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三棵千年古鬆,便見一條石徑小路,少見人煙,李嬋獨步而至道院西北角。
此地沒有牆,唯見百丈高的崖壁巍然聳立,上有一尺長的木板橫插入嶙峋崖壁,彼此相隔一尺距離,從地麵連通至山崖頂峰,形成一條險峻至極的登山小路來。
李嬋捏著竹簽小心地踏上木板,落腳之時,那輕微的下沉之感,讓她心頭一顫。
今早,李嬋便去藏書閣二樓上找到了《靈元練氣訣》。
依照黃密森給的小冊子所言,藏書閣二樓往上有許多修行功法,每一本都有可圈可點之處,對應不同的靈根,都有不同的選擇。論及精妙處,皆是不錯的功法。
要注意的是,藏書閣中的各種功法都隻有練氣、築基兩個境界的修行功法,金丹往上便尋不到半絲蹤跡了。這倒也無妨,正式進入太元道宗後,宗門自會賜予後續功法。
李嬋為水木雙係靈根,可修行的功法有三十六部,再加上三部通行功法,李嬋要在三十九部功法中選出一本來。
道院氣魄實在不小,這般多的功法皆隨意放置在二樓書架上,也不需要什麼考核,想看隨時都能取來看。就連私自傳功這一點,也隻禁止了三部關乎道傳根本的通行功法外傳,至於靈根功法,沒有半點“禁止”之語。
若論高深,自然是這三部通行功法最佳,畢竟這三部功法皆是太元宗核心道傳中推演而出,兩萬八千年來,經宗門高人不斷刪改,自然是一等一沒得說的上上乘功法。
若論靈根契合,考量修行效率,那自然又該在三十六部靈根功法中最上乘的兩部功法中做出選擇。
這五本初選通過的功法,李嬋皆取來看過。翻閱過之後,李嬋又看了一遍黃密森的小冊子。
功法之決,關乎未來,由不得她不慎重。
最後李嬋放下了那兩部極其適合她的靈根功法,在三本通行功法中選定了《靈元練氣訣》。
黃密森介紹這本功法,“渾圓鑄基,靈動萬端,上宗妙法,不可不察,然修行者需由大智慧、大毅力、坐得苦關七十年,知可成矣。”
另一本《上微神隱錄》重威儀、掌權柄、以己為神明,入門之道十分玄虛,又要立神心,又要守仙心,看著便知十分不簡單,少見仙家清淨之道。
李嬋本能不喜,故而此書,她決計不會選。
又一本《采氣訣》,是十分古老的修行道法了,采食天地萬氣,長生自守,看著也很是不錯,然而自太元建宗以來,穩定天地道炁,萬神伏藏,天地元炁幾乎固化,當今之世皆是以靈氣修行為主要法統。
李嬋想要以此身此心撬動天地元氣,無異於癡人說夢。唯一能拿到天地元氣的方法就是花上一大筆錢去買。
李嬋嘛,一來沒有這個門路,二來,很貴,非常貴,貴到把整個離國壓上去也隻能修個入門。她略翻了翻,便將之放下。
抄走這本經書時,藏書閣的執事並未多言,卻瞧了李嬋好幾眼,記下了她。
在靈根功法幾乎占據主流的今日,還會選擇道承功法的李嬋就是個異類。
李嬋自知如此,並不多言。
在她走後,執事寫了張條子塞給旁人,“送去給南宮師弟。”
那條子上隻寫了一個字。
靈。
想到方才的情狀,李嬋心神一守,推門進了崖壁石洞。
內裡並不如何寬闊,卻是極深的洞穴,看著黑黝黝一片,也沒有照明的燭火,關上門的瞬間,洞中更黑了,隻有木門縫隙處透出些天光,半亮不亮地照出些情狀。
地麵石塊平坦,左右儘是斷裂的嶙峋石麵,往內走了五步,李嬋瞧見一塊落灰的深色蒲團,也不知有多少人曾在此坐關苦修。
李嬋就地坐好,閉目後不言不語,整個身心皆安靜下來後,她心念一動,胸口肉眼難見的鎮氣符便飄然落下,半空裡無火自燃,呼吸之間便連灰燼也沒有剩下。
李嬋已顧不得看這神仙手段,心神皆在胸中那口內氣上。
她的感知中,鎮氣符落下後,五條鎖鏈鎖住的那口內氣瘋狂暴漲。
鎮氣符鎮壓十幾天,這口內氣不見萎靡態勢,反而越壓越旺,一朝鬆開限製,幾成狂災,席卷著向下墜去,有摧毀一切的態勢。
李嬋不慌不忙以心神穩住內氣,托舉著落入中丹田。
那一層隔閡,在十幾天的鎮壓中,一觸就破,那片神秘的氣府空間,第一次在李嬋麵前展露真容。
內氣一入中丹田便化為甘霖,和風沐雨搬洋洋灑灑從天而落,在茫茫白霧的氣府中開辟出一片空曠之地,最中心,一黑一綠兩小點光團,光芒柔和,並不奪目耀眼,卻無可忽視地讓整個氣府空間染上色彩,推動著甘霖繼續向外拓展,直至以此二點為中心,方圓丈許,才落儘所有甘霖。
落下的甘霖卻並未消失,積水成川,在代表地麵的方向淺淺積彙起一層水麵,極清極清。黑色的光點落入水麵,卻沒有染濁水麵半分,反而讓整個水麵都蒙上一層淡淡的潔淨光暈,平湖無波,靜潭無聲。
與黑色光點一同落下的綠色光點同樣如此,卻並未溶於水中,反而在接觸水麵的刹那,生根發芽,長出小小的一片葉來,極小極小的嫩黃獨葉,微微蜷縮,帶著新生的靈動生機。
此二者便是李嬋水木靈根所化異象。
而後便該引氣入體。
若修靈根功法,氣府中是沒有這樣神異變化的。靈根功法都是直接從感應靈氣、引氣入體開始,將氣府比之,然而《靈元練氣訣》非尋常功法可以比擬。
這一步,修行之初,便展示了《靈元練氣訣》不同於靈根功法的神異。
心神由內而外,一片黑暗的感知中,李嬋能察覺到虛浮於身周的靈氣,每一個瑩白光點便是一點靈氣,她以功法坐觀靈氣,靈氣向她聚攏,卻又在觸及她的時刻一哄而散,頗有避之不及的意思。
李嬋驚得睜開眼。
這是怎麼回事?
