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孫曌瑛本能地後退了一步，雙手擋在前作防禦姿態。
孫影驀然停了動作，頂著紅潤的眼眶有些茫然地看著少女，像是一隻等待主人指令的小犬。
這神態姿勢怎麼這麼熟悉呢？在哪兒看到過來著……慕蘭坊！
阿曌突然想到慕蘭坊幾位出了名的小伶倌兒便是這般情態博取身邊富家小姊疼愛的，這小子果然是風月場所的老手，一舉一動學得真是惟妙惟肖。
她將孫影從上到下掃視了一趟，心內呸道：
想占老娘的便宜？！
沒門！
表麵上，孫曌瑛給了他一個標準又虛假的笑，離孫影僵在空中的懷抱又遠了幾步，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後徑自轉身向後走去。
孫影歪了歪頭有些不解，思索著這人類少女的態度怎麼轉變的這麼快？
他是哪一步做錯了呢？
……
頃刻後，少年疾步跟上前，二人再次並肩同行。
“我有一個弟弟，名字裡也有一個影字。”孫曌瑛開口道，其實她總覺得孫影身上有股熟悉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和小影很像的緣故。
孫影看向她，語氣溫柔：“你同我講過。”
“我沒同你講過的是，我害死了他。”
“我想那天，你進入我的夢魘之中也看到了一些事情，當年，是我沒用，沒能救下他。”少女的聲音有些激動，尾音控製不住略微顫抖，語氣中滿是懊悔。
“明明是我的錯，卻遷怒了你……總之，對不住了！”她咧嘴苦笑。
“小影弟弟他不會怪你的，我也不會。”孫影凝視著垂眼的少女，睫羽上掛著霧氣凝結的水珠，霧蒙蒙地遮擋了她眼裡的情緒。
“謝謝，可我必須要去找他！”
“無論小影是生是死，我都要帶他回家。”孫曌瑛語氣平靜卻堅定無比。
“我同你一起！”孫影幾乎脫口而出，片刻後又覺自己所言有些不妥，說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想收卻已收不回。
“你？”阿曌雙眉微挑有些驚訝，望著他怔了片刻後，嘴角揚起隻當是眼前稚嫩少年的孩子話。
“好意我心領了，但是前路凶險，我自己承擔就好。”她低頭盯著足尖，腳下的枯葉被踩得粉碎。
“阿姐隻不過比我大了兩歲而已，你去得我也去得。”少年的話越說越幼稚，似乎並不十分明白她婉轉的拒絕。
孫曌瑛轉頭回看他，淺瞳在月光下亮瑩瑩的，“我以後……不如叫你阿影？孫公子聽起來有些囉嗦。”
“好！”
笑意同時出現在兩個人的臉上，雙目對視。
遠處是一片茫然，眼前人眸中的一點微亮卻清晰無比。
“撲哧”——
孫曌瑛似乎聽到了什麼動靜，孫影的表情突然一僵，額頭上瞬間冒出一些冷汗。
比起遠處怪異的聲響，她更擔憂眼前人的狀況，“阿影？你怎麼了？”
孫影摸了摸右肩，少女的目光隨著他的手指下移，白皙的指尖上竟然沾染了鮮血。
孫影一身黑袍再加上夜色黯淡，竟然絲毫看不出他正在流血！
鮮血從少年的右側肩膀一點處緩緩洇出，一圈圈兒向外擴散，緊接著他的半邊胸膛都已經濡濕。
“怎麼回事？”阿曌驚叫出聲，同時向孫影身後望去，可一片汽霧之中並沒有任何其他人的身影。
又是一聲“撲哧”，少年被箭射中似的向後一仰，雙腿撐不住向下墜去，他的左肩也被穿透，胸前一片已經徹底被血水濕透。
暴露出後方的視線，孫曌瑛這才看到孫影身後的樹木伸出了幾條枝椏，其中兩條樹枝上正滴著濃稠的血液，它們如幽靈般悄無聲息地迅速隱匿在濃霧中。
阿曌蹲下身子察看孫影的傷勢，少年突然嘔出一口鮮血，“快走！”
孫影的聲音有氣無力，猩紅的液體帶著熱氣從他雙肩的血洞中不斷流出，唇色也被染成了鮮紅。
孫曌瑛從懷中掏出一塊方巾按在孫影的傷口上，隨後她直起身，眼中全無懼色地望著妖物撤離的方向。
濃霧已散，兩把雙刃彎刀從鞘中緩緩脫出，在冷冽的月亮下劃出光弧，她反手緊握，冷冷道：“這一次絕不會再丟下你！”
孫曌瑛身邊呼呼作響，她腳下彙聚起一股氣流，耳邊又傳來沙沙作響的聲音，枝條像一條條響尾蛇不斷抖動著誘惑少女去尋找它們的蹤跡。
“風行身隨，禦！”
阿曌立刻踩上風追過去，連續斬斷了眼前的幾條枝椏，一路沿著伸長了數十米的樹枝找到了一棵老檀樹。
被越過的枝椏瞬間分出無數枝叉，那末端分化後再分化，十變百，百變千，好像是憑空變出的無數把尖刀向著孫曌瑛的方向一齊刺了過來。
她禦風一一躲過，舉刀直衝著本體飛襲過去。
無數枝條瞬間便重新生長出來，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麵密盾，孫曌瑛的彎月刀尖紮在上麵根本無法穿透，木盾將她推出數米遠，力道之大，讓懸在空中的人兒直直撞上後麵的樹才停了下來。
