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星簌從小到大沒出過遠門,唯一離家時間較久的一次便是下凡曆劫。
心中有了打算,但她還沒想好應付聶陽王君的說辭,肯定不能把真實想法說出來。說什麼“為了有人來參加我的葬禮,我得去交朋友”?不用想,這話一說她連自己的房門都出不去。
“我想出去散心,隨意走走,看看風景什麼的。”她含糊道。
聶陽王君剛熄滅的怒火又燒起來,“……簌兒還是放不下明鶴璋那小子?”
葉星簌無奈道:“跟六殿下無關。父親,我自小沒有獨自離開過聶陽王城,所以特彆想去外麵看看。”
“既然不是因為明鶴璋……”聶陽王君剛想發火,轉而想起什麼,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沉吟道:“那個孩子是個什麼樣的人,簌兒可否跟為父說說?”
孩子?什麼孩子?
葉星簌疑惑:“父親問的誰?”
聶陽王君道:“明鶴璋說的那個凡人……簌兒,當真有這麼一個人嗎?”
葉星簌沉默了。
“為父知道了。”在聶陽王君眼裡這就是默認。
男人沉思良久,又問:“這一行,你是想去人間尋找他的轉世吧?”
葉星簌一愣,她爹的腦回路歪打正著幫大忙了。她正愁沒個合適的理由,這下好了,都不用費腦子編了。
於是,葉星簌裝模作樣地輕輕頷首。
“可簌兒要明白一件事——他是凡人,就算找到他又如何?他會一遍又一遍步入輪回,然後一次又一次把你忘掉。”聶陽王君無奈道,“曆劫時的際遇不過是漫長仙途的滄海一粟,再難忘的經曆、再無法割舍的情意都抵不過時間。等過些日子你就會發現,很多曾經以為的大事想都想不起來了,不必太往心裡去。”
“可是女兒隻想再見他一麵。”葉星簌知道他說的很有道理,但也被自己演技打動了。
聶陽王君慈愛的目光凝著她,片刻後苦笑道:“簌兒長大了,不知何時竟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也會被情之一字煩擾。”
“也罷,”聶陽王君笑道,“想去便去吧,等你找到他,一定要把人帶回家,為父倒要看看那小子到底有何過人之處,竟能入了吾兒的眼。”
葉星簌笑了笑,“嗯。”
聶陽王君笑著摸摸她的發頂。
……
聶陽王君打算讓一隊仙侍陪同,但葉星簌隻想一個人清淨清淨。父女二人爭論許久,最終各退一步,隻讓白霓一個人跟著。
出行那日,葉星簌收拾好行囊。
白霓原本打算捏個傳送訣,但被葉星簌攔下了。
葉星簌還有另外的打算——
登仙梯塌了之後,她並不確定人間是否真的無恙,說不定聶陽王君是在哄她。不親自瞧一瞧,她實在放心不下,此去魔城,正好順路看看人間世情。
她剛從院中出來,遙遙看見連廊下立著一道素白身影。
葉星簌意外,來人竟然是葉珍鈺。
葉珍鈺負手站著,整個人如同筆挺的青竹,但眼神很冷。
“阿姐。”葉星簌乖乖喚人。
葉珍鈺輕輕一哼,用看仇人般的眼神瞥她一眼,開口不耐:“偷了無垢火還沒消停兩天,現在又想乾什麼?”
葉星簌正欲上前。
葉珍鈺眉眼中的嫌棄袒露無疑,攥著長鞭,“啪”地一聲狠狠甩在她的腳邊,葉星簌步子猛滯。
“葉星簌,父親縱容你,但我不會。人間一行,你的真實目的是什麼我不知道,但我醜話說在前麵,倘若你敢任性妄為傷及百姓一根頭發,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葉珍鈺涼薄啟唇,冷冷道:“你該知道,我對王君之位不感興趣,所以並無後顧之憂,哪怕父親廢了我也無所謂。你最好學聰明一點,不然,我真的會殺你。”
撂下一通囑咐和威脅,不待她回答,葉珍鈺便直接轉身離去。
葉星簌站在涼風之中,望著她瘦削的背影,無奈笑笑,轉頭一看,白霓正苦大仇深地瞪著前方,不由好奇問道:“你這是什麼表情?”
白霓微微低下頭,語氣篤定道:“小王女,屬下遲早會替您解決了她!”
“什麼叫‘替我解決’?”葉星簌好笑地重複這幾個字,隨即笑意一斂語氣平淡道:“我不愛聽這種話,還有,你最好把這種想法從腦子裡抹乾淨。”
白霓不甘又不解:“王女……”
葉星簌笑眯眯地打斷她的話,語氣輕飄飄道:“否則在你動她之前,我會先廢了你。”
白霓一愣,旋即低下頭:“屬下知錯。”
葉星簌溫和道:“知錯就好,不過還要看你以後的表現。”
……
“王女留步。”
葉珍鈺剛走沒多遠,就被一道沙啞的聲音叫停腳步。
她皺眉看向來人。
對方是個女子,身形消瘦,看起來年齡不大。
“臣下見過王女。”
葉珍鈺:“你是何人?”
