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剛走沒多久,一個穿著暗紅色襯衣黑色西裝褲的男人走了過來,他伸手鬆了鬆脖子上係的黑色領帶。西裝外套被他用手隨意抓著,手腕上戴著上百萬的名牌表。
“小煜。”男人朝著齊煜點了點頭。
“嗯,來啦李哥。”齊煜露出自己的標準微笑,“黎若姐去上廁所了,應該等會兒就過來了。你先坐會兒吧。”
男人坐到了剛在藍發女生坐的位置上,點了點頭,看了眼安棲語,“這位就是安安小姐吧?”
“啊,嗯。”齊煜笑著摸了摸後頸,“安棲語。平安的安,木西棲,語言的語。”
安棲語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杯,冰已經全部化成水了,她現在頭昏的有點厲害。
“安安,這位是李明俊,李哥。是剛剛黎若姐的男朋友。”齊煜輕輕拍了拍安棲語,他覺得安棲語有點不對勁。
“嗯。你好。”安棲語睜開眼睛,臉頰紅了一片,她看向李明俊,然後笑了起來,“你女朋友特彆漂亮!”她伸出手指向廁所,“特彆特彆特彆漂亮,非常漂亮,十分漂亮。”接著又在吧台上摸來摸去,“誒,我煙呢?”她轉頭看向齊煜,豎起兩根手指頭,做出夾煙的手勢,放在嘴唇邊上,“你有看見我煙嗎?齊煜。”
齊煜這才意識到安棲語喝醉了,他急忙抓住她的手將其放下,“什,什麼?煙?安安,你,你不抽煙,不抽煙。”
“誰說我不抽煙!我抽啊!這麼粗,這麼長。”說著,她用手比劃了一下煙的粗細和長度。
“安安你還小,不能抽煙。”齊煜拍了拍她的頭。
“我可以!剛剛那個藍發姐姐抽的我也能……”安棲語還沒說完,就被齊煜捂住了嘴巴。
而聽到這話的李明俊,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小煜,黎若抽煙了?”
“啊……這個……嗯……是……吧……不……也不是吧……”齊煜支支吾吾,意識到自己完蛋了,“那個什麼,安安喝醉了,我就先帶她回家了,李哥再見!”
馬路邊,齊煜牽著安棲語的手,跑了一路,安棲語忽然掙開了齊煜的手,兩人喘著粗氣,站在路燈底下,影子緊緊貼在一起,周圍沒了酒館裡的歌聲,隻剩下樹上蟬鳴的鳴叫聲。
“安安,你喝酒了嗎?是不是易陽光給你調的?他不知道你未成年嗎?”齊煜雖然生氣,語氣卻依然溫柔。他其實不是生氣安棲語喝酒,隻是在生氣自己隻顧著她和那個綠發男聊天,完全沒注意到她喝醉了。
“我讓他調的,還挺好喝,就是有點暈暈的。”安棲語朝著齊煜笑了笑,然後牽起齊煜的手,十指相扣,“應該這樣牽。網上說這樣牽才不會輕易分開。”
齊煜被安棲語突然的動作驚住了,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安安。”
“嗯。”安棲語湊近齊煜的臉,仔細盯著他看,少年的睫毛濃密,很長,卻沒什麼弧度,平時幾乎不怎麼看得出來,“你也特彆漂亮,齊煜。”
安棲語拉著齊煜緩緩往前走,兩人的影子慢慢移到身後,變得又細又長,路過下一個路燈時,影子又緩緩移到身前,變得又短又小。
“安安。”
“嗯?”
“一加一等於多少?”
“等於冰糖草莓。”
“我……”
“嗯?”
“沒什麼。”齊煜在心裡狠狠地嘲笑著自己,連安安喝醉了,都不敢把一句表白說出口。
“我餓了,齊煜,我想吃煎蛋麵。”
“好,回家就做。”
“齊煜,我好累,可不可以就在這裡睡覺呀?”
“你不害怕嗎?安安。”
“齊煜陪著我就不害怕。”
“嗯,那齊煜就陪著你。”
“齊煜會一直陪著我嗎?”
