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言少敘,總之,一番商量之後,江如琅和程瀾繞城南走,祝輕時等三人繞城北走。祝輕時念著大家早晨都未曾進食,他們倆還好,李玄錦還是一個病號,是要吃飯的,於是走了一段路後,進了當地一家茶館。
這家茶館裝潢一般,裡麵人倒挺多,有好幾位客人還拎著鳥籠,如今這個點還如此清閒的,大多都是市井閒人。祝輕時想了想,和賀君安對視一眼,撿了靠窗的一張桌子坐了。她讓店小二上三碗餛飩和一壺茶水,等待期間,不動聲色地觀察眾人的行為。
須臾,賀君安問:“看出什麼了嗎?”
祝輕時搖搖頭,道:“看不出來。”客人三三兩兩圍坐在一桌,湊在一起,表情緊張,神神秘秘,又帶點興奮,甚至還有幾位時不時往祝輕時這一桌看來,而後又交頭接耳,似乎對這幾位麵生的人十分好奇。
賀君安道:“沒事,一會找人問問就是了。”
祝輕時“嗯”了一聲,把目光收回,落在李玄錦身上。李玄錦今天早上大鬨一場,現在也有點不好意思,微微低頭,兩手放在腿上,不停絞著。祝輕時溫聲道:“玄錦。”
“啊?”李玄錦聞言抬首,對上祝輕時目光後,又很快低下頭,臉微微紅了起來。
祝輕時放輕聲音,道:“一會吃了飯,記得還要把藥喝了。”
李玄錦低低道:“好。”頓了頓,又加上一句,“謝謝祝姐姐。”
祝輕時莞爾,還欲說些什麼,恰好此時,堂倌端著一個托盤,吆喝道:“來嘍——”祝輕時於是把話頭收住,堂倌利索地將餛飩和茶水放到桌上,笑嗬嗬問道:“客官還有什麼吩咐不?”
祝輕時道聲“多謝”,頓了頓,又道:“我幾人初來此地,可否請小二哥給我們介紹一下當地風土人情,也要讓我們多了解了解,方能不虛此行。”
那堂倌長得一副機靈的樣子,話也格外多,聞言搓了搓手,道:“那您可真是問對人了!我在原城待了近三十年了,這城裡有幾棵樹我都能說的一清二楚。”
祝輕時讚道:“那可真是太棒了!”
堂倌撓了撓頭,道:“不知幾位想了解哪些方麵呢?”
祝輕時道:“聽聞原城以美酒盛名,怎的我們這兩日逛下來,好些酒館都關門了。”
堂倌一愣,重重歎了口氣,道:“這個啊,那你們還真是來不巧了,要是能早來一段時間,闔城美酒任你們品嘗。”
祝輕時奇道:“哦?可是出了什麼緣故?”
堂倌望向她,好像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身形微微一滯。祝輕時心下了然,但仍問道:“小二哥?”
堂倌訕訕笑了,道:“你們是近幾日才來的,忘了和你們說,最近白天最好不要在外麵逛。”
祝輕時歪了歪頭,問:“為何呢?我見外麵,人還挺多的。”
堂倌糾結一下,斟酌道:“是……我的意思是,姑娘家最好不要在外麵隨便逛。”
祝輕時和賀君安對視一眼,笑問道:“此言何意?”
“啊呀,”堂倌湊近他們,壓低聲音道,“因為最近我們城中,有隻鬼!”
“鬼?”
堂倌神神秘秘道:“是啊!好像還有人看到了,是個女鬼!聽說她專門吃女人血肉為生。”
賀君安道:“這……為何忽然有此傳言?”
堂倌道:“不是傳言不是傳言,是貨真價實的!前些陣子,城中時不時就有女人失蹤,找不到一點蹤跡,而且失蹤的人也沒什麼特性,除了都是女人,胖的瘦的,美的醜的,貧的富的,都有,後來大家就去追查,就發現是一隻鬼,沒人能奈何得了她啊!隻好都躲起來了。”
祝輕時忽然記起一茬,眉頭一皺。賀君安正思索,沒注意到她的神情,聞言,又問道:“那為何偏說是鬼呢?”
