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嬋心知,是她尚可的表現引起了這位北苑師姐戚香彤的注意,卻不覺得有什麼驕傲。
成年人比小孩更能忍耐痛苦,這不是應該的嘛。
李嬋心中平靜,麵上更是不見得意,如常一般道:“回戚師姐,我名李嬋。”
戚香彤更為滿意她了,誇讚道:“你不錯。”
李嬋並不覺得受她表揚是什麼光榮的事情,淡淡道:“戚師姐謬讚了。”
戚香彤見她麵色淡淡,心中興味一收,這樣自負少年天驕的人她見過太多了,道院從不缺天才,如此傲氣,等她摔個大跟頭就老實了。
“嬌嬌妹妹,姐姐還要去內務堂複命,天色不早了,快去睡覺。”戚香彤暖聲小意哄著李嬌。
李嬌一口應下,頗為乖巧地爬到床上,乖乖躺下,小眼睛直盯著戚香彤,“香彤姐姐再見,你也要早點休息,今天麻煩香彤姐姐了。”
戚香彤心裡暖烘烘的,外麵人三催五請才出了門。
她一走,李嬋就看見李嬌忽地一下爬起來,小聲和何素梅兩個人說著今天的辛苦。
李嬋莞爾一笑,不怪離國皇帝心疼她,有這種嬌憨姿態對著長輩,哪個又能不被她逗得滿心歡喜呢。
“她還挺能耐的。”甘雨怡可沒有李嬋這幅看小孩的慈祥心態,小聲嘲諷道。
拖李嬋的福,她們七個人都被戚香彤施法清潔了身體和衣裳。不過五月初天氣尚好,微微涼意下,甘雨怡慢悠悠地爬到了大通鋪上。
她手腕間,一隻木鐲大小剛剛好地套在她左手上,就連這次泡藥浴也不曾取下。此時,她有一下,沒一下地轉悠著,享受著痛苦之後的片刻平靜。
李嬋視線落在她手腕上。
甘雨怡轉悠的動作一停,“這是我母親的遺物。”
她越來越習慣和李嬋傾訴,但事涉長輩陰私,她猶豫著要不要和盤托出。
李嬋卻已經側身躺下,被褥蓋在她身上,隻有一句話傳來,“早些睡吧,明日還要練拳。”
甘雨怡沒說出口,失了這點時機,她頓時沒了勇氣。
於是她也學著李嬋的樣子躺下,蓋好被子。
次日一早,李嬋最先醒來,穿戴好衣服從門外大缸中打了水回來洗漱。
屋舍這邊,每四個屋子會有一口大水缸,每日會有專人提滿水灌入其中。李嬋她們的用水皆是從此取用。初時用水緊張,還有兩個屋子的人鬨過一場,另一位真人狠狠罰了他們。四個月過去,篩選下半數之人,用水寬鬆了血多,晚間還會有剩餘。
做完這些,李嬋率先便去了三號亭。
不做彆的,唯有練拳兩字。
昨日藥浴確實很厲害,苦沒有白吃。她打出第一拳時便覺出了不同。
有風聲。
這一點小小的變故,李嬋興奮了。
她有著真切的感覺,她正走在她的修仙路上,朝著長生的目標前進。
她越發來勁,一拳拳揮出,不斷驗證著自己的微小進步。
一遍又一遍,李嬋甚至差點忘了朝食。
按下興奮,為了今日更長遠的鍛煉與進步,李嬋去飯堂吃了頓早飯,匆匆而去,匆匆而返。
在她之後,陸續有人到來。一打眼看見李嬋原地練拳,想到昨日境況,自發排在她身後,沮喪地跟上了動作。
大早上的,怎麼就要開始練拳了?鄭真人,一點休息時間也不給他們留啊。
他沮喪,後來的人更無奈,認命一般跟了上來。
快到巳時,鄭青槐來三號亭便見李嬋領頭,帶著眾人有模有樣地打著《養生拳》,各個額頭冒汗,顯然已習練有一會兒了。
鄭青槐點點頭,慢悠悠路過他們,在高台上落座,一遍結束後,李嬋當先向她行禮。
“拜見鄭真人。”
她身後,眾人慢了一瞬,好似被她帶領著見禮一樣。
鄭青槐免了禮,“今日倒是不錯。本就生得尋常,那就勤勉些,多少見些苦功夫也是好的。”
“謹遵鄭真人教導。”
“嗯?怎麼少了一個?誰沒來?”鄭青槐環視之下,三號亭內隻有四十六人。
“弟子楚雲祥拜見鄭真人!”老遠就聽見一個尖細聲音喊叫起來。李嬋隨眾人望去,卻見一個小矮子飛奔而來。
“撲!”
