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染夕一麵思索著，一麵點起案上的油燈。窗戶開了一道小縫，風從外麵吹進來，吹得火焰飄動，燈光映在她臉上，明明滅滅。
她伸手把窗戶拉緊，火焰終於恢複平靜。她這才坐下，從懷中掏出《道法本源》。
她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自己明明是個鬼魂，看道法卻這麼起勁。可不知為什麼，仔細看這些文字真的能讓當下的她內心平靜下來。
……
大殿外。
隨著慕染夕廂房門的關閉，水缸中重新照映出天上星河。
“你們這又是要唱哪一出？”看見王氏和小阿福的出現，寒雲澈語氣裡帶著不悅，“我配合你們難道還不夠嗎？莫要把無關的人牽連至此。”
“寒道友，這二位的到來我們也是始料未及。”慧德似有些無可奈何，“絕非是我們事先設計好的。”
……
也不知看了多久的書，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伴隨著小女孩的呼叫:“慕姐姐，你快開門呀，阿娘不見了！”
慕染夕趕緊把門打開詢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我睡到一半發現阿娘不見了。我開門出來到處找也沒見她。我一個人待在黑漆漆的房間裡好害怕。”小阿福語帶哭腔。
真是高估宏光寺這幫人的底線了，竟然真要用這母女倆來拿捏我。
慕染夕一麵咬牙切齒地想著，一麵沉聲對小阿福道：“走吧，先找到你娘要緊。”
慕染夕合上《道法本源》，想了想寒雲澈剛才說過的話。將它小心翼翼地收到懷裡後才走出門。
她四下張望，到處都是黑漆漆的，沒有一個人在。
“屋子裡沒找著我就去院子裡找，找了一圈還是沒有，我就去找寒哥哥，可是寒哥哥也不在，我隻好來找你了。”小阿福繼續道。
慕染夕歎口氣，這當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宏光寺的人派寒雲澈在廂房裡和她說話也多半隻是為了穩住她罷了，知道她不見到寒雲澈就哪也不會去。目的達成後當然會把他撤走。
“寒哥哥可能有點事出去了。這樣，我倆分頭行動，你就待在他的廂房門口等他，我去尋你阿娘。”
“可是我……”
小阿福垂下頭，想說她自己一個人待著會害怕。
慕染夕鄭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咱倆可都是聞鶴宗的準弟子，肩負著斬妖伏魔的使命。這點困難一定不會怕的，是不是？”
聞言小阿福抬起頭來，堅定地回望向慕染夕，最終也鄭重地點了點頭。
現下王氏已卷入危險之中，慕染夕不想再把小阿福帶著，讓她也卷進來。
同時，她也不想再裝模作樣地在附近尋找，陪他們演戲了。她直接小跑著就衝向北邊。
途中便聽到隱隱約約的呼喊聲。
“救命啊！”聲音裡帶著痛苦。
不久，慕染夕逐漸逼近了那痛苦聲音的源頭。前方，一片竹林影影綽綽，月光斑駁地灑落其間，添了幾分森冷。竹林深處，一口古老而斑駁的枯井靜靜佇立，那淒慘呻吟便是從底下發出。
“王姨母！”慕染夕喊道。
她內心的焦急情緒被無限放大，催促著她趕緊跑過去看。
然而十煞魂的守護作用讓她腦子十分清醒，讓她知道這是浮圖陣的作用，前麵必然就是陷阱。
可是，儘管她可以完全免疫蠱惑。儘管這落入枯井的王氏大概率隻是個幻象。
但哪怕有那麼一點的可能性是真實的，她都必須嘗試著前去救她。
無論怎樣，從結果來看，隻要她落入陷阱，王氏就有平安的可能。
布局之人真的是非常擅長洞悉人心，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慕染夕沒有在猶豫，徑直向前走去。
周遭的景象果然發生了變化。
她來到一處大殿前方的空地上。
一群和尚正對著空地中央一個圈施放靈力，她自己則正在圈旁。
慕染夕意識到這個圈應該就是用來禁錮她的地方。
可是她一腳剛踏進去，瞬間就被一股力道將她彈飛出去，根本沒有辦法進入。
周遭的人愣了一下過後，終於醒悟了過來，有人大聲道：“她身上有什麼東西可以阻止她入陣眼！”
慧能向慧德使了個眼色，後者命令一群弟子蜂擁上去，開始搶她懷裡的東西。
到這個關鍵的步驟，這些道貌岸然的僧人就這麼圖窮匕現了嗎，也不管男女有彆了。
慕染夕心中冷笑。
寒雲澈見此情景臉色也不是太好，皺眉用憤怒的目光盯著慧能。
慧能連忙寬慰道：“阿彌陀佛，寒道長且慢焦躁，眼見大事將成，待到今日之後，普天之下，蒼生黎庶皆將感念道長之深明大義！”
慕染夕瞥見了寒雲澈的猶豫和痛苦，準備順勢火上澆油。
這個時候，那群僧眾已從她懷裡翻出了那本《道法本源》。
慕染夕忽然整個眼眶通紅，像發了狂似的撲上去搶書，一邊哭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喊：“不要搶我的書！不要搶我的書！求你們了！你們可以殺了我，奪走我的一切！但是隻有這本書不可以！這是寒師兄給我的！”
握著書的那名壯碩僧人非常粗魯，直接將她連書帶人拖行了好幾米，她的衣裙被磨破，瞬間沁出血跡。
“夠了！”寒雲澈冷聲阻止，“不要搶她的書。”
那個粗魯搶書的僧人被他身上森冷的威壓驚了一下，微微頓了頓，卻並沒有理會他，繼續粗魯拖拽慕染夕。
“我說……”寒雲澈再次壓低聲音，“不要搶她的書！”
