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羊(1 / 1)

腳下的枯枝被孫曌瑛踩得吱嘎亂響,大步大步自顧自走著。

“嗬嗬,孫影,孫玄影,我真是個傻子,怎麼就沒想到他們是一個人呢!”

“黑不溜秋,還全是一身黑,跟個黑煤炭似的!”

“還咬了我兩次,哦不,三次!我怎麼救了這麼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阿曌將手中還沒來得及插回刀鞘中的短刀一下子打在樹乾上,刀刃咣咣作響。

她說著低頭看了一眼肩膀上的血洞,傷口處已經結了一層暗紅色的血痂。

“妖……玄陰血……”

孫曌瑛恍然大悟地捶了一下自己的手掌,腳步驟然停住,她站在原地怔了片刻,之後悶哼著笑了起來,臉上卻沒有欣喜隻剩苦澀。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阿曌在赤楓山上的日子受過無數次教導,妖獸生性嗜血,凶惡異常,可她總是對這樣的論調嗤之以鼻,認為世間的生靈都應該平等共存,不願帶著偏見去看待旁人。

可如今,自己就是被那無用的憐憫之心所累,救了一個隻想吸自己血的妖怪!

她的血並不像謠傳那般,於人無益,但是於妖獸來說便確實是真正的大補之物,甚至可以說是靈丹妙藥,能夠頃刻間平複傷病,精進修為。

師傅說的沒錯,要想成為鎮魂傘的傘主和降妖除魔的英娥,無情道才是正道,情欲淡薄便沒有弱點,相反兒女情長便會為人所利用挾持。

孫曌瑛六神無主,緩緩前行。

孫玄影化作一隻黑貓,在樹上翻躍跟隨著……

郢都——

“不是說不會失手嗎?看樣子鄭方士不太儘力呀。”太師椅上的人不停地轉著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大人,小人知錯了,那孫曌瑛好似有同夥,竟幫她逃脫了!小人辦事不力,請大人開恩,再給小人一次機會吧!”那人的頭已經磕得紅腫,卻一點兒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鄭方士不懂規矩呀~”

那人轉動扳指的手驀然停下,並著的二指勾了勾,“教教鄭方士雜家的規矩吧。”

一旁的隨侍大喊一聲,門外闖進來幾個侍從,個個五大三粗且手中拎著朱色大杖。

地上的人嚇得想要跪爬上前求情,卻被後麵的一個大漢按倒在地,身旁的木杖頃刻間就落了下來。

一聲聲慘烈的嘶喊和杖子落下的悶哼聲交錯進行,二十杖下去,地上的人兒聲息漸弱。

“鄭方士,接下來還需要你多費心了,若是再見不到補品,上麵的貴人可要不高興了,雜家真就保不住你了。”那人撫了撫眉毛,踩著地上的一隻手走出了大門。

“來人呐,扶鄭方士下去休息。”隨侍吩咐道。

九方客棧——

“誒,你們二位可彆往西走了,前麵就是永夜國,裡麵已經全亂了沒有生意可做了,我剛從那兒出來。”三人圍一桌交頭接耳,一金絲紫袍少女在一旁拉開凳子坐下。

“你不知道,我聽裡麵的人說永夜的異象已經持續了兩年多了,有錢的都搬走了,剩下的都是農民和窮苦百姓,還死死苦熬著呢。”

說話的那人歎了幾聲,又道:“不見太陽,人是會瘋的!太亂了,千萬彆去了。”

旁邊的兩人紛紛點頭應和,推杯換盞起來。

孫曌瑛仰頭飲儘杯中茶水,轉身向櫃台走去:“要一間房。”

幸好錢票都貼身帶著,此時才不至於流落街頭,包袱裡丟的些許碎銀倒是不打緊。

進入房內,她躺倒在床上,現下檀木妖已除,聖上的旨意已經完成,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哪兒,回赤楓山?

不!

