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沼深淵(十六)破封(1 / 1)

碎石紛落之中,鬱星洛見岑之煙凶猛一劍襲來,下意識後退半步。

回身看著那煞氣血腥的血河,她深知其中設有厲害術法,一旦踏入,必要承受蟻蟲蝕骨之痛。

可她卻想都沒想便踏了進去。

這一幕震驚了緊追而來的岑之煙,她停在血河邊緣,瞠目望著河中少女。

“你這魔族賤女!彆天真以為進了血河就能逃脫,沒有靈力加持,我看你如何承受這蝕骨之痛!”

雖百般不願下河,可身為掌門獨女,她也不能眼睜睜看對方過河取劍,糾結良久,岑之煙還是被迫踏入。

她以靈力護體,原以為很快便能追上。

可萬沒想到這血河祟氣太過深重,一下河便接連有惡鬼冤魂從河下伸出雙手,將人四肢身軀都死死抓牢,徑直往那血河之下拖。

岑之煙慌忙拔劍斬殺,可消耗靈力卻也讓那保護作用失了大半。

萬蟻啃食的痛感瞬間折磨得她麵容扭曲,可此刻她已身處河中進退兩難,即便痛得咧嘴,也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前行。

抬頭,卻驚覺前方少女身影依舊堅|挺。

哪怕每走一步都痛得蹙眉,哪怕早已被鬼手扯得衣衫襤褸,肌膚千瘡百孔,血肉淋漓,少女卻也始終未停半步。

岑之煙又驚又氣,忍不住咧著嘴哭喊,“你個不要命的瘋子!你不疼嗎?!”

“你給我停下!!快停下!”

這一幕,引得激戰中的玖夜都不禁投來目光,凝望著少女。

一步,又一步。

蹣跚著挪動腳步,艱難上岸,直至劍下。

然後眼都未眨,抬手往那劍刃上一劃。

鮮血從手腕溢出,瞬間被劍身吸收,僅是片刻工夫,那神劍周圍的禁製便削弱不少。

看得玖夜都不覺怔了神,沒發覺自己的眉也隨之揪緊。

半晌,終是勾起滿意的嘴角,“不愧生為粹龍。”

對麵的北宮沐晨卻全然無暇去注意旁的,反被他不專心迎戰的樣子惹得愈發惱火,怒意翻騰。

“不許分神!”

他吼得眼角都血紅,“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背叛全族,害我親師,塗炭三界,本就該永墜幽冥,死在、爛在地下!可你怎麼敢,怎麼還敢重返人世!!”

可哪怕拚足了十成力道,卻終是不敵對手,被打得頻頻敗退,連玉簫都走了音。

挨了一記重擊,北宮沐晨嘴角溢出鮮血,卻也始終撐著身子,不肯退縮半分。

“怎麼敢?”

玖夜終是收斂了眸中戲謔,步步逼近,咬牙凝緊了他,“你倒是該回去問問你的好父尊,他怎麼敢事到如今,還明目張膽地坐在那個位子上?!嗯?”

北宮沐晨一怔,“你什麼意思?”

玖夜卻毫無回答之意,冰手扼上他的喉嚨,“差點忘了,你也是粹龍血脈,喂了詭嘯豈不正好?”

可下一息,卻又似是想到什麼,遺憾地鬆了目光。

“隻可惜,若殺了你,星兒怕是不會原諒我。”

他貼近了他,語氣戲謔,“誰讓你,是她此生唯一的徒弟。”

然後狠狠一甩,鬆了他的衣領,若有興致地看他癱軟在地,“記著,星兒不願你死,我便不會動你。但岑氏一族,我滅定了。滾回去找你的凡人師父罷!”

似是靈氣大耗,難以維持,癱軟在地的瞬間北宮沐晨便恢複了先前黑發模樣。

抬頭再看玖夜時,他全然換了一副眼神,絲毫不記得方才發生了什麼。

等緩過神來,北宮沐晨艱難起身,劍指“江久”,“邪物!你害我同門,占我師弟身體,想要渾水摸魚,今日就算豁出性命,我也斷不會放你逃走!”

轟——!