堂倌撇嘴搖頭,道:“就是鬼啊,有一次啊,大家都要抓到她了,被她從網裡跑了!你說說,那網那麼小的窟窿,能從裡麵飄出來的,不是鬼,是什麼??”
他誇張地比劃著,祝輕時兀自思量一會,問道:“敢問原城是哪家門派所轄?居然都沒有派人來處理嗎?”
堂倌歎了口氣,道:“是南淨宮。也不能說是沒來處理吧。剛出這種事情的時候,就有人去監察台報案了,那邊自然也是派了一些人過來,隻是什麼都沒查出來罷了。第三次派來的人,還莫名其妙失蹤了。後我們再去找,那監察長官就說已經上報了,隻是到現在也杳無音訊。”
原來因為有些門派所轄區域大,恐顧頭不顧尾,因此將所轄地又劃分為幾個區域,每個地區設立一個監察台,負責勘探地區異常,保衛民眾安全。像南淨宮這種大門派,占據大半個南方,自然設立不少監察台。而祝輕時他們在原城中並未見到監察台,說明原城是與其他地區合並,共用的監察台設在他處。當然,像是梨花齋這種所轄地區極小的,就不用設置監察台。
賀君安皺眉道:“這效率怎能如此低下。”
堂倌歎道:“誰說不是呢!都一個月了,好歹是坐鎮一方的大門派,卻這般……嗐!偏生我們也沒有一絲辦法。往往最苦的就是我們平民百姓嘍!”
祝輕時一頓,驚道:“已經一個月了嗎?”
堂倌道:“是啊!”他還欲說些什麼,忽聽有人叫他,轉頭“哎”了一聲,連忙過去了。賀君安目送他遠去,而後將目光落在祝輕時身上,道:“你怎麼看?”
祝輕時道:“我麼,嗯……鬨‘鬼’,南淨宮,一個月了,連續派了三批人來,仍未能解決——是這隻‘鬼’太有本事,還是另有隱情?這件事,比我想象的要複雜。”
賀君安深表讚同,“還是東注好!”
祝輕時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賀君安正欲說話,忽的眉頭一皺,想到了什麼,凝神道:“師姐。我好像知道,凶手是如何進入房間殺害掌櫃夫人的。”
祝輕時攪了攪碗裡的餛飩,又給李玄錦撥了幾個,聞言抬首,道:“哦?說來聽聽。”
賀君安道:“你是否還記得方才那位堂倌說過,城中那隻女鬼,可以從網上十分小的窟窿裡飄出來。我們清早檢查房間時,門窗是都鎖的死死的,可掌櫃夫人遇害的那間房間,靠北的那麵牆上有一個一掌來寬,用來通風透氣的排氣孔。”
祝輕時動作一滯,蹙眉道:“你的意思是,是那隻鬼殺害了掌櫃夫人。可我總不信,世上是真有鬼的。”
賀君安道:“我也不信有鬼。應當是有人修的此術法,而且,我以為,城中謠傳的鬼,與殺害掌櫃夫人的,不一定是同一人,也可能是同屬一組織,或者,隻是恰好都有這種能力。”
祝輕時歎道:“如此術法,我竟聽都未曾聽過,天下之大,果真無奇不有。”
賀君安卻道:“管天下有多亂七八糟呢,人活世上不過百年,總不能什麼都知道的,隻管把心定在自己身上就是了。”
祝輕時朝他莞爾一笑,道:“你說得對。”李玄錦坐在一旁埋頭吃著餛飩,仿佛餓的狠了一般,狼吞虎咽,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確又忍不住好奇,眼睛滴溜溜地轉,豎起耳朵想聽他們在聊些什麼。
他這個年紀正是精力旺盛,好奇心重,又愛調皮搗蛋的時候,可不知是不是李玄錦上有一兄一姐的緣故,他雖自小錦衣玉食,受萬般寵愛,卻往往遇事沒有主見,以前的常放嘴邊的就是“我要回去問問我阿娘。”“這該怎麼辦啊?”“誰來幫幫我?”等等。他自小身體也不好,一天到頭幾乎有大半年要靠藥罐吊著,爹娘為此操碎了心,也曾將他送上梨花齋鍛煉鍛煉,但最終還是以他哭著喊著要爹娘為結尾。
可儘管怕吃苦,不想學,但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無一不是有仗劍天下,雲遊四海的夢想,祝輕時望向他,微微一笑,溫聲道:“玄錦,有一件事,不知你是否願意。”
李玄錦抬首,茫然道:“啊?”