“齊煜會一直陪著你。”齊煜覺得喝醉了的安棲語更可愛了,話變得像小時候一樣多,像小時候一樣幼稚。
“齊煜,你想不想背著我鍛煉身體呀?”安棲語停下了腳步,仰頭看著齊煜。齊煜轉身將安棲語臉上的光擋住,他的發絲隨著風輕輕擺動,在路燈下發著光。
“好。”齊煜揉了揉安棲語的頭發,微微彎下腰,“3,2,”
“1!”安棲語猛地一跳,齊煜差點沒站穩,往前踉蹌了幾步。
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是不是我太重了?”安棲語湊近齊煜的耳朵,小聲低喃。
“不是。”鼻息噴在齊煜耳朵上,是熱的,齊煜的動作僵硬了幾分。
“那就是你太弱了。齊煜,再練練。”安棲語伸出手,輕輕揉了揉齊煜被暖黃色路燈籠罩變成棕色的頭發。
“好。”齊煜被安棲語逗得笑了起來,臉頰出現一片薄紅。
“齊煜,”安棲語雙手環抱著搭在齊煜的肩上,她的頭湊在齊煜頸間,微弱的呼吸落在齊煜皮膚上,有點癢癢的。她聞著齊煜身上淡淡的甜味,“你怎麼香香的呀。”
聽到這句話,齊煜忽然紅了耳朵,他的心臟怦怦,快跳出來了。鼻尖充斥著女孩身上淡淡的苦艾氣味,像是在森林深處小木屋裡,鬆木混雜著爐火的味道。
沒有聽到回答,安棲語微微往上抬起頭,看著眼前距離自己很近的耳朵,“你好燙。你是不是發燒了,齊煜。”然後她舉起手,撫上齊煜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嗯,一樣的。看來我也發燒了,不能工作了。”
“嗯,不工作。”齊煜看著越來越近的家門,思考著要送她回哪個家。
“滴答”一滴淚順著安棲語的臉頰滑落到齊煜的皮膚上。她閉著眼睛,呢喃著,“可是我答應了一定會讓每個人都能在熒幕上閃閃發光,我好怕他們後悔來到我這裡,如果不是借著父親的名義,我根本,做不下去。”
上輩子,安棲語剛畢業的時候信心滿滿用這麼多年攢的錢開了自己的小公司,可沒有人脈的她就算跑斷腿也拿不到資源。她父親的公司早就被同行覬覦多年,在整個A市一家獨大,幾乎都是一二線演員。她出來單乾,沒人會給她麵子。後來岌岌可危的資產被父親收購,這是她唯一的出路。
“可是我討厭父親。他總是,讓我跑。”安棲語討厭跑步,成年以前伴隨她最多的就是被父親罰跑步。她無數次從黑夜到天明跑過上學的必經路,黑夜讓她害怕,但天明的到來總是預示著下一次黑夜。可成年後,她唯一保持的習慣就是跑步,她仍像從前那樣從夜晚跑到清晨,她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明明很討厭跑步。每次跑完步,口腔溢滿鐵鏽味,她無法形容那種痛苦,如同尼古丁一般,永無止境,卻讓她依賴。她難過時,不分晝夜地跑,她後悔時,不分晝夜地跑,就連她開心時,也依然在奔跑。她的世界,似乎除了學習,隻剩下跑步了。
安棲語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她矛盾的是明明父親會在她麵臨破產時出手資助這個不值錢的公司,可是為什麼依然很討厭他呢?僅僅是因為他讓自己跑步嗎?
