莫琳昀淡淡地將眾人心中的疑慮講出來：“所以說，無人可以證明獻祭雙生子可以挽救海洋。如果詛咒本身就是一個幌子呢？”

眾人一片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