對方不答,隻是掏出一瓶藥膏,道:“王女,此物出自藥神之手,治外傷有奇效,請您收下。”她看了眼葉珍鈺被打耳光的那側臉,低聲道:“王上是個粗人,動起手來沒有分寸,神力留下的傷不好痊愈,也就這個藥有用。”
不等葉珍鈺說話,女子立刻上前把藥塞進她的手裡。
葉珍鈺一頭霧水:“等等,你到底是誰?”
“誰讓你給我送藥的?”葉珍鈺心神一動,有些驚訝地問道:“你是阿娘的人嗎?”
女子不再多說一句,飛快地行了個禮便匆匆離去。
另一邊,葉星簌主仆二人緩緩踱過連廊,走到結界處,一個魁梧結實的漢子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
男人笑起來臉上橫肉都在抖,點頭哈腰:“小王女千金之軀,就該在王城嬌養著,怎麼突然想出去散心了?不瞞您說,臣下常年在外奔走,人間也烏煙瘴氣的,隻怕王女看了心煩。”
這人始終咧著一口白牙笑著,一道猙獰的刀疤如同淩厲筆鋒般斜著劃下,虯須幾乎布滿整張臉,張開嘴就是撲麵酒氣。
葉星簌嫌棄地偏頭。
此人是聶陽王城的邢堂掌事,也是聶陽王君的左膀右臂,名為金峻濤。
他是妖獸禍鬥的族人,因禍鬥在三萬年前惹怒初代魔尊,其族人隻能隱姓埋名苟且偷生。某次眾仙遊曆六界,金峻濤意外得到聶陽王君的賞識,被破例招攬至麾下。
此人倒是表裡如一,行事也和長相一樣陰險下作。
“簌兒瞧見你就心煩,還不識趣滾遠點。”聶陽王君冷漠的聲音傳來。
過於誇張的笑容微微僵在金峻濤的臉上,他用一種野獸般的眼神直勾勾地凝著葉星簌,突然一巴掌甩在自己的臉上,頷首陰鷙道:“臣下知罪。”
葉星簌不想繼續被他礙眼,腳步不停地往前走,冷漠道:“既然知罪還不退下。”
“是、是,臣下遵命。”
金峻濤的脊背伏得更低,身形一動,如鬼魅般消失了。
“下人若是有哪裡伺候不周,隨你打殺懲戒,不值當為這些小事生氣。”聶陽王君上前,不舍地揉了揉女兒的頭發。
葉星簌又想起那個被剝了皮的侍女,抿了抿唇,“我沒生氣。”
聶陽王君不置可否,倒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道:“若是覺得路上辛苦,就早些回家。”
葉星簌:“嗯。”
“簌兒還沒啟程,為父便已記掛尤甚。這一路也不知會遇上多少險阻,為父實在放心不下。”
葉星簌無奈:“我隻是出去隨便走走,又不是曆練,不會有麻煩。”
聶陽王君看出了她的不耐,笑了笑,“原來是為父惹簌兒不高興了,好好好,為父不囉嗦了,你早去早回,彆太貪玩。”
“嗯,我知道。”
下人牽來馬匹,油光水滑的皮毛如同搽了一層油。葉星簌不由伸手摸了摸馬兒的結實有力的後背,現在就剩一個問題:
她沒騎過馬。
不過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要不讓白霓在路上教她好了?感覺也不難學。
聶陽王君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直接把馬鞭遞給她,“不用特地學,它們很聽話,騎上去就聽你的。但這些坐騎剛開靈智,到底不如仙法方便,簌兒若是玩累了,直接捏個訣日行千裡,用不著委屈自己。而且它們自己也能回來。”
葉星簌向他告彆。
“去吧。”聶陽王君含笑叮囑道:“簌兒,此行若是遇到不長眼的狗,不必忍氣吞聲。”
葉星簌隨口道:“有些麻煩還是能少就少。”
“你是我的女兒,身在其位,什麼麻煩都無所謂多少。”聶陽王君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淡聲道,“簌兒該知道,隻要你願意,天下神魔皆可殺。”
明明是輕描淡寫的語氣,卻讓葉星簌雙眸微睜。
她不動聲色地退開些距離,她爹這個神經病又開始瘮人了。
……
聶陽王君負手而立,看著女兒的身影漸漸在結界外消失,半晌,男人寒聲道:“出來吧。”
方才退下的金峻濤突然從角落裡出現,無聲無息地上前,整個人散發陰詭的氣息,聲音低沉:“參見王上。”
聶陽王君漫不經心道:“遠遠跟著,如果真的被她找到了那個人,處理掉。”
金峻濤滿眼興奮,咧嘴一笑:“屬下明白。隻是……小王女那裡該怎麼交代?”
“蠢貨!誰讓你當著她的麵動手?”聶陽王君突然抬起腳,狠狠將人踹翻,“那人的肉身隨你折騰,剁碎喂狗都行。把三魂七魄帶回來,本王另有用處。”
“至於簌兒……”聶陽王君沉吟道,“她剛曆劫回來的時候,為了那人傷春悲秋鬨得天翻地覆,還差點廢了本王百年修為……
“罷了,她現在安安靜靜也不像完全想起來的樣子,暫時彆刺激她。”
嘖,不讓當麵殺啊,這多沒趣……
金峻濤趴在地上,頗遺憾道:“王上放心,臣下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