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骨潭爬出來的那一瞬間,白梨笙立刻感覺到身體裡那千萬分之一的力量被壓製得死死的。
她還沒來得及埋怨天道的不留情麵,眼前突然出現一隻修長的手。
抬頭看去,是笑容溫煦的秋孤鳴。
已經清醒地趴在她頭頂的小白兔比她反應更快,一蹦就躍到了主人手心。
“多謝白姑娘替我照顧飽飽。”
“我也得多謝你的丹藥。”白梨笙翻身上岸,將吊墜還給他,且狀似無意地瞥了一眼他手中的劍,“另外恭喜你,得此名劍。”
秋孤鳴神色淡然,“福兮禍兮,在下隻怕,來日負其威名。”
“我瞧你麵相,定是前途無量。”白梨笙皮笑肉不笑,“不像某些人。”
“走吧,削梨。”慕西沉一邊摩挲打量自己的新劍,一邊從旁走過,幽幽道,“我們去吃飯。”
白梨笙咬緊後槽牙,快步跟上,“真的很難聽!”
秋孤鳴望向他二人的背影,摸著兔子腦袋,不由失笑,“我請二位吃飯吧。”
兩人同時頓住,回頭看向他。
秋孤鳴很少有後悔的事情,一來都是自己的選擇,二來後悔無用。
雖然有時也會懊惱,但卻不會自我苛責。畢竟一般人怎麼會想得到,兩個人能吃下八碗陽春麵,十碗小餛飩呢?
他也很少有如此窘迫的時候,表麵依舊是端方君子,但囊中羞澀到隻能謊稱自己不餓。
一同坐在拐角麵攤裡,忽聞孩童大聲呼喊。
“城西虞家今日下午招納扶搖境以下最強修士,選中則獲百金。若能攜助虞家少爺奪寶,另賞五百金!”
孩童穿街走向,不斷重複著這一句話。
白梨笙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人,“一百金。”
“聽到了。”慕西沉並未推拒,揚聲問道:“城西虞家離這遠嗎?”
麵攤老板今日因他們這頓,可以早早收攤,心情頗好,自然樂意解答他們的問題。
“不遠,順著這條路一直走,能看到的最奢華的府邸,就是虞家。”
“他們家很有錢嗎?”白梨笙抬頭問。
麵攤老板乾脆坐下,仔細跟他們說道:“這虞家是商戶,出了名的闊綽。早些年咱們城遭妖物搗毀,司天監派人來收走那妖物後,便是虞家散儘家財重建城池,接濟了城中所有百姓。因此,虞家得了一份仙緣。虞家這次招納修士,便是為了這份仙緣。”
“此話怎講?”秋孤鳴亦好奇問。
“當年,虞家老爺在重建的城門口親自施粥,遇上一瘋瘋癲癲的乞丐。乞丐說,今有仙人到虞家,喝乾虞家大院三口井,留下仙緣做答謝。虞家老爺當時聽了並未放在心上,給了乞丐一碗粥,就讓人把他請開了。那乞丐晃晃悠悠離城而去,嘴裡還念叨“明年虞家三郎君,唯有一人得仙緣。”
麵攤老板說得認真,“誰料沒過多久,虞家便派下人來傳,說家中三口井無緣無故全都乾了!這虞家老爺恍然大悟,忙叫人把乞丐找回來,又派人下井查看。但不管虞家的下人怎麼找,都不見那乞丐的蹤影。第二年,這虞府的主母姨娘,果真同時生下三個兒子。”
“已經過去二十年,這虞家老爺請過無數道長來家中,探得那仙緣就在井底。眼下虞家的三位郎君皆及弱冠,到了這份仙緣出世的時候。虞家老爺為了一視同仁,便放話說,三個兒子一同下井,那仙緣誰能拿到便是誰的。並且每人給了千金,用以招納五位修士陪同保護。”
白梨笙手裡折著筷子把玩,沒想到此地竟有仙人賜福。
可賜福,往往與詛咒相依。
“我瞧三位天人之姿,定是修士吧。”麵攤老板好奇道,“可是對此事感興趣?選上便有一百金,像我這等小人物,可是這輩子都掙不來哦。”
“城西虞家今日下午招納扶搖境以下最強修士,選中則獲百金。若能攜助虞家少爺奪寶,另賞五百金!”
