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1 / 1)

那人又暈過去了,剛剛的一瞬清醒好像隻是幻覺。

葉星簌捏訣,二人身形一晃,閃身移入客棧之中。

廳堂內黑燈瞎火,方才那些人慌張逃跑時碰倒的桌椅橫七豎八地摔了滿地。葉星簌隨便並了兩張桌子,將人移上去,豎掌將神力推入他的心脈,暫時能保他一口氣。

她剛燃起蠟燭,正發愁這人的一身外傷該怎麼辦,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姑娘!”白霓破門而入,手裡提了個狼狽不堪、胡亂掙紮的人。

葉星簌一看,是剛剛那個知道很多的書生。

“……哪來的小娘皮?!抓老子乾嘛!快把老子放下……哎喲喲疼疼疼!姑奶奶您鬆手成不成求您了!”書生被白霓拎小雞崽似地拽進來,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葉星簌使了個眼色,白霓直接撒手。

書生“噗通”一聲臉著地,似乎察覺到客棧內氣氛不對,直接把眼一閉,賴地上裝死。

葉星簌覺得好笑,倒也沒管他,抬眉詢問白霓:“他怎麼了?”

“姑娘,方才屬下一路跟著他們抵達山廟,並沒有遇上魔族。但這廝趁人不注意,在廟裡撒迷藥放倒所有人。”白霓篤定道:“他想逃跑。”

聽見這話書生立即坐不住,裝也不裝了,一骨碌坐起來,揚聲駁斥道:“哎!你誰啊!你會不會說話!老子那是逃跑嗎?沒見過做好事不留名的大俠嗎?”

葉星簌坐在桌邊,手指輕敲桌麵,靜湖似的目光凝視著他,話卻是在問白霓:“他剛剛是往哪個方向跑的?”

書生方才被抓進來時就發現了,這個樣貌清麗、周身氣質柔和的黃衣少女絕對深不可測,相比揪著他後領、一副要削了他模樣的女侍更加不好對付。他剛抬起眼,直接對上了那雙看不清丁點情緒的黑瞳,心裡一咯噔。

白霓:“往東跑。”

東……

山廟在西,客棧在東。

葉星簌笑了笑,好奇道:“瞧先生先前那副模樣,應該不是裝出來的,你既然這麼害怕魔族,怎麼剛把大家救走,就急匆匆地往回趕呢?”

她四下環視一圈,戲謔問道:“先生可是落了什麼東西?”

書生藏在袖中的手輕輕一顫,抬頭,裝傻:“這怎麼會是往東?!老子再蠢也不可能自投羅網啊……我我我有點轉向……”

不願說算了。

葉星簌收回視線,反正他肯定不是個魔,有什麼秘密無關緊要,重要的是眼下還有個傷員。

葉星簌看向白霓:“你身上帶藥了嗎?”

白霓:“……屬下失職。”

葉星簌微微擰眉,這個回答在她意料之中。此次出來不是曆練,更不是找人打架,就算跟誰起了衝突還能搬出身份避免麻煩;白霓又從來不知疼不管傷病,帶著藥反倒是累贅。

不過這下倒是棘手了。

三更半夜,荒郊野嶺,上哪兒去找大夫呢……

門口傳來微弱聲響,白霓看也不看,直接拔劍甩了出去,長劍直愣愣地插在那就地匍匐的書生的指縫之間。

書生嚇愣了。

葉星簌依舊是柔和的語氣,道:“先生彆忙著走啊,您見多識廣,我還有事要請教。”

書生哆哆嗦嗦,手似乎沒了知覺,“什什什麼事?”

“不急,”葉星簌看向桌上那個氣息奄奄的人,道:“他傷得很重,你知道附近哪裡有醫館或者大夫?”

書生顫栗著抬頭一瞧,那人的滿身狼狽同樣把他看得一驚。

“這,這是誰啊?”

“魔族扔下的。”葉星簌踢了踢腳邊的鐐銬,“受過刑,應該不是普通人。”

書生微愣,試探問道:“這人是……姑娘救下的?”

葉星簌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笑道:“對了,先生剛才沒說完,枯邕城裡發生什麼事了?”

“魔域出了什麼事我一介凡人怎麼知道。”兩個人都有心照不宣的事情。書生終於老實很多,歎了一口氣,“最近的確有人失蹤,但是不是魔族乾的真不好說……我隻知道這兩天枯邕城裡頭不太平,隨便掰扯兩句把人嚇唬走而已,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自投羅網吧。”

書生沒靠太近,抻著脖子打量過後,突然話音一轉道:“姑娘,我就在小玄山落腳,方圓百裡幾個莊子幾口人,我差不多都過了一遍眼,這人不像是附近村子裡的。”

葉星簌也不意外,思量片刻:“會是過路的修士嗎?”

書生抓抓頭發,索性直言:“我的意思是,這人身份不簡單,您彆給自己攬了個麻煩。”

葉星簌:“不會。你放心,你也不會有麻煩。”

書生想了想,不再勸了,“行吧,救人要緊。”

他話音一轉,得意道:“不用找什麼醫館,在下不才,正好是個大夫。”書生咧嘴一笑,“我叫晏夢年。”

外頭下著雨,葉星簌的心思還在救人上,冷不丁聽見那三個字,突然一愣。

晏夢年?

此人還真是個凡人,隻是不是一般的凡人。

他是藥神在凡間濟世時收的唯一一個弟子。藥神生前十分記掛這個凡人徒弟,曾特地囑咐福祿壽三位仙君年年為其賜福庇佑。

葉星簌意外道:“你是‘愁無常’?”

