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1 / 1)

從卿岌的視角看過去,清瘦的姑娘在綿延山峰襯托下,顯得渺小如塵。

她的笑容很礙眼。

卿岌不明白她在笑什麼。

他的視線下移,落在她如玉一般白皙的指尖,眼底意味不明。

葉星簌抬著胳膊等了很久,笑顏莞爾,也不催促。

終於,卿岌動了。

但他隻是麵無表情地看她一眼,然後漠然轉身。

沒有一點猶豫,沒有一分留戀。

他轉身帶起微風,連袍角掀起的弧度都顯得涼薄無情。葉星簌的唇角悄悄落了,垂下的手指蜷進袖子裡。

看著他的背影,葉星簌忿忿控訴道:“不是吧!真的要這麼寡恩無情嗎?”

她對著他虛揮了一拳,然後提裙輕盈地踩下大石塊,小跑著追了過去,從他身側探頭,立眉瞪視,斥道:“卿岌,你很過分啊!”

卿岌睨她一眼,譏諷地揭穿道:“葉姑娘修為高深,頭朝下蹦下去都死不了。”

“這句話更忘恩負義了!”葉星簌麵不改色道:“我隻是個普通修士,沒那麼大的修為,我要是真的掉下去,你小心後悔都來不及……”

卿岌忍不住打斷她:“行路無趣,葉姑娘又聒噪無比,既然如此,不妨請葉姑娘解惑——身為普通修士的你,是怎麼解決三頭蟒的?”

“……”

葉星簌眨眨眼睛,閉嘴了。

經過這麼一個插曲,加上卿某人過於掃興,葉星簌沒了之前東聊一句、西扯一句的熱情,神色懨懨地安靜帶路。

沒多久,二人就抵達官道附近的村落。

由於這幾日有村民莫名失蹤,整個村子彌漫著一種惴惴不安的恐懼。

葉星簌在村子裡走了個遍,忙前忙後,詢問種種線索細節,還要安撫忐忑受驚的村民。費了好一番功夫好說歹說,講得嗓子都乾了,終於讓人們放下戒備。

眾人很快地聊開了,圍在一起吵吵嚷嚷,爭先恐後地給葉星簌講那幾戶人家相關的種種,起初還能說兩句有用的,之後便越來越扯……

喧鬨之外,卿岌抱臂靠在院外的一棵老槐樹下。若不是他臉上的不耐煩過於礙眼,倒也說得上是道風景。

那幾戶人家都是一夜之間失蹤的,過於蹊蹺,村民們也沒提供什麼有用的線索。

村長領他二人去往失蹤的那幾戶家裡。

葉星簌巨細無遺,連犄角旮旯都細細檢查。在第五戶人家的門口,卿岌的表情越來越臭,耐心告罄。

葉星簌隻當沒看見他的表情,二話不說把他推進屋中。男人不防,趔趄了兩步,站穩後猛地轉頭,冷眼瞪向她。

葉星簌瞪回去,道:“你不準閒著,幫我乾活!”

卿岌掀唇冷笑:“我是你的侍女?”

葉星簌:“這麼多村民失蹤,難道你不想知道是誰抓的嗎?”

卿岌:“不都說是魔族乾的?我耳朵沒聾。”

葉星簌:“錯,這件事跟魔族沒關係,我們現在要調查這件事情的真凶。”

“多此一舉。”卿岌作勢離開。

葉星簌連忙上前,張開雙臂扣住門框,整個人擋住他的去路,揚頭與他對視:“等等,你真的不想知道誰是元凶嗎?”

“關我何事,關你何事。”卿岌涼薄微笑,突然俯身,一隻冰涼的大手扣住她的頸側,陡然間,兩雙眼睛的距離被生生拉近。

卿岌的目光如同發現獵物,無聲蟄伏卻勢在必得的毒蛇,直直望向她的眼底深處,輕聲道:“葉姑娘,適可而止吧,我快沒耐心陪你玩家家酒了。”

頸間有些麻意,葉星簌被迫仰頭望著他,目光相對。

徹骨冰涼貼近皮膚,她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卿岌本就裝模作樣的笑意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對擄人的凶手不感興趣,倒是對葉姑娘來小玄山的真實目的特彆好奇。”卿岌道,“找有緣人這種說法太敷衍,葉姑娘不妨再編個彆的理由說來聽聽?”

葉星簌突然不再動彈。

——他的一隻大手握住纖細的皓頸,冰涼的手指微一摩挲,指腹似有似無地蹭過喉部。從輕不可察的力道開始,一點點地加重、再加重……

然而,葉星簌似乎對自己的境況毫無所覺。二人一個俯首,一個抬頭。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每個微乎其微的舉動,仿佛是在饒有興趣地觀察。

“仙師,不知您有什麼發……哎喲哎喲!”