又一小孩一邊喊著,一邊從麵攤前跑過。
慕西沉先起身,大步往外走,“走吧,去瞧瞧。”
白梨笙快步跟上,走了兩步回頭,“秋孤鳴,一起啊,養你那兔子應該挺費錢的吧。”
她還是挺好奇,天律給自己選了怎樣的新主人。
啃著白菜的兔子霎時愣住,秋孤鳴忍俊不禁,“是,既然這麼巧,那就一起去吧。”
他的同行令慕西沉微微眯起了眼,慢下腳步,等白梨笙走到身邊,傾身問:“你該不是認識一個,賴一個吧。”
白梨笙好一會兒才想明白他的意思,“有道理啊,你要不要對我好點,不然我跟彆人跑了,你後悔都來不及。”
“求之不得。”慕西沉冷著臉道。
白梨笙輕哼,剛彆過臉,便感到頭頂被人重重一拍。她氣惱地回頭,咬牙切齒。
慕西沉挑了挑眉,“我又打你了?”
“你就這麼玩不膩嗎?”
“我沒……”本欲反駁的慕西沉驟然頓住,抬手便對著她腦門一彈,“怎樣?”
光明正大,傲氣十足。
白梨笙錯愕了一瞬間,“你憑什麼這麼囂張啊!”
她揚手甩巴掌,慕西沉輕巧地躲開。白梨笙不依不撓,顯然是不還回去不罷休。
慕西沉借人群躲避,兩人追逐著,往城西跑去。
秋孤鳴看著他們,臉上不自覺浮現笑意。
這是他拜彆師門的第三年,已經好久、好久不曾與人同行。
想到此處,他低下頭,摸了摸兔子耳朵。
*
虞府大門前,支了三張桌子,擠著不少人。
白梨笙踮著腳張望,“原本這個世上缺錢的人這麼多啊。”
慕西沉瞅了一眼貼在簷柱上的告示,“按人頭算,你跟我一塊去。”
“可他們要的是扶搖境以下最強修士啊。”
慕西沉不語,掰著她的肩膀,強行讓她望台階上看去。
那上頭擺了張太師椅,上麵姿態豪放地坐著個年輕的貴公子,手搖折扇,與旁邊另一位同樣打扮貴氣的公子視線交鋒。
那是虞家大少爺和二少爺。
慕西沉讓她看的大少爺,繁複的裝飾加上橙紅的衣袍,讓他瞧起來像穿著錦鯉的尾巴。雖然容顏稚嫩,但姿態紈絝,十分奪人眼球。
在其身側,還有個拿筆勾勾寫寫,為他挑選人才的軍師。
此軍師模樣清秀,書生打扮,還背著個灰布包,兩支筆杆從裡麵冒出來。
“小符師?”白梨笙頓時來氣,“騙子。”
慕西沉微微垂首,“他不是要考司天監嗎?有案底的人考不了司天監。他騙過你,你正好有他把柄了。”
“麻煩問一下。”秋孤鳴攔了個從台階上下來的人,“他們在記什麼?”