她其實一點兒也不想回去,赤楓山太冷了,這冷隻有她受不了。

身下好似有一股暖流,少女蜷進了被窩,渾身發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半夜她被疼醒,“該死,竟然這時候來癸水。”肚子裡仿佛有一個巨大的漩渦正旋轉翻攪著。

阿曌一晚上哼哼唧唧夜不能寐,窗外屋頂上一隻黑貓上躥下跳,坐臥不安。

翌日,孫曌瑛決定去永夜國查探一下,既然沒了任務,去都城述職之前一路上可以順便打聽一下弟弟的下落,若找人問不行,那就得找妖問了,畢竟妖才最了解妖。

“學的咒法沒有一個實用的!”

阿曌發現了禦風訣的一個致命缺點,瞬息千裡是不錯,但是隻能到達用訣者已知的地方。

她挑揀了一根粗木枝當拐杖,一路走了十幾裡才看到遠遠的一片村落。

那村子的上空有一條涇渭分明的分界線,刀切般一分為二,仿佛人鬼兩個世界的交界處。

一邊是日升月落,一邊是永夜黑暗……

山頭上的少女捂著還在隱隱做痛的腹部,決定先去交界線外的客棧住下,稍作休整後再做進城的打算。

順著山坡走下來,孫曌瑛看到永夜村外不遠處有一條集市,集市上竟格外熱鬨。

村內的商賈估計早就跑光了,剩下的都是經不起搬遷的平頭百姓。

她又想起昨晚聽彆人議論的隻言片語,說是永夜村村民平日裡的吃食和日用品隻能從外部購買,所以附近反而聚集了很多流販,隻是村內的人已經漸漸熬不住了,有的甚至將至親典賣換錢。

聽說村中是夜夜進行火把遊街,□□燒,徹夜狂歡,十分瘋狂。

孫曌瑛身上的紫袍被擦破了好幾處已經不能穿了,下山回去的路上她想著正好到集市上添一套新衣,到了小店內挑中一套月白紗袍,正想付錢才摸到身上全是大額的銀票,而附近根本沒有兌換碎銀的錢莊。

“小阿姐,是要換錢嗎?換錢可以到那邊打聽打聽。”順著老板手指的方向看去,草棚下是一個豬肉攤,幾個人在攤子後麵忙活著。

其中一人貌似在砍一塊兒硬骨頭,可他卻並不專心手中的活計,眼睛不住地四處瞟著,偶爾將目光投向了駐足在裁縫鋪中的少女身上。

雖感覺其目光不善,但此處確實是附近唯一的貿易集聚地,錢莊必是要到幾十公裡外的大城鎮才能找到。

孫曌瑛走了過去,“請問這裡可以換錢嗎?”

“換錢?多少?”

“一張銀票。”阿曌說完將準備好的票子展示出來,幾人紛紛放下了手中的刀圍上前來,後麵的一人推開了身後的棚子門。

那人手一揮,示意少女進去,“在裡麵換。”

她瞄著那幾人的眼神,有些發怵,冷聲道:“就在這換!”

剁肉的大漢並不著急,輕聲詢問道:“小姐一個人來的嗎?”

聽聞此言孫曌瑛有些不悅,十分驚醒地察覺到對方是想打探情況,“到底換不換!”

她臉色大變,見對麵幾人有些猶豫的時候直接佯裝不耐煩的樣子轉身就走。

“換!當然換!小姐彆急,我先驗一下銀票吧。”那人著急地隔著攤子伸出了一隻手,欲攔住她的去路。

孫曌瑛從懷中又掏出那張銀票,棚子裡隨即出來一人,身著落栗色織錦長衫,一雙眯眯眼從上到下掃視眼前的少女。

他在肉攤下的抽屜裡摸索半晌,拿出了一些銀兩推到阿曌麵前,“銀票沒問題,這是您的兌銀。”

阿曌將銀子一把劃拉過來,轉身離開。

重新到店內拿了衣服以及一些日用品,她回客棧的路上總感覺身後一直有尾巴跟著自己似的,可一回頭卻什麼也沒發現。

孫曌瑛後背上起了一層寒栗,再轉身時,她的麵前突然出現一個黑爪,那人的另一隻手向著阿曌的腰間探去。

少女幾乎是憑著本能用手去格擋住那人的襲擊,下意識地一腳踹了出去,一個蒙麵的漢子被踹翻在地。

見他無法輕易得手,阿曌的身旁迅速圍上來四個商販,拿眼一瞧,正是肉攤上的幾人!