身後,村長急急忙忙趕來,話還沒說完便腳下一拐,恨不得手腳並用地跑走,還不忘嚷嚷道:“俺啥也沒看見!!!”

從村長方向看去,活生生一副仙門有情人的恩愛場麵——風流倜儻的郎君與仙姿佚貌的姑娘情難自已,互訴柔腸小意……

他這一咋呼,葉星簌睫毛一顫。

卿岌熟視無睹,甚至連半個眼神都沒分過去。他仍玩味地看著她,等她開口,耐心十足。

葉星簌嘴角忽然揚起一抹弧度。

她抬手,輕飄飄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笑道:“那你想聽什麼?或者說,你會相信什麼理由……不過我不太會編故事。”

卿岌惋惜一歎:“那就可惜了——”

頸間力道猛地收緊。

“好了。”葉星簌卻安撫似地輕輕拍了拍他的手,眉眼彎彎,道:“彆嚇唬人了,卿岌,你從來就沒想在我麵前掩飾過什麼。”

少女瘦削的身軀分明在男人麵前顯得堪堪易折,偏偏她卻遊刃有餘。

葉星簌甚至主動欺身靠近,吐息如蘭,近似呢喃卻格外篤定道:“你連魔骨都沒有,拿什麼殺我?”

話音一落,那道陰惻的力量瞬間消失了。

卿岌冷眸一沉,倏地抽身,與此同時,周遭在不知不覺中攀延的森寒氣息也一並消散了。卿岌站在離她五步之距的地方,陰鷙睨著她。

葉星簌早就看穿了他在裝腔作勢。

她再遲鈍也該有所察覺,相識多日,卿岌始終對她懷有殺心。

他這種人……應該說他這種魔,想要殺誰直接手起刀落殺了便是,到現在都沒動手,隻有一個理由:殺不了。

也是,一個沒有魔骨的半魔,最多殺個凡人綽綽有餘。除非倚仗法器,否則他根本動不了葉星簌這身仙骨道體。

儘管不至於危及性命,但葉星簌的嗓子仍有些不舒服。甫一脫離桎梏,她就故意誇張地咳了幾聲,餘光一瞥,果然,卿某人的臉色更難看了。

此刻,麵前的男人連虛偽的笑都不願意裝了,葉星簌以為自己戳到了他的痛處。她沒什麼誠意地道歉:“我也不是想揭你傷疤,隻是想提醒你,你殺不了我,彆白費力氣。”

卿岌冷笑:“是嗎?”

“不是嗎?如果可以你早就動手了。”葉星簌沒好氣道:“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冒犯小尊主了,但你一直都把想殺我的意圖直白地擺在臉上,這點眼色,我還是有的。”

卿岌語氣嘲弄:“王女閣下是有點眼色,但不多。”

看來,他也早早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不過葉星簌絲毫不意外。這樣也省事,互相知道彼此的身份,也用不著費勁解釋了。

葉星簌在心裡為自己點頭,坦誠身份是變熟交心的第一步。

雖然過程拐彎抹角,但四舍五入也算是個好的開始了,不錯。

葉星簌心情稍好,一邊在屋子裡翻找線索,一邊閒聊道:“卿岌,你是魔尊最小的孩子嗎?”

二人默契地恢複方才的相處模式,卿岌又不想搭理她了。他闔著眼半倚門框,活脫脫一副眼不見為淨、拒人千裡之外的模樣。

“你從小就在枯邕城長大的嗎?”

“……”

“魔域王城是什麼樣子?”

“……”

“你那個哥哥經常欺負你嗎?”

“……”

葉星簌毫不氣餒,喋喋不休:“那你的……”

卿岌撩開一隻眼睛,斜睨著她,語含警告:“葉姑娘,閉嘴。”

葉星簌手上動作一頓,抬頭笑眯眯道:“之前沒有攤牌就算了,事到如今,你還想裝模作樣嚇唬誰呢?”

卿岌笑了笑,溫聲道:“我還是那句話,你會後悔。”

葉星簌不置可否地歪歪頭,正想說些什麼嗆他,但她的目光一頓——

角落裡,一張破舊毛糙的草席整整齊齊地疊著,四角規整。這種東西結實耐用,一般人家用起來幾年都不會換新的。

葉星簌抬步上前,掃視一圈,那塊席子四邊都磨損得不成樣了,偏偏周圍地麵乾淨得一塵不染,不見丁點草屑。除非這戶人家極愛乾淨。但她四下環視一圈,連窗棱上的灰塵都積了半寸之高……

她剛伸手輕輕一碰,草屑就窸窣抖落。

葉星簌直接捏起邊角,一把掀開草席,灰塵在頓時陽光中四散撲飛。

不出所料,果然有線索——

地麵上,劃著一道很淺的劍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