玖夜又穩穩擋下對方一擊。

“嘖,真礙事。”

血河另一邊,神劍之下。

神劍吸收鮮血的速度愈發減緩,到最後竟徹底停滯。

鬱星洛撐著虛弱的身子,不必回頭也知道岑之煙就要追趕上岸。

情急之下又是抬手一劃,至此,兩隻手腕已遍布血淋淋的刀口。

神劍封印卻依舊紋絲未動。

腦子正亂時,身後響起一聲嘲弄,“你對自己可真狠啊。”

岑之煙拖著狼狽的步伐上了岸,戲謔又輕蔑地俯視少女,“隻不過你還是走錯一步。祭詭嘯,須得用心頭血才行。”

鬱星洛指尖一僵。

“隻可惜,你現在知道,也已經晚了。”

隨著冰冷嗓音落下,鬱星洛心頭跟著一涼。

在岑之煙手中長劍淩光劃過,徑直刺來的一息之間,她輕闔雙眸,像是在心中下了什麼決定。

然後長舒口氣,緩緩起身。

就毅然轉身直視那人,正麵迎上了長劍。

本該毫不留情刺穿她喉嚨的劍尖,猛然停在了她顎下。

岑之煙堅定決絕的目光,也在這一刻驟然怔住。

少女麵紗早已在方才過河時被鬼手胡亂扯掉,此時厚長淩亂的劉海之下,原本遮蓋的麵容暴露無遺。

當看到那左眼上赫然呈現的大片青黑胎記時,岑之煙神情再也難掩震驚,慌恐,直到恐懼到雙腿一軟,險些癱倒在地。

“你,你是…!”

未說完,鬱星洛身形一挺,在那劍尖不自覺下滑時主動迎上。

噗嗤——

劍尖不偏不倚,刺入心口。

岑之煙驚得身子一粟,右手猛地從劍柄抽離,踉蹌地連連後退。

哐啷——!!

凜魄劍也跟著脫手掉地,引得血河對麵二人都停下僵持,視線齊齊聚焦過來。

當看到少女臉上青胎時,北宮沐晨頓時心頭一顫。

“魔族少女”的身影變得恍惚,虛影逐漸與記憶中的女孩重疊,驚得他接連踉蹌幾步。

與此同時,玖夜也是身子一僵,鮮少露出這般詫異神情。

殷紅漸漸浸濕了胸口,鬱星洛終是撐不住伏在劍上。

神識傳來玖夜冷厲的嗓音,“你瘋了?!那劍…”

“我知道。”

她大膽的打斷了那人的話,“我知道…”

凜魄神劍,刺破心口,凡人肉身必死無疑。

可從她踏進這劍塚,不,從啟程之時她就早已抱了必死之心。

“隻是我說過的,舍我命也要護你活,也並非戲言……”

少女撐著最後一口氣,將沾染了心口鮮血的手放到神劍之上。

頃刻間,詭嘯劍氣猛地暴出,強大劍氣直接將岑之煙震飛,徑直撞在數米外的石壁之上,口湧鮮血。

神劍破封出世,八方震驚,萬魔彙來。

玖夜卻佇立原地,眸中未顯半分欣悅。隻是凝著少女蒼白無力的麵容,還有唇齒微動吐露的弱息——

“九公子,我知你從不食言。”

“我信你。”

少女微微泛紅的眼角,悄彙了水珠。

隻是心頭……

好疼,好疼啊。

阿爹。

真的好想,好想念你做的熱甜粥……

像是耗儘最後一絲力氣,少女輕合上眼,順著劍氣震蕩的力道,仿佛終能得以休息一般倒下。

在重重摔地的前一刻,一隻手穩穩接住了她。

與此同時,洞頂之外,一陣強烈震動襲來。

紛落的碎石讓岑之煙驚醒幾分,反應過來,忙撿起佩劍慌張發動術法。

“沐晨師兄,快,快用瞬移術,父親發動天怒之雷了,我們得儘快離開!”

岑之煙逐漸歇斯底裡,“沐晨師兄!師兄!!”

生生喊了許久北宮沐晨才終於回神,蒼白的唇微動,“劍塚之內設有禁製,瞬移術沒用,你怎會不知。”

“你忘了來之前,父親曾給你我二人服用的丹藥嗎?那藥可助我們成功脫身!”

岑之煙來不及解釋太多,隻是頻頻催促,“快啊師兄,再耽誤就來不及了!”

“可這裡還有其他同門,師父不會不顧…”

話音未落,北宮沐晨忽然怔住,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先前他一直堅信,岑光遠即便再想剿滅魔頭,也不會不顧及這地下數十條弟子的性命。

直到此時,看到岑之煙的眼神才讓他徹底想通。

“原來,原來…”

北宮沐晨止不住冷笑起來,“這一切,竟都在師父的計劃之中。”

從岑光遠決定派這一隊人來此時,怕是就沒打算他們會成功取回神劍。

他的目的,始終都是將魔頭請君入甕,然後摧毀劍塚,連同神劍一並埋入地下,永世不見光明。

而那些不知情的同門,從進入劍塚,不,應該說是從師父命他們出發的那刻起,便已注定了他們會長眠於此。

而最終能活著回去的,隻可能是他和岑之煙二人。

北宮沐晨眸色冷得可怕,卻仍吐露不甘,“師妹從開始就知道,卻不告訴我?”