祝輕時想了想,真誠道:“你可願,與我修行?”
李玄錦:“啊??”不知是什麼往事湧上了心頭,他臉微微紅了起來。
祝輕時柔聲道:“我雖不一定能教你許多,但必定護你周全。”
李玄錦道:“祝姐姐,這……”
祝輕時道:“沒關係,你慢慢思量。”
李玄錦卻道:“不!啊不是不是,我隻是……你知道的,我自小也沒練,也什麼天賦……”
他音量越說越小,祝輕時笑道:“沒關係的,努力往往比天賦重要。”
李玄錦咬了咬唇,似在糾結,半響,他低聲道:“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現在……我……我不行……”
祝輕時伸手越過桌麵,揉了揉他的頭,道:“依你的心意來就是了,不用著急,你可以做你自己的主,而且一次選擇而已,不用害怕,人一生很長,容錯率很高的。”
李玄錦緊皺眉頭,搖了搖頭,又點點頭。
三人吃完飯,出茶館繼續繞著城走,一路上,三人變換各種身份,從行人、商販、路邊孩童等口中套取信息。但由於眾人神經緊張,見到陌生人警惕性更高,日頭臨近晌午,三人才問道一些有用的東西。
賀君安抱起手臂,邊走邊道:“所以說,現在已無故失蹤十三名女子,幾乎是每隔兩三天都會失蹤一名,而且他們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十天前,監察台派來的第三批人,曾設計要抓到凶手,但被她跑了,後來這第三批的四五人也都消失了。”
他歪頭看向祝輕時,問:“你覺得,我們該從哪裡下手呢?”
祝輕時道:“嗯……上一名女子失蹤是在三天前,按這規律,如若她不收手的話,估摸著這兩天又要作案。現在讓我比較在意的兩個點,一是掌櫃夫人為何會死在家中,如果這些凶手隻是在外麵劫擄女子,那還可防,躲在家裡不出來就是了,可若是凶手能隨意進屋作案,那就十分麻煩了。”
賀君安微微皺眉,道:“我總有種奇怪的感覺,她的死似乎不是意外,而是凶手特意挑上了她,那牆上一行字,我覺得不像是挑釁,而是專門寫給一個人看的。”
祝輕時道:“我也有這種感覺,隻是事實如何,還有待斟酌。隻是可憐了原本如此幸福的一家。”
賀君安望向她,就聽她繼續道:“恩怨總是能牽扯到無辜人,可到時恩怨了了,被牽連的又何其不幸,爭不過討不過,隻能自認倒黴麼?”
賀君安道:“彆憂心,我們自會討出公道。”
祝輕時歎口氣,道:“我是怕世事難言,力不從心。”
賀君安抬目望向遠方,道:“我隻信事在人為,功到自然成。”
默了一會,李玄錦問道:“那你還有一個在意的點,是什麼?”
祝輕時望向他,想了想,還是直言道:“方才你嫌藥苦,君安陪你去買飴糖時,我向路邊一名孩童打聽,他說兩個月前,朝暮坊甄家一夜之間全家被屠,凶手至今逍遙法外。”
李玄錦一怔。
祝輕時彆開目光,看了看天色,繼續道:“朝暮坊就在這條街上,我看日頭尚來得及,打算去看看,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