雙膝著地,直接跪在了鄭青槐麵前。
鄭青槐皺眉,看著楚雲祥不語。
楚雲祥諾諾不敢語,就這麼跪爬在地上。
鄭青槐掐算時間,未至巳時,不算遲到。
“起來吧,不必行如此大禮。”
楚雲祥這才敢起身,小步小步移到了李嬋旁邊站住,剛好比李嬋前站三分之一個腳掌的位置。
李嬋見他小心機如此,心頭一笑,默然不語,聽憑鄭青槐講課。
“你二人不錯,已然生出氣感。”鄭青槐一眼掃過,將眾人修行納入眼中,還算滿意地看著李嬋和楚雲祥兩人,“其他人,且去練拳,你二人上前來,我教你們後續修行。”
李嬋如言走到鄭青槐身前,楚雲祥雖然身量小小,卻還是略前站位了些。
鄭青槐:“這一階段修行名為之開脈。如何去做,昨日已然講過。現在盤膝坐下,去感應內氣所在,以意為引,牽引內氣。”
李嬋坐好後,開始按照鄭青槐所說的去感應內氣所在。
今日晨練,李嬋明顯感覺到了胸膛中有熱氣流轉,不成其形,模模糊糊。後數次練拳,這道氣流於感知下更為明顯,僅一若隱若現的一刹那,李嬋抓住此一感覺,將之牽引住。
“入中府穴。”
李嬋牽住這道內氣,便往中府穴而去,行程之中,殊無差池,及至中府穴處,略有隔閡,不過稍一用力,此關隘即破。
李嬋經脈受此刺激,呼出老大一口濁氣來。
她睜眼,正對上盯著她目不轉睛的楚雲祥雙眼。
這個小小的矮個子,身量比李嬋小了一個頭,模樣俊俏,這麼盯著她看好像就能把李嬋的成功看到他身上一樣。
楚雲祥誌得意滿,笑容滿麵,不用鄭青槐催促便開始去捕捉那一點內氣。
十息後,嘴角笑容略減。
三十息後,麵色平靜。
楚雲祥幾次失手,明明捉住了那點內氣,一個高興又叫這點內氣逃離。
鄭青槐不住搖頭,評價道:“心不靜。兩個時辰的打坐還是少了。”
楚雲祥全身心都在和那股氣做鬥爭,完全沒有聽見鄭青槐的批評,若是真有聽見了,那張俊俏小臉怕是又要垂到地上去了。
一刻鐘後,楚雲祥修出的那點內氣徹底消耗殆儘,臉上全是苦喪,始終不肯睜開眼麵對失敗的現實。
鄭青槐沒得時間和他消耗,“且去練拳吧,明日再來。”
楚雲祥不得不苦喪著臉睜開眼,一拜後艱難挪步到人群裡加入了練拳之中。
鄭青槐吩咐道:“此後搬運內氣,依次衝關而過。十二正經對應十二時辰,你按著時間來,必有奇效。莫要懈怠養生拳,你也去吧。”
李嬋拜禮送走鄭青槐,腳步輕快地加入了練拳大隊中。
身旁,楚雲祥有一下沒一下地瞧她,眼神惡狠狠的,一拳比一拳用力,好似這樣就能超過李嬋,成為他心目中的道院第一天才。
可惡!居然超過了他,他不會放棄的,一定會贏回來的!
李嬋心知,自己成了楚雲祥的假想敵。
但那又如何?
她不會因為誰停步,何況是這樣一個不熟悉、不認識的人。
這天晚上,李嬋極其早的睡下,遠在李嬌等人歸來之前。李嬌看見李嬋已經睡下,冷哼了一聲,倒也不曾在屋舍內大聲說話。
“我們出去說。”
她才不是為了李嬋呢!
