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態度,溫漪寧心裡也沒底,垂眸撫平衣裙上的褶皺,淡淡道:“難不成我連出魔宮的自由都沒有?”
幽珩目光始終晦澀,讓人看不清情緒,聞言也隻是放下茶盞,握住她的手安撫道:“怎麼會?你要出去自然有我陪你,怕什麼魔物,它敢來我便叫它魂飛魄散。”
抽回自己的手,溫漪寧冷笑著斜睨了他一眼“不放心我便直說,不必如此拐彎抹角地暗示我此後再也不得自由。”
“這是魔域,你是魔後,自然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試探到這裡就結束了,溫漪寧沒再說話,沉默片刻便轉身離開。
如今幽珩對她並不放心,要怎樣才能儘快拿到護心麟?難道要像記憶裡那樣真的被魔物傷了,他才會給嗎?
一路上,一直有人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她就當作沒有察覺。等到了宮殿,那人才將一個冰涼的東西放到她手裡,低頭一看,果然是熟悉的護心麟。
溫漪寧抬眸看他,他這是在試探?
反手將護心麟又還了回去“我說了我不需要。”
“這是我的護心麟,不管何時都能護你周全,你想出去便出去,我沒有限製你自由的意思,隻是魔域終究不是你們人間,我是擔心你的安全。”
他又把護心麟強硬塞回她手裡,聲音低沉,卻不難聽出哄她的意味。
溫漪寧的臉色這才好看起來,拿起護心麟仔細觀察起來“你的護心麟,這麼輕易就給我了?”
“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不給你給誰?”
話說的好聽,還不是連尊重她的意願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溫漪寧在心裡冷笑。
聽秋影說,過幾日便是魔族祭禮,幽珩必然會出席,那時候就是她逃出魔域的最佳時機,如今能順著他便順著他吧。
此後幾日,幽珩果然在忙祭禮的事,來她寢殿的次數都少了,溫漪寧也樂得不見他,一有空就在魔宮‘散心’,暗中尋找最佳逃跑路線。
在祭禮前,她還特地選了個天氣好的日子帶著秋影去了一趟魔宮外的忘山台。
據說這裡是魔域最美的地方,開著滿山的綠萼梅,還沒化的白雪掛在枝丫上,顫顫巍巍煞是可人。
站在忘山台上,能將魔域大部分的景象收入眼底,溫漪寧和秋影打聽起‘遊玩之地’,還順便了解了一下魔族的祭禮,瞧著似乎是對魔域來了興趣。
未來的魔後想通了,想了解魔域和魔尊好好過日子,這是好事,秋影自然知無不言。一會兒的時間,溫漪寧便弄清楚了祭台的位置和逃跑的路線。
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溫漪寧著人摘了些許梅花便回宮了。為了讓幽珩放心,還特地命人送了一束過去。
等到祭禮那日,魔宮內的魔衛魔婢果然少了許多,溫漪寧甩開秋影,獨自出了魔宮,往最北邊走去。
她要去北城門外的鬼渡河,隻有穿過鬼渡河,才能回到人間地界。
那日秋影說祭台的位置在魔宮南麵,與鬼渡河是相反的兩個方向。隻要她行事迅速一些,就絕對不會被發現。
祭禮最多一個時辰就結束了,她必須在一個時辰之內離開魔域。
溫漪寧不由加快腳步,心跳在急切的心情下急劇加速。
走了許久,終於到了大開的城門處,她提起裙子正要快點跑出去的時候,倏而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音,其中還夾雜著聽不懂的咒語。
這時,一群青麵獠牙的魔簇擁著座駕上的幽珩正從城門口進來,溫漪寧躲避不及,與座駕上的幽珩四目相對。
她的瞳孔驟然緊縮,祭台不是在反方向嗎?他怎麼從城門進來了?!
溫漪寧和幽珩對望著,她的呼吸都變得困難,額頭上已經冒出細汗,袖子裡的手捏緊了護心麟,咯的手心生疼,一時間卻不知道做什麼反應。
卻見幽珩從那四頭妖獸拉著的座駕上下來,走到她身邊握住她冰冷的手,看了她半晌忽而輕笑道:“怎麼想到出來觀禮了?”