晏夢年醫術極高,可使苟延殘喘之人起死回生,“愁無常”顧名思義,連黑白無常看見他都犯愁。

因為晏夢年屢屢篡改凡人命格,擾亂判官和黑白無常的正常公乾,所以地府的人都快把他罵死了。閻王每年來九重天覲見天君,一定要參一本這個愛多管閒事的凡人。

能叫地府吃癟的凡人罕見得很,他又是藥神的最後一個徒弟,於是晏夢年的名號就在仙域傳開了。

晏夢年意外:“姑娘知道我?”

葉星簌坦誠道:“和傳聞中不太像。”

晏夢年翻了個白眼:“那不然我怎麼放倒那些比牛還壯的鏢客?一聞就倒的迷藥千金難求,這荒郊野嶺哪兒有?”

晏夢年圍著那人轉了一圈,輕嘶一聲:“傷得不輕啊!魔族真是喪儘天良。”

葉星簌:“能治嗎?”

晏夢年:“難說,得治了才知道。這客棧裡頭屁也沒有,我得把他帶回去縫合。”

被美人叫出江湖名號這件事讓晏夢年瞬間得意忘形,指揮白霓,“那個誰,你把這倒黴蛋背上,仔細走穩點,彆把人顛死了,我在前頭帶路。”

白霓連一個眼神都沒賞他。

葉星簌起身,白霓也跟著動。

晏夢年眼睜睜看著她們走到門口,目瞪口呆,這主仆二人顯然是在裝傻充愣!

晏夢年默念了三遍“醫者仁心”,一咬牙,把那渾身淌血的倒黴蛋拽了起來。後背的重量排山倒海般壓了過來,晏夢年憋了一口氣差點沒摔地上,這人長手長腳,兩條腿更是長得礙事,瞧著瘦削,身上倒是有點肉……吃什麼長的?

晏夢年踉踉蹌蹌地背著人出去,外麵仍是大雨瓢潑。

潮濕的泥土氣息和鐵鏽般的血腥味混雜,縈在空氣中。

葉星簌離他一步距離,“嘩”地撐傘伸過來,“走吧,你帶路。”

晏夢年心花怒放,心道果然還是美人心善,立即邁步走進雨裡。

誰料大雨直接兜頭澆下來,他仰頭一看,油紙傘半邊遮住葉星簌自己,半邊遮住背上昏迷不醒的祖宗。

白霓遞來一把傘,讓他自己顧著自己。

晏夢年:“……”

那人的一綹頭發垂了下來。

葉星簌看見,血汙之下那蒼白的皮膚和淩厲的眉骨。

……

晏夢年的住處就在小玄山南邊的腰腹深處。院子逼仄,東西歸置得亂七八糟。

一落屋,晏夢年來不及換掉濕透的衣服,立即拖出來一堆瓶瓶罐罐和各式各樣的針線刀剪,把葉星簌二人趕去正堂,然後把內室的簾子拽上,開始火急火燎地給人治傷。

白霓試圖在一堆缺口開裂的瓷杯裡找出一隻勉強能用的,但她失敗了。

葉星簌讓她彆費力氣,二人坐在桌邊等。

沒等多久,晏夢年又在內室裡大聲嚷嚷,一會兒要熱水,一會兒讓煎藥……

主仆二人對人間灶膛簡直一竅不通,手忙腳亂地忙前忙後。等晏夢年再從內室出來時,三人都被折騰得夠嗆。

不知何時,雨停了,天邊也亮起一縷朝暉。

晏夢年滿頭大汗,身上還是濕漉漉的,也不知是汗水還是沒乾的雨水。

他就地一癱,粗氣大喘:“隻能暫時保住一條命。”

葉星簌皺眉,視線落在內室半闔的木門上。

晏夢年道:“咱們儘力了,那倒黴蛋本身的底子就爛得像灘泥巴,被魔族一通折磨,鬼知道怎麼還保住了一口氣。”

葉星簌問:“連你也救不了嗎?”

晏夢年苦笑一聲,伸出兩根手指:“我這輩子救人無數,唯獨救不了我師父……現在又多一個。”

葉星簌眼神微動,一代神君殞落,哪是他一介凡人能扭轉乾坤的。

可眼下裡間那個……

連藥神的關門弟子都救不了的人,隻怕當真命數已儘。

晏夢年:“不過他暫時也死不了,老子的醫術天下無雙,哪怕不能把人從黃泉路上拽回來,也能吊著命惡心惡心黑白無常。我想想啊——”

“頂多三個月,再多,天王老子來了也沒戲。”晏夢年道,“有的人呐,就那命。”

三個月……

這三個字在葉星簌的唇間碾了一遍。

而她,還有兩個月時間。

她已經在刻意規避原書劇情了,但她不是男主角,不叫明鶴璋,主線劇情如同一把懸在頭頂隨時會掉下來的斬首刀。

葉星簌想,或許可以停下步子了。

“朋友”一詞太沉重,換位思考一下,倘若有誰跟她當了兩個月朋友突然死去,她一定會茫然又難過。

不用再想其他人了,就這麼一個同病相憐的凡人其實更好。兩個人陪伴彼此最後一路,然後前後腳死,他來參加自己的葬禮,而她可以在黃泉路上等他一起。

挺好。

很完美的嗝屁搭子。

葉星簌心下有了決定。

在晏夢年的破院子裡等了五天,葉星簌都差點以為那倒黴蛋熬不過去了。

第六天一大早,日頭正好。晏夢年神采飛揚地來敲她房門——

“姑娘!那倒黴玩意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