開脈之時,夜間修行都是常事,來日她們都會有在夜晚修行的時間,白日睡覺怕是會成為大家的日常。她隻是不想以後夜晚修行的時候也被李嬋破壞。
僅此而已。
後半夜,李嬋睡醒。
手太陰肺經對應時辰就是寅時,李嬋略早了些,沒有計時工具,她隻能如此大概估算下時間。
白日下午積攢了一口內氣,正好拿來掃清天府穴到雲門穴這條經脈上的沉屙。但她白日練拳積攢的這口氣太少,行至半途便徹底消散,李嬋不得不從修行中醒來。
此時,寅時還未過半。
李嬋卻是睡意全無,剛剛體驗過修行的感覺,又興奮了,睡不著。
睡不著,不如開始練拳。
她出了門就在門外打起養生拳。數次之後,李嬋感覺疲憊,重回屋內睡去。
“李嬋,快醒醒,要遲到了。”甘雨怡心急得叫醒李嬋。
李嬋腦子有些懵,坐起來緩了緩神才說道,“多謝。”
甘雨怡拿起衣服就往她身上套,“頭次見你睡懶覺,衝關有這麼累嗎?”
李嬋接過衣服,快速套上,“我昨晚修行完後睡不著,練了會兒拳,沒事的。”
甘雨怡向來知道李嬋勤勉,她身邊還磨磨蹭蹭不肯出門的李嬌卻是吃了一大驚。
睡不著就來練拳?
不是,這個月才開始幾天?
李嬋你要這麼刻苦嘛!
不行,她也要努力些,不能被李嬋比下去,她才是父皇最寵愛的公主。李嬌啊李嬌,不能再玩了。
她消減掉了許多和何素梅兩個人聊天的時間,主動帶著她們加入早練之中,但五日過去,李嬋衝關又成功了一處穴竅,她卻連第一處天府穴也沒有成功。
失敗的原因很明顯,和楚雲祥一樣,抓住了內氣又讓內氣跑掉,白白消耗內氣。
藥浴的效力早已消散,但下一次藥力還有四天才會開始,李嬌不想浪費時間了。
李嬌大受刺激,當天下午就在食堂找到了戚香彤,“香彤姐姐,我想要多買一幅藥浴,可以嗎?”
“內務堂並未禁止待選道童購買藥浴,隻是藥浴價格不菲,你有錢嗎?”戚香摟著李嬌說道,“姐姐最近要衝擊練氣第四層,得下個月才有錢給你買藥浴了。”
李嬌怎麼會缺錢?
“很貴?有多貴?”李嬌突然擔心起來,母妃給了她很多銀票,但這是道院,萬一不夠用怎麼辦?
戚香彤說了個價格,李嬌放下心來。
十兩黃金而已,還好還好。
“那就麻煩香彤姐姐,每旬五日,為我們屋舍送來三副……不不不,四副……算了,還是三副藥浴來。”
李嬌腦子裡閃過李嬋那張不愛笑的白皙臉龐,兩次改口,最後還是沒有要她的份額。
除非李嬋主動來找她,那她也不是不可以認下這個姐姐。
否則……想都彆想!
李嬌甜甜笑道:“香彤姐姐,你衝關的錢可還夠?不夠直管和妹妹說,香彤姐姐,你可一定要成功啊。”
戚香彤聽得此話,心中暖烘烘的,可她如何會要李嬌這個小妹妹的錢?那她可成什麼?
戚香彤動作極快,晚上到了時辰就把三桶藥浴送來。
甘雨怡回去的路上碰見她,主動打了招呼,聽說了這件事後主動問起價錢來。
“這……戚師姐容師妹考慮考慮。”甘雨怡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十兩黃金,太貴了。
她在侯府裡,月前也不過二兩銀子,除去開銷外,十年也不過攢下了三十餘兩白銀,她這次全換成了銀票帶來。沒想到是白忙活了,竟然連一幅藥浴也換不來。
戚香彤安慰她道:“無妨,手頭緊都是有的。你要是籌到了銀錢,隨時來找我便是,若是我在閉關,尋彆的師兄師姐代勞都可。”
甘雨怡勉強笑笑,平生有一次體會到了窘迫的感覺。
“戚師姐,師妹告辭。”
回去的路上,甘雨怡不斷轉悠著手腕木鐲子,那個想法不斷誘惑著她,可她隻能死死扣住木鐲不鬆手,就連手腕都掐出了血印子。
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