被攔住的是個爽朗的年輕術師,熱情回答道:“就名字職業、境界武器等基本的。還有住址,方便他們確定雇用後,差人來通知。”
“多謝。”
“不客氣。”
白梨笙叉腰,眼神不善地望著佟昭,扭頭道:“秋孤鳴,幫我個忙,我保你被選上。”
秋孤鳴不認為自己是會被利益驅使的人,但捷徑擺在眼前,不傷人傷物違背良心,也能走一走。
*
“名字年齡職業境界,通通報上來。”
“秋孤鳴,二十一歲,劍修,乘黃九境。”
佟昭不由得抬頭看一眼,二十一歲的乘黃九境劍修,那無疑是個天才。
“佟大師。”秋孤鳴壓低聲音,“我身後有人找你。”
佟昭一愣,歪著腦袋看去,瞥見了慕西沉那麵帶乖張的臉,和其身側陌生的女子。
“咳。”有種不好的預感,佟昭抿了抿嘴,扭頭一本正經道:“虞大少爺,我瞧見個人才往隔壁二少爺的隊伍去了,我這就去幫你截過來。”
“好!”虞呈錦鬥誌昂揚,“絕不能讓人才流到我二弟、三弟的隊伍裡去!”
佟昭滿臉嚴肅,“大少爺放心,隻要大少爺相信我,我一定幫大少爺招納最強的修士,勢必為大少爺奪得仙緣!”
“好!”
“我馬上就回來!”
“好!”
秋孤鳴眼皮跳了跳,他們在激動什麼?
佟昭繞著人群一路小跑,直接將白梨笙忽略,擠到慕西沉麵前,“你怎麼在這?”
她回頭瞥了一眼,“這麼快你就換女人了,那小梨花妖呢?她雖然腦子不太好,而且神神叨叨的,但對你還行吧,你這麼快就把她甩了?”
她忽覺後背一涼,感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說誰腦子不好?”
待她一轉身,白梨笙直接戳向她胸口。
佟昭驚愕地抱臂,這熟悉的感覺,嚇得她連連後退,“你、你是……”
“佟大師,請問五十金的一半,是多少?”
“額。”佟昭回過神,避而不談,圍著白梨笙走了一圈,“你怎麼變這樣了?竟然一點妖氣都沒有。”
白梨笙滿臉不忿,她本就不是妖,如今不用小梨花妖的身體了,說她是個人也沒毛病。
“你少裝傻,把我的金子還給我!”
“還不了。”佟昭見躲不過,破罐子破摔,“花完了,不然我也不會在這接新活。”
白梨笙滿腹質疑,“這才幾天?”
佟昭歎了口氣,“我本來是要趕去京城的,但中途在天香樓門口路過,見他們的招牌琳琅醉居然十金一杯。我就想知道這十金一杯的酒和十兩一缸的酒什麼區彆,所以就……沒啦!”
白梨笙怔然,“所以呢,啥區彆?”
“還真不一樣,那口感、那後勁、那……”
“咳!”慕西沉終於耐不住,出聲打斷,“你跟那個大少爺很熟嗎?”
佟昭頓了頓,立刻想到他們的意圖,霎時有了底氣,昂首叉腰道:“熟啊,我可是十八歲就乘黃三境的天才大符師。他們家三個少爺都想招攬我,但我看在大少爺人品最為貴重的情況下選擇了他。”
“是他最缺心眼吧。”慕西沉毫無留情地拆穿道,又瞥了一眼那位正對著自己二弟鼻孔出氣的大少爺。
“胡說什麼呢?”佟昭目光躲閃,“他那是……大智若愚。”
“嗬。”白梨笙抱臂,語氣蠻橫,“我要掙那一百金,你看著辦。”
佟昭甩袖,“你有沒有搞錯,他也就算了。你半點修為都沒有,我放水都不知往哪放!”
“你不是十八歲就乘黃三境的天才大符師嗎?這點小事都辦不成?”
“你、我……”佟昭語塞。
白梨笙歪頭問慕西沉,“你說司天監收不收騙子呢?”
“好!”佟昭氣呼呼地甩了甩袖子,“待會兒你上去編一編,若是沒被虞大少爺發覺,我就不說話。”
怕耽擱太久引虞呈錦生疑,佟昭又一路小跑著回去,當作無事發生地坐會桌前。
“怎麼樣佟大師,那人才你給我撬回來了嗎?”虞呈錦見她回來,立刻詢問。
佟昭煞有其事,“沒有,因為我發現個更厲害的。”
她身體後仰,雙手展示身後抱著兔子的秋孤鳴,“這位秋公子,二十一歲的乘黃九境劍修,是整個修真界都沒幾個的絕世天才啊!”