“齊煜,我,”安棲語忽然開始小聲抽泣,“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討厭他。他好像什麼都沒做錯。”
“安安,”齊煜站定在自己家門前,“他總是在自己不滿時輕易就帶走了你在意的東西,你的遊戲機,你的玩偶,還有你的畫筆。你記得以前你愛用鉛筆畫漫畫嗎?他發現後讓人把那些畫連著筆盒一起泡在水裡。還有以前他發現你每天晚上抱著同一個玩偶睡覺,就讓陳姨打掃衛生時給你扔掉了,我在垃圾桶裡翻到時,它已經是一堆棉花和碎布了。他從來沒有給過你任何一點愛。”他將安棲語放下,讓她站定,輕輕用手擦拭著她臉上的淚,“但是你可以不需要他的愛,你也可以不需要其他人的愛,因為我可以給你我所有的愛,我上輩子,這輩子的愛,全都屬於你,隻屬於你。”
話說出口,齊煜便後悔了,他隻希望第二天安棲語會忘記自己現在說的話,因為這樣的他是很自私的。他一直無比慶幸這麼多年隻有他一直陪在安棲語身邊,他想讓安棲語隻占有他全部的愛,一輩子都隻有他陪在她身邊,他想成為她世界裡的唯一。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時,便開始害怕,他害怕安棲語知道自己的心思後厭惡自己——沒人會喜歡這樣的人,這樣自私這樣陰暗的想法。隻有他一個人的愛夠嗎?齊煜在思考這個問題的同時不斷否認著自己的想法,他一邊堅定地對她好,一邊又擔心自己會對她產生不好的影響,他害怕自己的情感會成為束縛她腳步的枷鎖。
安棲語看著齊煜的眼睛,黑色的眼睛裡好像真的隻有兩個小小的自己。
“齊煜,你愛我嗎?”安棲語緊緊抓著齊煜的襯衣衣角,心臟跳動得很快。
“我愛你。”齊煜看著安棲語淚眼朦朧的神情,伸出手將她左側散落的頭發挽在耳後。他說服自己了,整整十年,他沒有一天不在想她,沒有一天不在後悔。
“你為什麼知道是愛?”安棲語問道,她從來不理解大家口中的愛。
齊煜忽然愣住了,他從來沒想過。為什麼自己會覺得是愛呢?是因為被她的一舉一動牽扯著心嗎?還是因為想守著她一輩子?或者是因為會為她的一切動容?又或者是因為包容著她的一切?愛這個詞說起來輕飄飄,聽著卻又變得沉重。他在看見她時世界明亮,想著她時所有黑暗時刻都能堅持下去。
“因為,你總是能讓我變得格外堅定。”齊煜希望她能變得堅強,在沒有他的地方也能獨當一麵,卻又總想獨自包攬下所有不美好,他希望她的世界隻剩下他,可他又不舍得她的世界隻有他。
“這就是愛?”
“這是我的愛。”話說出口,齊煜卻覺得怎麼形容都不太對,“全世界的愛有很多,都是不一樣的。”
安棲語緩緩鬆開自己抓住齊煜衣角的那隻手,兩隻手一起移向齊煜的胸口處,抓住他的襯衣,猛地向自己一扯,“所以我和你的愛也不一樣?”
齊煜被扯得彎下了腰,兩人鼻尖相距近得一動就能碰上,“嗯。”
“愛分對錯嗎?”
“不分。”
“我不愛你。”安棲語鬆開了自己的手,轉身背對著齊煜,“我的世界沒有愛。”
她看著地上兩個重合在一起的影子,皺起眉頭,“不對,我的世界有愛,有齊煜的愛。齊煜我……”
安棲語話還沒說完,就被齊煜從身後環住肩膀,遮住了眼睛,“安安,愛不是為愛而愛。”
齊煜輕輕趴在她的肩頭,安棲語感受到齊煜的身體很燙,她好像沒太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回家吧安安,還想吃煎蛋麵嗎?”齊煜放下自己的手,走到門口解開指紋鎖。
“想。”安棲語點了點頭。
“好,我去煮。你先在沙發上坐一會兒。”齊煜牽著她進了屋,帶著她在沙發上坐下,接著進了廚房。
安棲語半躺在沙發上,她轉頭看著在廚房裡忙活的身影,忽然想起以前每次跑完步,齊煜都會給她做早飯,吃的最多的就是煎蛋麵,卻怎麼也吃不膩。齊煜說這是因為他手藝好又聰明,每次的味道都是有一點不同的,所以才會吃不膩。
“安安,這是蜂蜜水,喝一點。”齊煜端來一杯溫水。
“嗯。”安棲語接過水,一口氣灌了半杯進去,然後繼續半躺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漸漸眼睛蒙上一層霧,意識開始迷糊,她睡著了。
齊煜做好麵,端出來時,看見沙發上蜷縮成一團的安棲語,便將平時午睡時用的毯子給她蓋上。蓋上毯子的安棲語似乎感受到了暖意,身子往裡縮了縮。齊煜在旁邊一動不動看著安棲語的睡顏,她的睫毛很長很翹,眉毛很淡,細長卻幾乎沒有弧度。他忽然瞧見她右耳上的耳夾,是銀色的十字架。她從沒有過這樣的耳夾,齊煜想,這是今天那個綠頭發肌肉男送給他的嗎?他的視線移向安棲語胸口的小鳥掛墜,輕輕闔上眼。一直戴著的啊,戴小鳥的時間比十字架長,小鳥獲勝,恭喜恭喜,感謝掌聲以此鼓勵。齊煜在心裡給自己頒了一個最佳禮物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