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斑斕的字樣碎掉，變成一個個科幻片裡帶著裂痕的方塊，儘數向後褪去，呲拉幾聲，眼前的世界再度回歸漆黑。

祁山烏站立在其中，她的視線隨著身體的轉動左右看了看，目光看著眼前晃過的一片虛無，落不到實處。

直到幾秒後，自遠而近。一點，二點。

星光從遠處逐漸燃起。

光亮的模糊邊緣，渲染進黑暗內裡，如同無數條小蛇，向四周爬去，邊爬的途中順帶將黑暗吃下，占據自己的一小部分地盤。

整個世界的形貌露了出來。

祁山烏抬眼看看遠處，再收回目光，投到腳下。

她現在正站在一條油柏路的大街之上。街邊路燈昏暗，一小片黃色的光慢慢傾瀉而下，照亮了空中漂浮的塵埃。

就像她一樣。

站在這個由巨型建築搭構而成的“城市”當中，她的存在，如同一隻螞蟻。

祁山烏再度把頭抬起。

黑霧籠罩下的世界，紅色光暈像是墨水滴在水裡，扯出絲絲紅線的同時，邊緣肆意擴散。整個空間被渲染得高度難測。

隻見巨型蘑菇如同地府使者，屹立在其中，深淺的影子相對排列著，仿若子時的深林霧氣縈繞周身，被蓋上了一層薄紗，透露出一股幽靈的味道。

旁邊佇立著無數狀似巨型蜂巢的另一大怪物建築，它的形狀由層層圈圈組成，自下而上逐漸縮小，整個蜂巢依附在巨型菇傘之下，邊緣也模糊出了一片紅暈。與此同時，數不清的星星點點一個一個亮起，被一層巨型果凍籠罩在內裡。

那是一個個直立著懸浮在空中的巨型水母。它的傘狀體聳拉著，邊緣在空中微微浮動，帶起餘韻傳至頂端，再傳至內傘，帶動觸手一起漂浮其中。

觸手尖觸碰著一個個形似針尖狀的巨型石柱，石柱從地底隨意鑽出，身型大大小小，不甚規則的兀自排列。從遠處看去，乍一眼以為是溶洞內的鐘乳石，齊齊倒著被拔出，抑或是由水母幻出海底深水，析出裡麵充足的鹽等物質，一碼碼壘上而成。

然而，這不是海底。

祁山烏的眼前，此時有一隻巨型黑影在緩緩生長，無數根看似堅硬的觸手向天邊延伸，瘋狂生長。隨後一朵朵類似球形花冠的巨型團影從觸手尖端鑽出來，整個形象緩慢定型。

“龍血樹？”祁山烏怔楞著雙眼，喃喃自語。

上次見到它，還是在父母的記錄本上。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兩個文物工作者的記錄本上，會有這種自然植物。

還是非本聯邦的“物產”。

伴隨著她的低語，碩大的樹根上麵，一個接一個亮起一點星點，點點星光綴在樹根之上，周圍閃爍著大片紅暈，無數隻眼睛睜開，刺破黑暗。同時，其他異型建築的上麵，一個一個方塊亮起，點在這些巨型建築之上，像極了鬼蜮中睜開的眼睛。

整個空間被一種詭異的宏大充斥著。像是在深海煉獄，又像是走進異世空間。

雖然這個的確是被撕裂開的夾縫。

霎時間，無數條光道從那些在空中轉晃，有幾條甚至掃過祁山烏的身軀，晃過她的眼球。她抬起手臂擋了擋，微眯著眼，等著光道溜走，放下手來。

無數條光道儘數彙聚，打向一個點。

是龍血樹根的中心。

祁山烏眯了眯眼仔細瞧著。

那是一顆有著樹輪紋理的頭顱。

樹皮被當做它的皮膚，樹紋構成皮膚上的肌理，向整個樹根延伸而去。有一部分樹紋往上，再卷起部分樹皮翹出來，戳進那對空洞洞的眼眶當中，眼珠順著這條彈道，從眼眶內滑到彈道上，直勾勾地盯著祁山烏所在的方向。

它甚至在勾唇蔑笑。

祁山烏看清它的整個模樣之後，甚至打了個寒顫。然而還沒等她開口，對麵就先出聲了，嗓音渾厚帶著點兒沙啞，像是活了很久的樹妖。

“小妹妹，歡迎來到極、背、城。”它重複了那句由五彩斑斕色塊搭構成的字樣，不過它把極背城三個字，故意拖得很長。

祁山烏冷眼看了它兩下，潛意識告訴她不要隨便搭話，她倒也隨心而動，隻當它不存在一般，兀自在自己腦中將上個夾縫出來之後，過渡期遇到的各種事情，同這個聯係到一起。

“嗐，又來個廢物。”

那眼珠原地來了個翻滾，黑色眼球獨立周邊眼白行動，向上跳了跳，完美做出一個無眼皮版的翻白眼動作。嘴裡不知道是鄙夷還是激將。

祁山烏隻是微微挑了挑眉，打算從它嘴裡再白拿一些信息。

“嘖。”