“阿曌！”
孫影不知道什麼時候摸索著找了過來，他扶著身邊的樹勉強站穩身子，一臉擔憂地望向被擊倒在地的少女，肩膀上的貫穿傷拉扯著，撕心般疼痛傳來。
該死！不能再拖延下去，如此根本近不了檀木妖的身。
“金鎖加身，束！”
阿曌二指聚集靈力，發絲在空中化成一條金索飛了出去。
那參天古檀瞬間用粗壯的枝乾將一旁的小青檀連根拔出地麵擋在了身前，金光索死死纏著了其中一棵青檀木。
“竟然用自己的子孫當肉盾！”
孫曌瑛正思索著該如何對付這狡猾的妖樹，對麵的古檀早已將地下的樹根延伸到了少女的腳下，猛然間幾十條樹根破土而出將她牢牢圍住，形成了一個緊密的木枝牢籠。
阿曌被妖物的攻勢打得措手不及，發現自己被圈禁了起來頓時慌了神兒，她不停地揮刀砍著枝條，剛剛斬斷的缺口又瞬間被新生長的樹枝替代，它們衝天而上，源源不斷。
孫曌瑛手上的速度越來越快，而後又漸漸慢了下來，力氣已經幾乎用儘，她撐著膝蓋彎下腰喘著粗氣。
老檀樹似乎是找到了少女的弱點，圍成牢籠的枝條分成了四個方向，分彆纏住她的手腳。
刹那間，阿曌被扯成一個大字懸在空中，那枝條的力道緩緩加重，少女的手腕和腳腕被勒出紅痕，樹上的凸起將嬌嫩的皮膚搓磨出血來。
“啊——”
孫曌瑛感覺骨盆和肩膀要被扯裂了，她收縮手腳和身體嘗試與那枝條的力量對抗。
而古檀探知到了她還有餘力，更多的樹枝向著這邊飛來，阿曌的腰間和脖頸也被死死勒住。
她手中的彎刀再也握不住，連著“咣當”兩聲掉在地上，這下是真的喘不過氣了！
“四時八商……”
“顯！”
孫曌瑛手指夾住袖間的一絲發斷斷續續地念完訣，頸間的血管暴起，嬌嫩的麵龐此刻血液不通，漲得通紅。
鎮魂傘驟然在空中顯現，低速旋轉著震出一波又一波紅色的光暈，隻是遲遲沒有打開。
千鈞一發，遠處突然出現一抹黑色的身影，他急速踏著枯枝衝向阿曌，離得近時，孫曌瑛才看清那竟然是一隻黑貓！
紫瞳，斷尾，這是……
孫玄影！！？
那貓兒身手矯健，連連躲過了樹枝的糾纏向著她躍步奔來，尖利的貓爪蹬在樹乾上如履平地，一躍便撲在阿曌的身上。
“喵嗚～～”
它向天長鳴一聲後，竟一口咬在少女的左肩膀上。
“嘶——”
孫曌瑛吃痛地叫出了聲，這貓怎麼老是想咬她？
須臾，那玄貓落地，獠牙上的血不住地滴落，貓身開始膨脹，貓頭的骨骼重組，利爪如尖刀刺了出來，厚厚的掌墊和肌肉也迅速生長壯大。
這哪裡是貓，分明是隻黑……虎？
“挖出它的妖靈！”
孫曌瑛也不管那麼多了，用儘最後的力氣喊出誅妖的關鍵，少女聲音嘶啞，眼前一片模糊。
噬魂咒已經在嘴邊徘徊，若不能殺掉古檀妖，她必須自毀絕不能讓自己落入妖口。
那黑色巨獸一巴掌拍開擋在身前的枝條，像一股疾風三五步穿到了老檀木的母體前，那爪子一下將樹乾劃開了一道縫隙，其中不斷飛出破碎的靈識。
粗壯的犬齒下泌出劇毒打入樹乾中，巨口生生撕扯下一塊樹皮，那縫隙裂的更大了，老檀木纏住孫曌瑛的枝椏紛紛散開，轉而衝去阻擋那黑色身影的攻擊。
阿曌從空中摔了下去，五臟六腑都快要被顛出來了。她摸著被勒得麻木的脖子和手腕，半天都緩不過來。
古檀的妖靈在無數下利爪的撕扯下暴露無遺，孫玄影一口將其咬住，從裂口中將那發著青光的靈珠叼了出來。
安靜的鎮魂傘“唰”的一聲撐開，傘下的青絲將妖靈裹住收入傘中，而後玄色的傘體緩緩合上，收回了少女的體內。
“孫玄影！”阿曌猛地叫住了正偷偷轉身要走的黑貓。
“我知道是你……”
“你是妖？”
她隱隱試探，撐著起身向前邁步緩緩靠近，生怕驚動了與黑夜融為一體的小獸。
“彆裝了，我知道是你！”
孫曌瑛語氣逐漸變得肯定，眼前喘著粗氣的黑貓眨眼間幻化成了一黑袍少年，那身量有些熟悉，少年緩緩轉身，她這才趁著月光看清了來人的臉。
“孫……孫影？”
她愣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孫曌瑛猜到了孫玄影就是方才救自己的巨獸，但卻萬萬沒想到孫影就是孫玄影！
他這一路上都在偽裝欺騙自己？
“你……！”
阿曌心緒如一團亂麻，孫玄影垂眸定在原地沒有言語什麼，即使是半閉著眼睛也掩不住那雙紫瞳裡發出的駭人幽光。
少女下意識地倒退半步，她發覺渾身冰冷，幽幽開口道：“好心思啊！孫公子！”
“真是好騙術！我竟然……被你耍的團團轉呢～”
“我……”孫玄影緊蹙著眉頭，半天囁囁嚅嚅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滾開。”
孫曌瑛無比嫌惡地扔下兩個字，而後果斷轉身離開，就連被風吹揚起的發絲也透露著決絕與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