聽到這話,溫漪寧反而更緊張了,但現在順著他的話,假裝出來觀禮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嘴角勉強牽出一絲笑,她回道:“祭禮十年一次,難得遇上,總歸是要來看看的。”
一隻手輕輕擦掉她額頭的細汗,轉而又將她淩亂的碎發捋到耳後,動作十分輕柔,像對待珍寶一樣。
他的指尖沒什麼溫度,落在她的臉上激起一陣戰栗,那指尖挪到耳畔時,更是讓人覺得得脊背發涼。
這一瞬間,溫漪寧仿佛看到了那個冷漠無情的魔尊,而不是在她跟前遷就溫和的幽珩。
“急什麼?以後機會多的是。”幽珩說著將她牽上他的座駕“走吧,既然來了,還是觀完這場禮才好。”
溫漪寧拒絕不了,隻能像一個漂亮的傀儡一般,坐在幽珩身邊安安靜靜地觀完了這場祭禮,中途除非幽珩問她,否則她便保持沉默。
直到祭禮結束,她才知道,原來祭台的確是在魔宮南麵,但行祭禮要先從城門外的鬼渡河請陰魂,再到祭台作禮。
可她知道的太晚了……
是夜,溫漪寧在床榻上輾轉反側,最終決定用最冒險的方式。
她主動給幽珩下廚,在吃食裡下了毒,又趁他昏迷之際拔下頭上簪子狠狠刺進他的頸側。
她知道,小小簪子殺不死以怨念仇恨為生的魔尊,但不這麼做,她難解自己的心頭之恨。
點點血跡灑在臉上,顯得她整個人都有些癲狂,她抬手隨意擦了擦,最後看了一眼還在流血的幽珩,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一次,她順利地出了城門,來到鬼渡河。
沒有修為,無法禦劍飛行,她隻能解開一個破爛的搖船,搖搖晃晃地去到對岸。
鬼渡河很寬,她達到對岸的時候,兩隻胳膊都麻掉了,但她不敢停留,扔掉了一直攥在手心的護心麟,便往立著妖域石碑的方向跑去。
現在她不敢回宗門,要是幽珩發瘋在宗門屠殺,她就是整個宗門的罪人。隻能去妖域尋找出路,再想辦法聯係薑南。
溫漪寧腦子裡飛快思索著當下的情況,腳步卻半點兒也不敢停。
她下的是劇毒,但再毒的毒藥對幽珩來說都隻是迷藥而已,即使她臨走時還傷了他,可這點小傷根本影響不了他太多。
眼前的景色不斷變化,她再次跑入了深林,一時有些辯不清方向,隻能憑直覺往較為開闊的一麵跑去。
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呼吸時胸口都有一股血腥味兒,她跑了太久太久,久到雙腿幾近麻木。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離開我嗎?”
恍惚間,這道聲音像是一盆涼水澆在身上,瞬間讓她渾身發涼,她甚至都沒有勇氣回頭去看,隻是發狠地往前跑。
直到被一隻冰冷的手抓住,強迫她轉過身。
溫漪寧才看到幽珩還穿著那件衣裳,脖子上有一道明顯的血跡,手裡還拿著她扔掉的護心麟,雙目赤紅,臉色陰沉到極點。
她隻看了一眼便偏過頭去,也不說話,隻是沉沉地喘氣,平複著自己的呼吸。
“說話!”她的沉默激怒了幽珩,他強硬地掰住她的下巴讓她看他,近乎嘶吼地說:
“我叫你說話!溫漪寧!我把你當寶貝一樣供著,你是未來的魔後,彆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連我也對你言聽計從,你為什麼就非得逃?還扔掉了我送你的護心麟,你是不是就沒有心啊?”
說到最後,他似乎是覺得很委屈,聲音都低了下來,湊近她企圖從她眼裡看到些許愛意,可溫漪寧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些想笑。
奪人自由,殺人親友,竟然還好意思問她為何要逃?
她不逃,等著她的便是上一世的囚禁、折辱,還有薑南的屍體。
想到這裡,她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怒火,狠狠甩了幽珩一巴掌“滾!離我遠點!我嫌惡心!”
事已至此,溫漪寧也不想再與他糾纏,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氣推開幽珩,狠心朝著背後的斷崖跳了下去。
劇烈的失重感讓溫漪寧在夢中驚醒,下巴上似乎還殘留著幽珩捏出來的痛意,一時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現在的女修都這麼弱了嗎?一個妖丹就給整暈了。”
頭頂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溫漪寧才恍然回到現實,一抬頭就看到燭越正斜躺在粗壯的樹枝上,手臂支起半邊身子,手裡還把玩著那顆妖丹。
“你們以前,還有女修?”
“那是自然,你這話問的,難不成現在就沒有了?”
一股從未有過的情緒裹挾住溫漪寧,她攥緊了自己的手心,隻覺得齒寒。
她至今記得,幽珩擄走她的那一日,她毫無反抗之力。若她是劍修,即便打不過幽珩,說不定也能伺機逃跑。
可如今這世道,唯有男子才能做劍修,女子隻能做藥修。
從前身在局中沒覺得有何不妥,現在再看,男子修劍,女子修藥,看似平衡,實則荒謬!
倘若女子能自行選擇,又有幾人會心甘情願地做手無縛雞之力的藥修?
既然世道不允,那她便趟出一條自己的路。
她要做這世道的第一個女修!要讓這該死的規矩!給她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