岑之煙自知事情敗露,卻也強壯鎮定,“父親知你於心不忍,才特意叮囑了我不要透露。師兄,你也清楚,若是神劍落入詭煞魔君之手,三界必定陷於水火,父親這樣決定也是迫不得已啊!”

北宮沐晨冷笑著搖頭,聽得心頭愈發地涼,“迫不得已……”

那詭煞魔頭還未殺生,玄天門倒先謀害了幾十條無辜性命。

真是莫大諷刺。

最可笑的是,他到現在才明白一切,已經為時太晚。

轟隆——!

天雷轟頂,地動山搖。

洞頂碎裂崩塌,煙塵四起,碎石紛落之中,卻赫然挺立著一道青色身影。

他蓄滿全部靈力,高舉雙臂全力一擊,竟是硬生生擋下了那洞頂之上的天雷。

岑之煙驚眸一顫,“師兄,你這又是何苦!”

她略帶著哭腔,“且不說先前師兄弟能否成功逃脫,就算他們喪生於此,也是為正道犧牲,是無上光榮啊!”

“這榮耀給你,你要不要?”

北宮沐晨聲音徹骨的冷,聽得岑之煙都周身一抖。

“師兄你!”

哢嚓——!

話音落下,地上轟隆作響,又是一道驚雷劈下。

北宮沐晨一個踉蹌,跪地輕咳,嘴角湧出殷紅。

岑之煙知道她怕是勸不動這犟種了,眼見劍塚就要崩塌,隻好先行發動術法逃出。

洞內隻剩北宮沐晨還在憑一己之力抵抗那天怒之雷,苦苦支撐。

可即便如此艱難,卻仍在看到玖夜靠近少女時大聲嗬止,“邪物!你離她遠點!”

他重咳幾聲,染得領口一片緋紅,卻仍耗儘最後力氣安慰,“洛姑娘,彆怕,今日我就算搭上性命,也定會護你周全!”

玖夜原本無暇理會,這會兒卻被聒噪得忍無可忍。他五指虛扣,指向北宮沐晨,卻在抬手的一刻被懷中少女一把攔住。

鬱星洛在很近的距離,清楚地看到那雙漆眸被森寒煞氣充斥。

“都這個時候,你還要護他?!”玖夜咬牙低吼。

鬱星洛想要辯駁,卻實在沒了力氣。僵持之時,北宮沐晨周身忽然散發一道靈光,一息後,驟然消失不見。

玖夜神情一滯,不禁冷笑,“看到了嗎,這就是你要護的人,瞧他逃得多快。”

鬱星洛看到這幕,神情卻未有太多波瀾,隻是不覺想笑。

他總是口口聲聲說她愚笨,又為何卻看不清,她究竟為何?

注意到她眸中落寞,玖夜微怔,卻依舊是戲謔腔調,“你這種表情,該不會想說,你想護的是我?”

不知回光返照還是錯覺,鬱星洛忽覺體內有了一絲力氣,蒼白無血色的唇勉強微動,“天雷引動,這裡馬上就要夷為平地。你拿了劍,就快點走。”

“嗬,還真是不折不扣的蠢貨。”

玖夜不禁冷笑,“你以為,死到臨頭還說這種話我便會感激你,然後冒險救你的命?”

他逼近了她,眸中寒意更徹,“區區螻蟻,死便死了,不值我為你惋惜半分。”

鬱星洛卻隻覺得可笑。

他分明就不想她死,即便並非不舍,而是覺得她還有某種利用價值。

可不管是什麼,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再為了苟活做他的絆腳石。

離成功就差一步,她怎會,怎能還退縮。

“既然你做不出決定,那我便幫你。”

話音落下,忽然地動山搖。洞頂崩塌,巨石紛落,徑直砸向神劍和二人。

鬱星洛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用儘全身力道將玖夜推開。她逼得他,必須要在她和神劍之中做出選擇。

救下她,神劍便會被巨石掩埋。

於他來說,沒得可選。

看到玖夜穩穩接住神劍,鬱星洛終於如釋重負闔上雙眸,任由那紛落巨石砸向自己,被廢墟掩埋,墜入深淵。

她好想親口和父親,和族人說一聲,她做到了。

即便沒能親眼看到仇人懺悔,人頭落地。

她也知道,她成功了。

——詭嘯出世,天下大亂。

岑氏,必將成為詭嘯劍下之鬼。

隻可惜…

她見不到了。