再次嘗試過後,還是如此情況。
她伸手撚起一點靈氣,潔白的小小光點,沒撚住。
血肉之軀從靈氣所在的位置空空劃過,在她感知中的靈氣好似不存在一般。
她前世曾經學過,物質是客觀存在的,但這一會存在,一會又不存在的靈氣,算是物質嗎?
物質是客觀實在的,不依賴於人的感覺而存在。靈氣很明顯不完全符合。
意識是人腦對大腦內外表向的覺察,是對客觀存在的反應。靈氣還是不完全符合。
那麼,靈氣是……
李嬋沉吟。
既是客觀存在的、又是唯心的,不對。
靈氣還是一種能量。
就像光,既不是純粹的物質,也不是純粹的能量,具有著波粒二象性,可以作為能量存在,也可以轉化成質量。
所以,靈氣是在外界乾涉下才存在的唯心能量。
那麼,如果說靈氣類似於光的能量,她剛剛觀察到了靈氣的粒子形態,屬於靈氣的另外一種形態就應該是……
李嬋抓起《靈元練氣訣》這本功法,猛然翻到第三頁中的一段注解。
“察其微妙,覺其本真,恍兮惚兮,似若遊龍,而今方知天地廣闊,大道無窮。”
李嬋本以為這句話是注解者感歎功法精妙,沒想到竟然是對靈氣形態的另一種解讀。
妙呀。
這才是仙宗,這才是她想要去的無上仙宗!
李嬋心緒激蕩,喜意壓也壓不住,再閉目便又沉浸於修行中。
領悟這一點,李嬋隻覺天地寬闊,感知中的黑暗世界瞬然明亮起來。無儘光明,鋒芒相連,一切都是那麼和諧,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叫人恨不得舍棄肉身,融入這樣美好的溫暖世界中。
意誌也頹了,心性也消了,隻剩下無窮暖融融的軟意,叫人沉迷,什麼也不想做,隻想留在這,再不離去。
然而李嬋是何許人也?
她縱情於此,卻並不耽溺,心中始終留有一份清明,心神漂遊之時,也不忘運轉功法,搬運靈力。
……
丙字十二號院。
送信的人討好地將紙條雙手奉上,南宮遷連眼睛也沒有睜,身旁,躬身守著的黃密森接過來一看,大喜:“南宮師兄,成了。那李嬋當真選了《靈元練氣訣》。”
黃密森將紙條奉送至南宮遷身前,他終於看了眼紙條,確認無誤後,拋出袋打賞扔給送信人,眼看著沉甸甸的,至少二三十金,倒是不小氣。
送信人接過金袋,低頭回話:“南宮師兄,付執事有言,請交還紙條。”
南宮遷終於挑眉看他,“付師兄倒是謹慎。”
送信人低頭不語。
南宮遷也不為難他,卻也沒有照他說的做,手腕一用力,將小紙條捏成碎末,“去回話吧。”
“這……”送信人不敢露出半點不滿,欲言又止後行禮離去。
南宮遷看也不看這等為執事附庸的小角色,隻瞧見黃密森那副喜上眉梢的模樣,敲打道:“收斂些,彆再外人麵前露了樣。”
黃密森這才藏起笑容,卻藏不住眼角喜意。
南宮遷搖了搖頭,不再糾正,說道:“似李嬋這般,拿上等月例的孩子,沒經過摔打,向來心高氣傲,知道有這三本道承功法,自然不會選靈根功法了。”
黃密森誇讚道:“師兄神機妙算。”
南宮遷並沒有收下他的讚譽,“什麼神機妙算,不過是比你們多吃了幾年飯,多見了些世麵,有些自知之明罷了。”
“那等功法,艱深至極,不是我們這些沒根沒底的小戶人家能修煉的。七十年?若真能入門,七十年苦功又算得了什麼?”
黃密森卻問:“若她提前放棄了也可以改修旁的功法啊?”
“李嬋同屋留下她們三個小女孩,一個還是她同父的妹妹,按說經過一年打磨,要麼翻了臉,要麼便是手帕交,”南宮遷卻看他一眼,道:“李嬋卻仍舊不冷不淡地處著,可見其心中傲氣。”
“她這麼傲氣的人,是不會輕易放棄的。這本功法上花的時間越多,她陷得就越深。不消三五年,李嬋再放棄,便是損了心氣。”
“人活一口氣,沒了這點心氣,那時,李嬋便沒什麼值得你我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