秋孤鳴:“……”
哪有那麼誇張,普通天才而已。
虞呈錦滿眼放光,“好好好!”
“那我繼續找下一個了。”
“好好好!”虞呈錦交付信任,回頭又目光挑釁二弟。
佟昭清了清嗓子,“下一個,名字年齡,職業境界。”
過了十五個人,白梨笙才排上號。
“白梨笙,十九,禦獸師,乘黃八境。”
佟昭:“?”
她訝異抬頭,瞥見白梨笙臉不紅心不跳,懷裡還抱了隻灰撲撲的土狗。
“那你的靈獸是?”
“北幽狼主。”
這四個字頓時吸引了虞呈錦。
佟昭:“……”
大姐!你好歹編得低調點啊!
“這是北幽狼主?”虞呈錦睜大了無知的眼睛,“這不是本少爺昨天喂的那隻流浪狗嗎?”
白梨笙目光堅毅,“這是狼!”
“狼。”慕西沉從白梨笙身後探頭,麵無表情地肯定道。
虞呈錦:“……”
是他見識短淺了?
他無辜地望向他的佟大師。
佟昭摸了摸下巴,認真打量,“這……秋公子覺得呢?”她忽然回頭。
秋孤鳴猝不及防被問到,眸光微滯,整個人都僵了片刻。
白梨笙和慕西沉雙雙盯向他。
“是、狼、吧。”
佟昭點點頭,“既然秋公子都覺得是,那肯定就是。”
秋孤鳴:“……”
責任在他了?
虞呈錦神色麻木,“狼?它就算是狼,它也不可能是北幽狼主啊,北幽狼主欸!”
他重重拍手強調。
北幽狼主也稱北幽領主,那可是北幽的王。
“未來的北幽狼主也是北幽狼主啊。”白梨笙麵不改色,“雖然現在隻是北幽狼主的兒子,但隨我曆練一番後,定能踹了它老子當上老大。”
“兒子?”虞呈錦眉頭緊鎖,麵上思考。
佟昭咽了口唾沫,不敢吭聲。
“這還差不多。”虞呈錦擺擺手,“我就說,怎麼可能是北幽狼主呢?真當我好騙啊。”
雖說這灰不溜秋的小東西看著和北幽狼主扯不上半點關係,但他爹都能生出他二弟、三弟那等庸才,那北幽狼主也是有可能生出狗的嘛!
“下一個!”佟昭悄悄示意,讓白梨笙趕緊往自己身後去。
“慕西沉,十八。劍修,乘黃七境。”
佟昭愕然,上回見麵他還隻是金玄境呢,怎麼突然越過她了?該不會跟白梨笙一樣在胡說八道吧。
“這個也不錯。”佟昭稍有些不情願道。
“好好好!”虞呈錦突然搖起她的肩膀。
佟昭愈發不服氣,“既然虞大少爺……”
“那個好!佟大師!”虞呈錦挪不開眼。
不僅佟昭抬頭,白梨笙和秋孤鳴的注意也被他奪走,慕西沉也跟著他們的視線看去。
人群之中,神色冷淡的姑娘著窄袖素衣,木簪綰發,像是廢墟之中盛開的白菊。
她手中執劍,背上還背著一把被黑布包裹著,像刀又像劍的東西。
“佟大師!佟大師!”
佟昭被晃得淩亂,“看、看、看到了,看到了!”
那姑娘站在原地環顧,似在觀察形勢,選擇隊伍。
“不能讓她選彆人,佟大師!快把她招來啊!”
“這麼去太冒昧了吧。”佟昭為難。
白梨笙見狀,邪魅一笑,豪氣一丟,“去吧!”
“北幽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