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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到底還是度母陰司占了上風。度母陰司雖然失了命魂珠,可盤踞三危山多年,實力確實不容小覷,也不知道那個熱衷作死的陸乙能不能逃得出去。

蔓娘子卻不意外,她遙遙望了一眼,不知看到什麼征兆,幾不可聞地蹙了下眉:“快走,隻怕不久要封山。”

滿月點點頭,依言加快了腳程。

勝負已分,趁亂入山的除妖師們也不再戀戰,各自掩護著撤離。蔓娘子拈了妖術,暫時遮蔽她們身上的妖氣,彙入人群中也不再顯得突兀。

這一戰雖未根除度母陰司這個禍害,三危山卻元氣大傷,怕是日後很長一段時日要夾緊尾巴做人,再不敢如從前肆意張狂。

臨近北門出口,蔓娘子突然道:“滿月,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我之前同你說你是我撿回來的,其實不是,你是被你阿娘送到我身邊來的。”

蔓娘子語速極快,語調幾乎沒有什麼起伏變化,就像在講述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滿月腦子裡卻是轟的一聲,仿若平地驚雷,空白了須臾。

阿娘。

聽到這個陌生的稱呼,她額角像被針紮,一陣一陣的疼。

滿月扶著額頭,心下翻起驚濤駭浪。一瞬間,仿佛又數不清的往昔片段湧入她腦海,可當她想要抓住那確切是什麼,卻又回想不起分毫。

蔓娘子在這時停下了腳步,她瞧著滿月,眼中盛滿了諸多情緒,有欣慰,有不舍,亦有與她一般的決絕。

“這些話再不告訴你,恐怕日後也沒什麼機會了。”蔓娘子道,“我與你阿娘是舊友,情分非比尋常,我不知她為何要我來撫養你長大,但她並不是一個沒有擔當的人,想來是遇到了過不去的坎。這些年我追查她的下落始終無果,她除了你,還留下那顆玉珠。他日有緣,你替我找到她。”

這些往事她一向瞞得好,滴水不漏,就連滿月也被蒙在鼓裡,一無所知。

滿月卻隻覺先前那種不安的預感快要成了真,她抓住蔓娘子的手,竭力想將她帶下山:“我們一起找,嬢嬢,我陪你去找她。”

蔓娘子搖搖頭,她回眸望了眼快要席卷而來的妖霧:“你走了,我可以替你遮瞞過,說你死在了那些除妖師手下,屍骨無存。我走了,無人替你我遮掩,天涯海角,度母陰司睚眥必報,定不會放過我們。”

滿月心道不好。她從小跟著蔓娘子長大,就知道她會這樣想,也會這樣做,所以才始終惴惴不安。

“不會的!”滿月拖著她,“我有了小燈,他拿我們沒有辦法的!我還有契言符!嬢嬢,信我一次……”

蔓娘子肅了麵容,她反手一推,一股強大的妖力自掌心一路沿襲到心脈,短暫地封住了滿月的妖氣與心神。

滿月還從來沒如此痛恨過自己斷絕的妖脈,沒了小燈,她簡直沒有一點辦法做出反抗。

“你得了機緣,是好事,嬢嬢很欣慰。”蔓娘子笑了笑,最後摸摸她的頭,以言入術蠱惑她,“你乖乖下山,去找給你契言符的人,好好……活下去。”

滿月想說話,卻張不了口,她的四肢百骸都由蔓娘子的言語而動,根本不受她控製。

“我死不了的。”多年的默契,不必開口,蔓娘子都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你走了,我反而才安全。隻是陰司大人受了重創,三危山一封,不知何日再解。等三危山再開的那天,嬢嬢一定去找你,好不好?”

滿月既搖不了頭也點不了頭。她被妖術挾製,麵容平靜無波,隻有眼淚不受控製,簌簌落下,像斷了線的珍珠。

“走吧。”蔓娘子鬆開手,滿月像被操縱的木偶,訥訥轉過身,身影很快消失在山頭。

蔓娘子站在原地,一直等再望不見滿月的背影,才轉身往回走。

妖氣之霧終究還是吞沒了三危山。

天邊的烏雲遲遲沒再散去,又是轟隆一聲,陣法收合,山上之景憑空消失,隻剩下孤零零荒草叢生的山野。

“上麵封山了!”周圍不知是誰在大喊,“還有沒有人沒出來?”

這群想要趁亂圍剿三危山的除妖師們同樣沒討到多少好處,不少人掛了彩,受了傷,麵色尤為不虞。隻有極個彆走了好運,已是在誇誇而談自己奪得幾多妖丹。

滿月全然不在乎,她像一具行屍走肉,聽不到看不到,隻知道往前走,永不停歇。

肩膀被匆匆而過的人撞了下,那著藍衫的小道童正好停住身,嘴甜地詢問她:“這位姐姐,三危山上的情況如何了?”

滿月沒有回答。

小道童摸摸頭,轉臉正要再問,結果被嚇了一跳。眼前的人明明麵無表情著一張臉,卻哭得很凶,眼淚順著她清秀的麵龐滴滴落下,縱然不知發生了什麼,小道童依然能感受到那份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哀傷。

小道童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是,是我撞疼了你嗎?對不起,對不起……”

他話未說完,滿月隻覺封在她心頭的妖力終於被衝散,腥甜之味瞬時湧上喉間。

一口鮮血吐出,她昏了過去。

*

“真的不關我的事!碰瓷,這絕對是碰瓷!”