原來他們是偽裝成攤販的匪寇,此時幾人舉著豬肉刀眼中全是貪婪,她才反應過來,剛才兌錢的地方本就是個陷阱,這隻堂而皇之揣著銀錢滿街購物的肥羊自然讓人垂涎欲滴。

孫曌瑛正愁這兩日的憋屈沒處泄憤,她果斷拔出了彎月刀,撤步同那幾人周旋了一圈兒,看準了四人暴露出來的致命打擊部位後,正待時機想要一擊拿下。

突然間,身後的一個大漢慘叫一聲,她還以為是背後的人打算偷襲,立刻向後揮了一刀,可轉身卻見看那人臉上趴著一隻黑貓,臉上被抓出觸目驚心的血道子。

那大漢疼急了,生生將黑貓一把從臉上扯了下來,地上的黑團兒還欲躍上去襲擊,卻不小心被手腳並用亂揮亂舞的人一腳踢中,黑貓的氣勢瞬間蔫了下去,哼哼唧唧地向一旁陰涼處竄去。

少女有些無語,看著小黑貓逃竄的方向眼中的怒氣更加明顯。

她一個箭步先近身後側的兩個壯漢,正要將刀刃刺下之時,猶豫了一秒後反手用刀柄將二人打暈過去,那兩個人全被放倒在地。

他們看著壯碩,反應力卻不如孫曌瑛預想的那樣,沒有必要下死手,隻點了使人暈厥的穴位。

剩下的二人見到此女身手不凡,正在原地踟躕不敢輕易上前。

阿曌也看穿了他們的怯意,於是在空中“唰唰”舞了幾招花腔,仿佛勉強有個空氣人似的,而她佯裝刀刀刺在空氣人上肢的致命處,二人見狀嚇得立馬扔下了殺豬刀慌忙跑路。

對人,即使他們犯下滔天大錯也不可輕易殺之,應交由官府層層審理,處處論斷之後才能決定。

而誅妖師,隻對妖族下殺令,寧錯勿放是他們的四字箴言,妖獸天生凶惡,隻要有為禍人間的嫌疑,必誅之!

她轉身睨向一旁的黑貓,仿佛那一腳根本沒踢痛了他,利爪全部伸出宛如她手中的彎月刀,正在張牙舞爪模仿著她剛才耍的那套組合招式。

孫曌瑛收刀入鞘,見孫玄影沒事,她假裝看不見那貓,轉身恨恨道:“用你多管閒事。”

阿曌正欲離開,一旁看熱鬨的人群突然被一個小道士撥開,他手中握著的桃木劍上掛著堇色的穗子,隨著那人輕快的步伐在空中甩動。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孫曌瑛看他持劍的架勢還以為是那幾個歹人的同夥,頓時有些心煩,嘲諷道:“吃屎也趕不上熱的,你怎麼剛才不上?我刀都收了。”

她剛將包袱上的灰塵抖落乾淨,這歹人才從一旁出來,手裡還拎著個……轉經筒?

現在的劫匪都流行信佛了?

“啊?阿姐怕是誤會了,我可與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那小道士轉經筒一刻不停地繞著,讓人有些眼暈。

“那你拿著把劍衝出來乾嘛?”未時的太陽更加毒辣,少女被烘得將包袱頂在了頭上。

那道士笑笑,道:“我看阿姐眉心有火,莫不是最近遇上了些許妖異之事?在下可為阿姐開解一二。”

“你被搶錢你也有火!”

孫曌瑛懶得再聽他鬼扯,趁著人群哄散的混亂之際,腳底像是抹了油趕緊開溜,待離開那小道士的視線之後用禦風咒趕回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