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什麼?”陸乙問。
滿月頭痛欲裂。剛剛身臨其境的幻境又像是蒙上了一層霧,重新被封鎖回記憶最深處,什麼都想不起來了,隻有那種恐懼,害怕失去和被拋棄的恐懼,仍如附骨之疽,讓她擺脫不掉。
“我……忘記了。”滿月晃晃腦袋,額角的刺痛感漸漸消退。
陸乙以為她不願意說,也就沒再繼續追問下去。
滿月扶著額從地上坐起來,有些茫然地打量四周,倒是進入幻境前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湧來,她反應過來,轉眸看向麵前的陸乙,十分震驚:“你,你怎麼又活了?!”
陸乙一挑眉,剛要講話,滿月卻又道:“不對,我明明看見你被陰煞吸乾了……你是四方鏡製造的幻覺,對不對?”
陸乙彎眼笑起:“之前不是還說要我在天之靈保佑你嗎?怎麼現在怕了。”
……這話她確實講過。
滿月被唬得將信將疑:“……你真死了?那我現在能看到你,是不是……”
是不是意味著她也沒了?
陸乙不予置評,隻是笑著看她。
滿月臉色灰敗,她雙手抱頭,喃喃自語道:“果然沒奏效啊……”
正說著,一陣風疾馳而來,以快到看不見的速度向滿月奔去。待疾風落定,小燈的身形現了出來。因為之前的約法三章,小燈卸去了隨時嚇人一跳的跳大神打扮,變成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模樣——除了她是飄著的。
小燈與之前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不同,她呲著牙,冷如寒潭的黑眸映出麵前人的模樣,警惕地盯著對方,作為結契的主人,滿月感受到她的敵意與全身的緊繃。
滿月訝然:“小燈?”
小燈沒有回頭看滿月,仍隻是一瞬不瞬盯著陸乙。
這個人,很危險。
滿月還是頭一次見小燈這副模樣,先前無論是碰到低階陰煞還是四方鏡,都不曾見她有過情緒波動。
有點炸毛。
滿月也不知小燈為何如此激動,她忙道:“自己人,彆動手。”
陸乙卻始終沒有什麼表情變化,仍舊是掛著一抹似是而非的笑,目光從滿月平靜地轉移到小燈身上。
倒是滿月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不對啊,小燈怎麼也在,難道……我沒死?”
她終於明白過來,自己又一次被陸乙捉弄了。
滿月氣惱地瞧向對方:“你又騙我!”
“我沒有回答,是你自己以為的。”陸乙撇開眼,視線轉向四周,話中的笑意未減,“不過還得多謝你,替我引出這片幻境的主人。”
滿月:?
滿月這才發現周圍不知何時早變了個樣子,四麵無縫銜接的鏡子早碎掉,碎片化成波光粼粼的粉末,露出了藏在後麵的四副壁畫。
滿月有些許呆滯。
這是不是代表著,四方鏡已經……死了?
連屍體都沒見著,看來是魂飛魄散,直接被就地度化。
原著中打了十幾章的小boss……他殺得這麼輕鬆嗎?
“他,很強。”小燈一麵緊盯著陸乙,一麵低聲對滿月說,“我本來,按你說的,但他,比我快。”
滿月在進四方鏡之前叮囑小燈,她隻身前往其中,運氣好能誘出四方鏡本體,小燈就趁其不備下殺招,若運氣不好隻招來普通的陰煞,小燈就負責將她救出去,免得真的被陰煞蠶食乾淨。
四方鏡和普通陰煞不同,它極為挑剔,誤入結界的外來者大部分都被賞給地位低它一頭的陰煞享用,能入它眼的少之又少。滿月本來是死馬當作活馬醫,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沒想到真的誘出了它的本體。
滿月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轉頭瞧向原先的水坑,先前詭異可怖的人皮失了術法,重新變回一張薄如蟬翼的紙人,孤零零漂浮在水坑之中。
果然。
陸乙一定是通過什麼方法預知了四方鏡的危險,他用紙人替他進去送死,自己則藏身暗處,可惜四方鏡的本體沒有出現,隻招來了些普通陰煞。
所以他才說感謝她。
想清楚前因後果,滿月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正在研究壁畫的陸乙,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陸乙回頭,眉眼彎彎:“怎麼了?”
兩人視線相對,滿月一個激靈,她慌忙錯開眼,有點心虛:“沒,沒什麼。”
陸乙聞言繼續回頭看起壁畫來,竟真的沒有追問她。
想讓他成為自己的【機會】,可能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又危險的想法。
利用他做事,無異於與虎謀皮。
滿月緩過來一口氣,才裝作若無其事地隨口問道:“對了,你有沒有看過一本叫做《斬妖》的小……話本子?”