玄妙激動地作出了最後的結論。

自他從山上帶回來一個昏迷不醒的小妖怪後,程南樓已經聽他喋喋不休了快半個時辰。從他前言不搭後語的講述中,程南樓大致理清了前因後果,也明白他為何如此激動。玄妙性子頑皮,闖禍闖多了,尚在盛京時,就常被其他院師兄師弟找來告狀,屢教不改,被宴白師兄懲治之後,也算留下了陰影,生怕再引火上身。

程南樓略無奈地摸了摸小師弟快炸毛的腦袋,安撫道:“無事,彆擔心。”

玄妙卻是心有餘悸:“南樓師兄你不知道有多嚇人!我明明沒怎麼撞到她,她忽然口吐鮮血暈了過去,我還以為我是不是無意中練成了什麼秘術,威力竟如此驚人……”

他話沒說完,房門被推開。走出來的藍衣少女剛好聽到他後麵一句,沒忍住嗤笑一聲:“那你確實想得有點多。”

玄妙鼓起腮幫子,轉頭怒目而視。

倒是程南樓見她出來,主動問道:“她如何了?”

“有我在,她怎麼可能有事。”陳倉挑挑眉,一臉理所應當,“況且她不過是經脈暫封住罷了。我猜玄妙和她搭話時,她恰好強行破了封印,所以才吐出了一口心頭血。”

聽了有理有據的專業解釋,玄妙才徹底鬆了口氣,如釋重負:“我就說不是我!”

陳倉看向自家小師弟,存了逗他的心思,麵上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有什麼表情:“但你確實要倒黴了。”

玄妙歪了歪頭:“為什麼?”

陳倉扯扯嘴角,露出一個不像笑容的笑容。她揚了揚指間夾著的東西:“我在她身上發現了宴白師兄的契言符。”

玄妙神色一僵,表情瞬間不好了。

契言符是比較高階的符咒,言即成契,但對畫符者本人沒多大好處。師兄既然給她此符,顯然兩人關係匪淺。

玄妙眼前一黑,諸般不好的回憶瞬間湧上心頭。

他下意識地躲去程南樓身後,麵如白紙:“真的不是我害她如此的……師父可以給我作證!”

陳倉拍拍他的頭,皮笑肉不笑:“把你的糖人拿出來,我就考慮替你背黑鍋。”

玄妙對陸宴白的恐懼大過一切,一時也顧不得劃算不劃算,他從自己腰間係著的乾坤袋中抓出一把糖紙妥帖包裹的糖人,全部塞到陳倉手裡。

陳倉麵無表情瞥了眼:“就這些?”

玄妙深諳自家師姐的性格,他將乾坤袋翻了個底朝天,苦著張臉:“真沒了。”

陳倉這才滿意。她將糖人收起來,略抬了抬下巴:“去找師父吧。”

玄妙如蒙大赦,一刻也不願在這裡多留,頭也不回地往行藏道人所在的房間跑去。

玄妙走後,陳倉施施然揭開一張糖紙,將糖人塞進嘴裡。

程南樓對這種每天都會上演的鬨劇早已司空見慣。他問道:“當真是師兄的契言符?”

“我騙他做什麼。”陳倉像不要錢似的,將從小師弟那裡搜刮來的糖人分給程南樓,“師兄幾時回來?”

先前他們去接應陸宴白,雖然沒有徹底製服度母陰司,但對方元氣大傷,如今封了山,近幾年內不會再有餘力下山作亂。度母陰司底細不明,就連師父都忌憚三分,這已然是最好的結局。

陸宴白正是奉了師命,著手去處理後續的一些事情。

“應當快回來了。”程南樓望了眼軒窗外,麵容寂然,“事情畢竟因師兄而起,於情於理要給那些人一個交代。”

陳倉聞言嗤笑一聲:“沒有師兄,那些人窮耗半輩也休想踏進三危山一步,如今封山,倒要說師兄打草驚蛇,真是可笑。可見為民除害是假,謀求私利是真。”

程南樓雖也讚同陳倉的話,但他性子較溫和,斷然不會講得這麼直接,隻道:“人各有誌。”

陳倉翻了個白眼:“除妖師的名聲,遲早要被這些沽名釣譽之輩敗壞。”

她話音剛落,樓下年久失修的木階傳來咯吱作響的聲音,很是輕微,可在場都是修道之人,五感向來更為敏銳,還是輕而易舉捕捉到了。

陳倉偏頭,但見藍衣少年自樓下走來,他身上的血跡已經儘數清理,照舊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路人臉,總讓人記不清他的長相。與往常不同,他肩膀上趴著一隻圓嘟嘟的小黃雀,小黃雀身上靈氣縈繞,一看就非不是普通的禽鳥,隻是它似乎不怎麼開心,垂著小腦袋,翅膀聳拉著,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

陳倉稀奇:“師兄何時養了靈寵?”

小肥啾是陸宴白在門口撿到的,不知何故與它原本的主人失了散,他就順手帶了回來。

陸宴白沒有多加解釋的興致,他見兩人守在廊上,反問:“你們在這裡乾什麼?”

程南樓正要回答,陳倉搶先開了口:“玄妙撿了個小妖怪回來。”

言畢,她多加一嘴:“那小妖怪身上,有師兄的契言符。”

陸宴白正在逗鳥的動作一頓,他抬眸,分明和往常彆無二致的寂寂黑眸,陳倉愣是感受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微妙波動。

“哦?”陸宴白收回手,彎眼笑起來,“她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