又是一個語氣詞。沒用。

“嗐。”

再接著一個。

實話說，祁山烏感覺自己憋不住了。於是，她摘下自己的手鐲，上下撫了一圈，隨後抬眼看向對麵模樣慘不忍睹的頭顱，將手鐲當飛鏢一樣投出去。

與此同時，對麵趴在樹皮上的兩隻眼球驟然脹大。伴隨著咻地一聲，手鐲卷過疾風，疾速殺來，臨到近前，換取它一個不明其意的嗤笑。

僅一瞬間，祁山烏就見對麵隻是嘴巴一張，手鐲就消失在樹洞之中。

“看上麵。”

龍血樹的樹冠頂部猛地閃了一閃紅色的光，在被紅色光暈圍困的周邊，仍然亮眼。

腦中的一根絲線啪地一聲斷掉，嗡嗡嗡的聲音自腦海深處傳來。

祁山烏的眼前開始變得混亂，所有事物失去它的形狀，隻殘留色斑原地環繞，同其他的顏料攪和在一起。耳朵裡仍在持續的嗡鳴，腦漿感覺在旋轉晃蕩。

祁山烏拚命調出自己的理智，抬手拍打自己太陽穴，試圖讓自己清醒。

然而，還未得到好轉，一口熱氣，緩緩吹過來，縈繞在她的周身，將她籠罩在裡麵。

“呼~”那個頭顱又吹了一次，將她麵前的霧氣吹散開。

再一睜眼，祁山烏再次回到初始起點。

一道昏黃色的光在不遠處灑下，她站在黑暗裡，看著遠處掩藏在黑霧之下，散發著紅色光暈的巨型建築。建築之上，點點方塊亮起。接著由近至遠，所有的路燈依次被打開，無數的燈光，每隔一段相同的距離就照下，一直延伸到遠處，經過幾個消失的拐角之後，又複燃在眼前。

剛剛隻有一盞燈，燈光之外，除了天邊的模糊淺影看得到，其他的一律被黑暗吞噬著，連些許觸覺上所感受的微風都沒有。而現在，徐徐輕風吹過來，雖然小，卻刺骨。

伴隨著遠處的場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現在正站在高處。頭頂是昏暗的燈光，腳下是厚厚的油柏路，旁邊是一隻孤獨的影子。

影子逐漸滲進油柏路麵的空隙裡，不一會兒了無蹤跡。

“吃影子的路？”

剛這麼想著，祁山烏的腿筋突然抽了抽，同時，地上重新被光亮打下一張新的黑影，這張黑影再度向一攤液體一般，儘數流向空隙之下。

祁山烏的手又抽了兩下，地上再次顯現出新的黑影，黑影再次淪為油柏路的食物，再現剛才的場景。

祁山烏想到了什麼，將自己的身形迅速撤回進黑暗。

“原來是借著吃影子的名頭，實際消耗我本身的妖啊。”祁山烏呢喃了一句，看著遠處燃起的燈火。方才腦中的那種，在山頂看蜿蜒小路上的星火一般的畫麵，此時蕩然無存。

全部具化成了一個個長著光形狀的妖怪。

光妖像是知道了她的想法，一陣陣淒叫聲響起，如同一群蝙蝠扇動著翅膀，瞄準祁山烏的麵門，嗡吱嗡吱地從遠處猛地撲來。

不一會兒，地上的光開始像沸騰的水，表麵的水泡開始肆意跳動，不經意地脫離路燈灑下的範圍，衝破拘束，朝著祁山烏的方向過來。

無數的光點緊隨其後，刹那間，祁山烏的周圍就好像有千軍萬馬，一點點向著她飄來，連遠方小路上的那些也都儘數奔來。這個畫麵，如同無數隻螞蟻從遠處一片片的跑來。

又是這種熟悉的畫麵。

上次見，還是在兩位教授遠古的相機當中所拍攝到的一段影像。

那是在一片可以發出淡藍色熒光的海邊，熒光藍色隨著潮水的潮起潮落，自遠處被推向近前，又扒著留在沙灘上，在整個黑夜當中如同進入到了一場奇幻的夢境當中。

現在的景也很像夢境。

然而她麵對的這些發光體，不是海灘上的那些黑夜精靈，而是會攝人心魄的妖怪。

祁山烏緩緩地後退了一小步，她轉了轉頭，這些東西正在四麵八方地向她包圍而來。祁山烏的心跳逐漸加快，那些妖怪也仿佛能聽到她胸腔內的震音，速度隨著她的心跳一同，愈發加快。

僅僅眨眼之間，近處的光妖就好像快要摸到她的腳尖。祁山烏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彆的空間可以躲。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腕，上麵是空的，她的手鐲已經被那隻頭顱吃了。

祁山烏緩緩抬頭，試圖凝出自己妖能。一簇金色的流光從指尖冒出，但又很快熄滅。

沒用。

關鍵字句點起。

祁山烏的腦中逐漸回蕩起，她的印象裡樹妖開口說的最後一句可以落到實處的話——

看上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