下一瞬，那個僧人的手便被突然纏上的靈絲生生切斷。
鮮血噴湧而出，他立時疼得大叫起來。
“你個小王八羔子……”
不待他把話說完，慧能就已給他施了一個噤聲咒。
“罷了，把他帶下去。其他人都不要再搶她的書。”慧能不耐煩地吩咐道。
慕染夕現下能夠確認，慧能他們一次又一次設下陷阱，非得逼她自己跳下去，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法用暴力手段將她強行送進陣眼。
這下陷阱已經生效，慕染夕知道自己受騙，自然也不會自己再走進陣眼。
慕染夕根本沒有抬頭看這些僧人，也故意沒有去看寒雲澈。
她隻是顫抖著手，愛惜地把書上被扯皺的地方反複撫摸壓平。
然後一言不發地把書緊緊抱在懷裡。
寒雲澈心裡忽然覺得有一點刺痛，幻境破碎的那一刻，她一定看見了自己。發現自己和宏光寺的僧人是一夥的都要害她時，一定很失望吧。
而她明明失望到不願意再抬眼看我，卻還是如此珍惜我送給她的這本書……
“你們明明說了要讓她自行走入陣中，現在是你們失算搞砸了，就不要鬨得這麼難看。”
他冷冰冰地對眾僧說著，卻走上前去溫柔地扶著慕染夕站起來，掐了一個清淨訣替她弄乾淨衣裳。牽著她的手便朝遠處走去。
身後的僧人沒人說話，也沒有再追過來。
慕染夕任由寒雲澈拉著她往前走，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也不問他要拉她去哪裡。
她觸到他手指上與心跳同頻率的血管搏動。感受到他此刻內心與外表不同的慌亂。
走了很久，兩人出了宏光寺大門，來到那天一起看銀河的河邊。
寒雲澈終於停下了腳步，開口打破沉默。
“不問為什麼嗎？”
慕染夕仍然低頭一言不發，眼眶紅紅的，嘴唇被咬的發白，似乎很是委屈，但又倔強地不肯開口。
寒雲澈歎了一口氣：“你一直以為自己是人對嗎？其實你已經不是了，你的內裡是鬼魂。而且是非常凶險的千煞魂。”
見慕染夕一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望著他。
他艱難地開口繼續道:“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一旦你吸食了第一個生魂，你將不受控製地渴求更多生魂。於蒼生來講將是一個大劫難。”
“所有的正道，都不會允許你留在這個世上。那個陣便是用來將你永久封印的。”
聽他這麼一說，慕染夕趕緊切出係統界麵讓時間暫停，腦海裡跟係統對話:“完犢子，感覺逃不出去了。就算他有心想放我一馬也沒有辦法呀。”
“宿主，如果你被那個陣永久封印的話那麼你將沒有任何可能逃出去。”係統勸誡道，“你要想辦法讓他將你碎魂。”
“那我不還是完蛋了。”慕染夕生無可戀。
係統解釋道:“你隻要花五千積分兌換靈魂保護係統，你的靈魂將在9個月後重聚，你的記憶不會消失。”
“都到這個份上了你還要賺一筆！”慕染夕內心不由感歎係統真是個奸商。
“這是主係統的定價，這麼高級的功能哪裡貴了？我們是童叟無欺的。”係統相當理直氣壯。
行吧……
關閉畫麵，慕染夕硬著頭皮繼續進行後麵的對話。
她小心翼翼地輕聲問:“所有正道，包括聞鶴宗嗎？”
“包括聞鶴宗。”寒雲澈無可奈何，看著慕染夕的眼神終於黯淡下去。
“所以……從你問我有什麼願望開始就已經想這麼做了吧。後來又主動約我逛七夕集市，也是為了引我入陣。而我竟一無所知，以為和你的關係終於有所緩和。”她自嘲地笑笑，垂著眼，眼淚簌簌往下掉。
寒雲澈心裡又是一陣抽痛:“對不起，我……”
“沒事的……”慕染夕打斷他。非常堅定的搖頭。
倒是輪到寒雲澈一臉不可置信了：“你……”
“我說沒事的，”慕染夕抬起頭來，用通紅的眼睛望著寒雲澈，儘力揚起一個微笑，“如果我真是十惡不赦的千煞魂的話，寒師兄這等一心為蒼生著想的修士想要除掉我，那再合理不過了，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寒雲澈心被揪著，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終究是我欺騙了你……”他輕聲歎息。
“沒有，你對我很好，你教我道法，我真的很感激你。”慕染夕拚命搖頭。
隨即她又想起了什麼似的，難過地垂下頭。
“寒師兄……我是不是即使好好活下去也沒有辦法修道啊？”
寒雲澈沒有料到，她到現在還惦記著修道，望著慕染夕的眼裡一時情緒翻湧。
慕染夕忽又笑著自言自語，失魂落魄一般：“我怎麼這麼笨，我是鬼呀，怎麼可能還能修道呢？”
她想了想，掏出懷裡的《道法本源》，顫抖著遞給寒雲澈。
“謝謝寒師兄的書，我真的真的很喜歡。”說著她又留戀地撫了撫書皮。
寒雲澈點點頭，接過她遞過來的書，放入懷中。
天空有流星劃過，絢爛而璀璨。
慕染夕頓時豔羨地望向那顆流星。
“真好啊，星星可以自由地隕落。”她喃喃自語，雙手合十，開始許願。
寒雲澈順著他的目光看上去，心中一動。
下一瞬，慕染夕身上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她隨即意識到這是靈魂被牽拉的感覺。
寒雲澈終於良心發現要開始碎魂了嗎。她心中默默吐出一口氣，凝神靜待。
可千萬要把這場戲完完整整地演下去。萬一出了差錯寒雲澈不碎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