陸乙揚了下眉:“沒有。”
滿月哦了一聲,心事重重。
陸乙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忽然想起來看過這樣一個話本子。”滿月語無倫次,“挺,挺好看的。”
陸乙瞧著她,眼神怪異:“你還有這種喜好。”
滿月一怔,這才想起來她自己就是個妖,看這種題材的話本子確實與眾不同。
滿月死要麵子活受罪:“……還好,一般喜歡。”
陸乙笑了一聲,不理她了。
滿月則對陸乙的真實身份充滿了種種疑慮。
若說遇到畫境,陸乙能打贏,是因為他實力太強,可四方鏡又如何解釋?
他怎麼會知道四方鏡的弱點在本體?
滿月心神不寧,她見陸乙聚精會神,隻得暫時壓下心中的困惑,也跟著看起石壁。
薄冰之下,石壁上刻著巨大的四幅畫,畫上有四個奇形怪狀的妖物,各以不同的死狀倒地,牆壁應景地在四妖身上塗著紅色,不知是顏料還是什麼,他們身邊各自散落著一枚珠子。
說是壁畫,感覺和小孩塗鴉差不多,畫得十分簡陋,若不是看過原著,滿月真不一定能瞧懂這麼抽象的畫作。
這畫便是貫穿原著全文的主線預言。
四妖滅,妖王現。
這項預言為原著增添了不少詭異的氣氛,主角團更是最後才弄懂畫作的真正含義。可惜滿月通讀全文,早已被透了底,這就像看推理小說被人泄露殺人凶手一樣,不僅不再覺得有趣,反而有些索然無味。
倒是陸乙看得很是投入。他麵上沒了以往的懶散笑容,修長手指略過四妖身上的朱紅印記,不知感受到什麼,閉上了眼。
金光一閃,牆壁陡然消失在眼前,現出了後麵的暗層。
暗層仍舊是一幅畫,畫上行跡詭異的大妖匍匐在地上,手裡托舉著一枚熠熠生輝的明珠,像是在參拜一樣。
隻是這一副壁畫上,珠子不再是用顏料畫上去的,而是貨真價實鑲嵌了一顆在上麵,血紅的珠子在火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
滿月瞪大了眼。
這不是……?
陸乙眼睛都不眨一下,抬手就要去拿那珠子。滿月回過神來,趕忙抱住他的胳膊,緊張地看著他:“你要乾什麼?”
陸乙垂眸:“你要乾什麼?”
“這珠子……”滿月不知該怎麼講,她眨眨眼,反問他,“你,你就不怕有詐嗎?”
陸乙笑了:“什麼詐?”
滿月說不出來了。
不是她不知道,是她不能說。
那顆珠子分明就是原著中的命魂珠。
知道這件事的人屈指可數,原著裡連主角團也是後期彙合了各種信息才大致推斷出來,無論如何也不是她一個小妖怪能夠了解的。
命魂珠是百年前妖王隕落後四分五裂的權柄,共有六顆,傳聞中妖王的妖力蘊藏其中,得命魂珠者得天下。現今世道,凡是數得上的大妖都與命魂珠脫不了乾係。
度母陰司也不例外。
不過原著中的命魂珠是被度母陰司藏在身邊,現在卻改為藏在牆中。
陸乙笑著覷她,似乎在等她一個合理的解釋。
滿月腦子轉得快:“我是怕這東西又像四方鏡一樣,萬一你我都著了道,這次我們就團滅了……你知道團滅是什麼意思嗎?”
陸乙沒聽過這個新奇的詞彙,但不妨礙他望文生義。
他笑著,還是先前那句話:“可是我又不怕。”
“我怕!”察覺他又要動手,滿月用儘全身的力氣抱住他,“我還想多活兩年,求求你了,看在我來救你的份上,能不能不要再作死了!”
陸乙挑挑眉,很會抓關鍵詞:“救我?”
“對啊!”滿月大言不慚,“我得到小燈,嗯……就是我旁邊這位。”
小燈聽滿月提及自己,抬頭望去,恰好對上陸乙笑盈盈的目光。
……然後她又炸毛了。
滿月沒空管這麼多,她將齜牙咧嘴的小燈妖按回去,自顧自接著道:“小燈很厲害的,認識這裡的路,原本我都可以出去了,但我想著你先前也算救了我一命,所以我才留下來,想帶你一起走。如果不是這樣,我怎麼會來到這裡!”
她說謊不打草稿,麵不紅心不跳,一瞬不瞬瞧著陸乙,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透亮,毫無雜私,儼然實誠極了。
為了增加可信度,滿月又低頭看了眼小燈:“你說對吧,小燈。”
小燈妖遲疑了兩秒,雖然不明白主人撒謊的用意,還是違心點了點頭。
滿月看上去很有底氣,心裡卻突突打著鼓,生怕露出什麼破綻。
畢竟這家夥不好糊弄。
陸乙笑得更溫柔了:“是這樣嗎?”
被人救,於他而言,確實是新奇的體驗。
“當然了!”滿月回答得很堅定,“我怎麼會騙你。我真是為了救你才來的!我看到你的屍體以為你死了,還想給你立碑燒紙呢。”
“可是。”陸乙稍俯下身,陡然拉近了與滿月的距離,他直視著她的眼睛,笑容不變,“這和我拿不拿珠子,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